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決定

醫院的病房，高老太爺細瘦蒼老的手握着身邊男人的手臂，渾濁無神的雙眼盯着江雪青，哆嗦的雙唇上下開合已經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

江雪青按着高老太爺瘦骨嶙峋的手背，“爺爺，您好好休息，您的意思我都明白。”

高老太爺閉上眼，一滴眼淚順着眼角斑駁的皺紋淌下來。江雪青替老人家蓋好被子，出了病房。

病房的沙發上是一本八卦雜志，雜志封面其中一個主角，江雪青熟得不能再熟，他身邊的男男女女，這麽多年了沒有重樣的。

門口，高老太爺的主治醫生搖了搖頭，江雪青轉着手腕上的腕表，“明白了，我會盡快通知高瑛。”

手機響了，江雪青看着來顯上的名字，猶豫了一下，對着醫生點了點頭拐進了相對安靜的樓梯間。

電話接通前，江雪青深吸了一口氣，按了接聽叫了一聲大哥。

電話裏頭江雪松的聲音還是一貫的老成，只是今天這聲音裏頭還有江雪青熟悉的不忿。

其實細細算來，他和高瑛在一起這麽多年，每次他大哥打電話過來，有哪一次是高興的。

“你上次與我說，你要送高老爺子最後一程，你向來重情義我不攔你。只是今後的日子你也要早做打算，你是時候回來了。”

江雪松的聲音冷硬，江雪青靠在一邊的牆上，低頭看着地面，铮亮的皮鞋上頭一層不染。

“我知道的，大哥你放心。”

“我放心個屁！”電話那頭的江雪松提高了聲調。遇上江雪青和高瑛的破事，江雪松這幾十年的好涵養全都喂了狗。

“高老爺子都進醫院了，就剩最後一口氣了，他還在外頭花天酒地，你沒看那些個花邊雜志把他寫得多難聽。 你這些年背地裏頭給他擦了多少屁股，需要我提醒你嗎？你是要被高瑛拖着一輩子，毀了你一生嗎？”

緊接着江雪松那頭傳來器皿碎裂的聲音，江雪青單手撐着額頭，後腦勺靠着堅硬的牆壁，“大哥，這麽多年我對不起你，對不起江家。等爺爺的葬禮一完，我就回來，我和高瑛……是該做個了結了。”

高瑛煩躁的敲着辦公桌，“還是沒有消息？”這話剛說完，又忍不住拿起幾分鐘前被他倒扣在辦公桌上的手機，江雪青那一欄還是只有三個月前他最後的一條消息，關于他爺爺病重入院，讓他抽時間去看望老人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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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瑛将手機扣了回去，擡頭看向秘尴尬的扯着嘴角，高瑛眉毛擰在一處，“誰讓你笑了！”

秘書趕緊繃起臉，“沒有江先生的任何消息。”

高瑛拿過桌上的雜志，“沒道理啊，新聞都滿天飛了，我就不相信他看不到。”

秘書喉頭發緊，抓緊了捧在胸前的文件，“其實……江先生兩年前就不太在意這些事情了。”

秘書說完，皮鞋裏頭的腳趾頭扣緊了，有些話他本可以不說，可是他有些忍不了。他一個做秘書的，拿着老板的工資，誰給錢就給誰做事。只是老板這幾年行事确實越來越過分，江先生這麽好真不明白老板為什麽還要事事刺激他。

“你懂個屁！”

高瑛抓過桌子上的手機又看了一眼，“不在意他還能跟在後頭給我收拾爛攤子！”

怎麽還沒有消息呢，難道是他做得還不夠過分！

“老板，高老先生進醫院都這麽長時間了，你也沒去看過，外頭有些話說得也不好聽，您是不是找個機會去看看。”

高瑛哼了一聲，他倒是想去，可也要自家老頭子願意啊。他都去了幾回了，每次都被人打出來。他爺爺身邊的那些個保镖以前是做什麽的，他老人家又不是不清楚，他就是故意的，去一次身上青一次，真懷疑老頭子就是借故打他。

“外頭想怎麽說就讓他們說去，外人哪裏知道什麽真假，我有必要和一些不相幹的人掰扯嗎？”

可說的人多了，假的也成真了，就是因為外人不知道內情，才更容易被蒙蔽。

這話秘書只敢在心裏小聲嘀咕，可不敢說出來。

手機鈴聲響起，高瑛手裏的手機差點拿不穩，看着來顯，高瑛臉上起了喜色。

清了清喉嚨，單手撐着辦公桌，心想自己還是得裝裝樣子，不能表現得太興奮了，誰讓你這麽久都不理我。

“喂。”高瑛沉着聲音。

電話那頭，江雪青的聲音一貫冷冷清清，“爺爺快不行了，你趕緊來一趟醫院。”

高瑛趕去醫院，高老太爺的病房前圍了一圈人，個個眼圈通紅。高瑛收緊雙手，打開病房門進去，江雪青坐在病床前正轉頭看着他。

他，瘦了一些，是這段時間照顧爺爺累的吧。

高瑛關上門，走過去。江雪青站起來，将位子讓給他，兩人擦肩而過，聞到江雪青身上淡淡的茶香味，高瑛忍不住多吸了幾口。這味道他有多久沒有聞到了，半年，還是一年……

江雪青帶上病房的門，坐在病房外頭的椅子上，手機裏頭進來一條訊息，是律師的。

“江先生，您需要的我都已經準備好了。”

高老太爺看着高瑛，費力撐起手，揮在他臉上，可惜老爺子久病這一掌沒什麽威力，軟綿綿的拂在高瑛的臉上倒像在摸他。

高瑛站起來，跪在他爺爺的病床前，早沒有在外頭的那一副桀骜不馴。

以前他爺爺沒少打他，每次打一頓他就得在床上躺半個月。他從來沒想過他爺爺也會虛弱到如此的地步。

“我知道您生氣，可也不能不見我。”

高老太爺眼裏含着淚，軟綿綿的拳頭，一拳一拳的打在高瑛的肩膀上，嘴裏哆嗦着，許久才含糊的說了一句不孝子。

高瑛握住他爺爺的拳頭，“爺爺，我自己打，您別生氣。”

說完，掄起手照着自己臉上就是狠狠兩巴掌。

聲音之大，讓病房外頭的人都忍不住看過去，唯有江雪青淡定看着手機，手機屏幕還停留在回複律師的界面。

高老太爺別過臉，該說的他早年間不知道說過多少次了。他是真的心力交瘁也管不起了。

他哆嗦着指着高瑛，嘴裏念着，“保證……保證……”

高瑛一愣，心裏瞬間湧起一陣酸意。當年他決心要和江雪青在一起，也是如今天一般跪在他爺爺跟前，寫了一份保證書。

高瑛偏過頭，“我沒忘記。”

高老太爺用了全身的力氣，“好……好……對他。雪青……好……孩子。”

高瑛臉憋得發青，看着高老太爺漸漸沒了起伏的胸膛。

狠狠地将湧到眼角的淚水憋了回去，爺爺從小就不喜歡他哭，他不能哭。

高瑛自小親緣單薄，沒有了父母，爺爺将他養大。從小到大，高瑛沒有忤逆過他，只在江雪青身上對着爺爺任性了一回。

當年，他爺爺說過，既然千方百計把人家騙進來，就要好好對他。

可惜他似乎沒有做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