50
整個空間像凝固般靜止着。
陸文栩瞪大了眼看着她,好一會兒才不知所措地開口:“是我的。我剛才去看你,可你沒醒,我就離開了,手機估計落下了。舟舟,對不起。”
對不起?
對不起什麽?
對不起将她撞倒,還是對不起讓她成了代替品?
無從考證,陸文栩的話只說了一半。
徐宜舟卻忽然發現不管他們說什麽,她都會克制不住往最糟糕的方面去想。
嫉妒讓她變得疑神疑鬼起來。
手機歸還給陸文栩,她轉頭,拖着點滴杆回病房,滑輪在地面滾出一陣“卡拉拉”的聲音。
病房的門被人關上,徐宜舟知道是蕭嘉樹在身後,她也不回頭,站到桌前去倒水。
還沒等她碰到水杯,那水杯就已經被從她後面伸來的大手拿走。
“當心燙。”蕭嘉樹叮囑了一句才把水杯遞到她手裏。
徐宜舟接了水,便站到落地窗前,小口地抿着,目光望向窗外。
不知是因為生病的關系,還是因為心情關系,這水喝到嘴裏,又苦又澀。
“過來喝點粥,你已經一天沒吃東西了。”蕭嘉樹說着,已将手裏的東西放在床尾的桌上。為了怕粥變冷,他特意叫劇組的人送了個保溫壺過來,這會壺裏的粥還燙得很,他将粥分裝出來,拿着小勺拔弄着,熱氣化成白霧升騰起來,散入眼中,讓他酸澀的眼一暖。
徐宜舟這一暈,暈到了第二天下午,胃裏空空如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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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嘉樹,我想回去,能幫我訂最快的機票嗎?”徐宜舟開口,語氣一如往常。
蕭嘉樹攪粥的手一頓,便丢了勺子起身,走到徐宜舟身後,從她身後環住了她。
“徐宜舟,可以聽聽我的解釋嗎?”蕭嘉樹把頭埋在她脖彎處,用臉頰蹭了蹭她的發。
心裏鈍痛着,隐約夾雜着一絲慌亂。
他對徐宜舟,向來束手無策。
“你說,我聽。”徐宜舟還在看着窗外。
窗外一片雪白,她呼吸間的水氣朦胧了玻璃。
她生在南方濱海,從小到大都沒見過雪。
這一次能來,她原本極為高興,想趁着這個春假在這裏好好游玩一番。
可惜,計劃趕不上變化。
“我和陸文栩,從來都沒有開始過。我不知道為什麽會把你們搞錯,在《無疆》劇組請她來做編劇前,我甚至已經不記得她的模樣了。”蕭嘉樹圈緊了她,好像這樣她會無處可逃,一直留在他的懷裏。
“和她認識的時候,我也只是個寫手,運氣比你們都好一點,一文成名,當時已是楚歌網的主力寫手。”
因為同歸一個文學網站,陸文栩既算他的同事,又是他的讀者,還湊巧和他同城,便多了三分情誼。
那個時候蕭嘉樹還不像現在這般疏離清冷,他還只是個寫熱血勵志文的年輕人。陸文栩知識面廣,又愛他的文,兩個人聊得不錯,相處起來很合拍。
蕭嘉樹不遺餘力的利用自己的名氣幫助陸文栩,她很快就在網文圈裏站穩了腳,成了當紅寫手,與蕭嘉樹一起,成了楚歌網金童玉女般的招牌人物。
“我承認當初我确實動過心,只是……還沒有等我真的愛上,她就走了。”蕭嘉樹說到這裏忽然停了。
徐宜舟便默默地等着他的下文。
“她利用了我。”蕭嘉樹的聲音忽有些冷。
當年,蕭嘉樹有過一次機會,可以擔任某個電視劇的編劇。
他還記得那天離聖誕只差三天,他帶着陸文栩去見了劇組的負責人和投資人,飯局上相談甚歡,幾乎是十拿九穩的事,只差一紙合同。他準備了聖誕禮物,定好聖誕餐,希望那一日與她一起慶祝。
可誰曾想,聖誕節還沒到,編劇的人選就換成了別人。
替換他的人,就是陸文栩。
那部電視劇一炮而紅,連帶着捧紅了陸文栩,至此她走上了另外一條路。
“她……通過我認識了那部劇的投資人,用了兩天時間就成了他的情人。”蕭嘉樹眯了眯眼,心裏沒有難過,只有些刀子般的冷冽。
一萬個陸文栩,在他心裏都敵不過徐包子一個笑。
他怎麽可能為了她而傷害徐包子。
簡直荒謬。
“舟舟,我愛你,恰是因為你的獨一無二,就連将你與別人相提并論都不可能,我又怎會把你當作別人的影子。你……相信我好嗎?”蕭嘉樹說着,将她身子扳過來,逼她面對自己。
獨一無二嗎?
徐宜舟心微微一顫。
“那麽……你瞞了我這麽久你的身份,又是為了什麽?”徐宜舟話才落,就看到他一點點攏起了眉頭。
蕭嘉樹忽然沉默。
“是因為你曾經被陸文栩利用過,所以你害怕我也和她一樣,對你別有所圖,對嗎?”徐宜舟緩慢地開口,每個字都跟着呼吸的頻率,因此一句話說完後,蕭嘉樹忽有些窒息。
她說得沒錯。
“其實,陸文栩給你造成的影響,遠沒有你輕描淡寫得這樣簡單。你讓我相信你,你又何曾信任過我?”徐宜舟盡量讓自己心平氣和一些,但她發現自己做不到。
有些很尖銳很可怕的想法在心裏盤踞,她明知道那是牛角尖,卻控制不住要一頭鑽進去。
“你為什麽,不瞞得徹底一點?”徐宜舟推開他,眼神似窗外白雪滿城,蕭索寂靜。
他并不了解她。她的悲傷和憤怒,并不來自于他和陸文栩的過去。
“對不起,我承認一開始是有過這樣的想法。但後來……”蕭嘉樹只覺心被這片白雪覆蓋,再也望不到頭。
“我理解。”徐宜舟打斷他的話,展開了從昨晚到現在的第一個笑。
笑裏有些嘲意。
她在嘲笑自己而已。
理解是一回事,接受又是另一回事。
蕭嘉樹眉幾乎打成死結。
病房的門被人敲響,終結了他們的對話。
“呼,外面真是凍死人了,舟舟,你終于醒了,好點沒?我把你的行李都拿來了。”進來的人是蘇黎歌,她手裏拖着個行李箱。
藍底白紋,那是徐宜舟的行李。
秦揚風跟在後面,一進門就望了蕭嘉樹一眼,有些話沒出口,只融在眼裏。
“舟舟,你和黎歌說會話。粥冷了,我再去給你們買點吃的回來。”蕭嘉樹言罷,想把徐宜舟扶回床上,誰知徐宜舟又退了一步,拒絕他的接近。
他忽有些怒意,伸了霸道地把她給拉到懷裏,不顧秦揚風和蘇黎歌在場,低了頭就在她唇上狠狠一吻。
秦揚風看得眉一挑,蘇黎歌卻愕然瞪了眼。
徐宜舟蒼白的臉上終于有些紅色,眼裏卻仍然蕭索。
“等我回來。我的話還沒說完。”他戀戀不舍地放過她的唇,叮囑了一句,轉身快步朝門外走去,路過秦揚風的時候忽然伸手按了他的肩膀,“跟我出來。”
秦揚風轉身跟去。
才踏出病房,門被帶嚴實帶上,蕭嘉樹立刻就開口:“查得怎樣了。”
最近這些事透出一股詭異來。
陸文栩三番四次遇到危險,已經波及到了他和徐宜舟。
而另一方面,他就是眼睛瞎了,也不可能把陸文栩認成徐宜舟,然而事實擺在那裏容不得他抵賴,他覺得太過奇怪。
不管出于何原因,他都想弄清楚這件事。
“我托人去警局問過了,禮盒上署的名是陸文栩的一個忠實老讀者,不是本地人,事發的時候正在東北,不可能是他做的。陸文栩之前就已經在警局立過案了,但是查來查去,一點線索都沒有。”秦揚風掏了支煙點上,斜倚着牆緩緩道。
“前兩個月在街頭砍她的人呢?”蕭嘉樹眼裏現出幾分沉思。
“查了。那夥人目标其實是沖着她前夫去的。”秦揚風道。
“她結過婚?”蕭嘉樹訝然。
“你不知道?”秦揚風反問他,臉上有些嘲諷式的笑,“我感覺你和徐宜舟在一起之後,這智商着實讓人着急啊!”
對上徐宜舟,他的智商會呈現負數狀态,該做的不該做的通通都做過一遍,讓秦揚風深深懷疑這個男人真是風品那個沉穩內斂的老大?
蕭嘉樹瞪了他一眼,沒再開口。
前幾次從陸文栩接電話時說的支言片語來看,跟蹤她的人應該對她非常了解,而能拿到她的讀者資料,又能挑中一個讓她有印象不會懷疑的老讀者名字……
這個人,是陸文栩身邊的人。
“他前夫是什麽人?”
“你認識,李呈顯。”
蕭嘉樹聞言擡頭望去,秦揚風正似笑非笑地盯着他。
李呈顯,就是當年那部電視劇的投資者,宏顯國際的老板。
不過,宏顯國際已經在一年以前宣告破産了,李呈顯欠了一屁股債,聽說潛逃到了國外。
“不過在宏顯國際破産之前,陸文栩就已經和李呈顯離婚了。而且他們低調登記,一直沒有公開過,所以宏顯國際破産時鬧得滿城風雨,卻基本沒動到陸文栩。”
“幫我找人查查李呈顯。”蕭嘉樹道。
“你的智商,終于回歸了?”秦揚風調侃了一聲,在他發作之前趕緊拍拍他的肩,“我早就找人去查了,你就安心地泡妞吧。”
蕭嘉樹還沒回話,病房的門忽然打開,蘇黎歌的頭探了出來。
“真冷啊。”她縮了縮脖子,看到門外站的人時一愣,“你兩怎麽還在這?不是去買吃的了?在這演基佬無雙?”
“冷你還出來?”秦揚風走過去,一掌按在她腦門上,把她給拍進門裏去。
“我這是打算給舟舟辦出院手續去。我們定了今晚最後一趟航班,準備回去。秦揚風你少給我
“蘇黎歌……”秦揚風陰恻恻的聲音剛響起,就被一聲巨響打斷,他手邊的門就被人重重推開。
房裏有些暗,徐宜舟站在床邊,身上的病號服已經換成了自己的衣服,旁邊杆子上的點滴瓶已空,她自己拔下了針頭,此刻手背上的白紗布裏透出一點殷紅來,刺眼萬分。
“徐宜舟!你病沒好,哪都不許去!”蕭嘉樹快步走過去,不由分說奪下她手中正在整理的一袋東西。
“普通感冒而已,回去再治也一樣。”徐宜舟沒和他搶,平靜開口,“這裏太冷,讓我回去。”
她的病并不嚴重,初來這冰天雪地之處,不适應季節變化,再加上酒會那天冷熱交替一番,便忽然發起燒來,會暈倒則是血糖低給鬧的。
蕭嘉樹聽出她語氣裏的堅決來,抿緊了唇一動不動地擋在她身前。
徐宜舟綿軟的時候很綿軟,牛脾氣上來的時候,誰都拉不住。
“那我們跟你們一起回吧。”秦揚風打了圓場。
“不好意思,春運期間,這是這個航班最後兩張票了,你們也想回的話,另外訂票吧。”蘇黎歌笑着,雖是打趣的口吻,眼裏卻是些怒光。
“……”秦揚風也沒轍了。
蕭嘉樹握緊了拳頭,似乎在強忍着什麽。
那些從心底蔓延上來的痛楚,像一場急風驟雨,掀風鼓浪般肆意橫行着。
“你放心,我不會虧待了自己。我會乖乖吃飯,注意保暖,一回去我就會去看病,認真吃藥,多喝水,好好休息。你無需替我擔心。”徐宜舟看出他快克制不住的痛,終是心軟,開口安慰,“我只是想靜靜,別的事,回去了再說吧。”
她的安慰,卻讓他更痛。
這麽多年,她一直把自己照顧得很好。
似乎有沒有他的寵和愛,對她來說,都沒有任何差別。
蕭嘉樹終于松手。
“我去替你辦出院手續。秦揚風,你帶她們去吃點東西吧。”他聲音冰冷地說着,轉了身離開。
徐宜舟沉默着收完行李,跟着秦揚風和蘇黎歌離了病房。
等電梯的時候,一對戀人站在她旁邊膩着。
“唉,我還特地挑了最貴的斑魚熬了粥給她,誰知道對這個過敏,真可惜。”
甜脆的聲音響起,讓徐宜舟忍不住望去。
那是個二十出頭的女孩,長相清秀,倚在男人懷裏,雖然說着抱怨的話,卻還是甜甜的味道。
徐宜舟覺得有點眼熟。
“傻瓜,那是她沒口福!便宜我了!”男人笑着低頭,親了親她的額頭。
那舉動,看得徐宜舟忽有些澀意,便扭頭轉開,不去想自己在哪裏見過這個女孩。
離除夕還剩兩天時間,徐宜舟回了魚仙島,并沒去蕭嘉樹那裏。
蕭嘉樹買了第二天一早的飛機,到家的時候看到的只是清冷的屋子。
如果他早知道這一別,往後竟是地獄般的巨變,只怕他拼了命都不會讓她走。
可惜,這世上從無早知道。
大年初六,蕭嘉樹生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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