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羅炳生

08

門被打開了，羅林心裏一動，進來的人是張叔而不是袁一笑，張叔憨憨的，對羅林樸實的笑着，然後趕緊去廚房幫助張姨做事，從客廳裏可以聽到張姨嫌棄的聲音。

“趕緊洗洗手，你看你渾身髒成這樣，在土堆裏爬了一圈吧？”

“這不是小林喜歡，我去買了幾株栀子花，還有六株橘子樹，種在牆角的地方……”張叔嗫嗫道。

“知道知道，诶诶诶，這不要你動！越動越亂，煩你，趕緊出去換身衣服！”

于是羅林的餘光裏看到張叔灰溜溜的從廚房裏出來，抿嘴一樂。

門又沒有了動靜。

張姨的飯做好了，擺在餐桌上，她在圍裙上擦擦手，小心翼翼的對羅林道，“小林，你看飯做好了，要不給袁先生打個電話吧？”

羅林點頭，道了一聲好，但是直到張姨回到自己的房間，都沒有看到羅林有撥打電話的舉動。

羅林坐在沙發上像是一個完美的雕像，過了一會兒，雕像來到餐桌旁，看着熱騰騰的四菜一湯，比昨天多了一個葷菜，可能是張姨發現昨天的菜都吃完了，以為他們不夠。

現在都沒有回來，袁一笑是不是不打算回來了？畢竟昨天那般的不愉快。

羅林心裏有點慌亂。

這個時候門被敲響了，咚咚咚的，猶如天籁之音。

羅林趕緊上前開門，因為激動差點被椅子腿絆住，在開門的前一刻吸了一口氣，将所有的情緒隐下，露出一個最平淡也是最鎮定的表情。

真的是他！

袁一笑站在門口，手裏拿着車鑰匙，歪頭注視着阻攔在他面前的羅林，疑惑問道，“怎麽？不打算讓我進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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羅林連忙讓開位置，讓袁一笑進來。

袁一笑看着飯桌，欣喜道，“喲，剛好趕上了飯點，太好了！”

羅林道，“等等。”

袁一笑疑惑的望着他。

羅林牽着他的衣袖，來到門口，執起他的手将其食指指紋錄入到機器中，那個認真執着的模樣讓袁一笑愣住了。

“昨天的時候我忘記了，這樣你以後回家就不用敲門了。”

回家……家……這是家嗎……袁一笑的眼簾垂下，沒有說話。

兩人和昨天一樣，分坐兩端執筷開始安靜的吃飯，這次桌子上的菜依舊被一掃而光。

沿着昨天的道路去外面消食，羅林的腳步十分凝滞，剛剛吃飯也是，動作小心翼翼的，肯定還在疼着，袁一笑慢慢的走在他身後，神情莫測。

突然羅林開口了，絮絮道，“以前的習慣是七點開飯，你這邊若是有事，或者是比較晚，可以和張姨提一提，有朋友來訪，也可提前告知，讓他們準備。”

無論羅林說什麽，袁一笑都默然颔首。

一位老人推着嬰兒車從他們兩個人面前經過，小孩子哇哇哇哇的歡樂叫聲打破了兩人間沉悶的空氣。

旁邊有一個荷花亭子，剛好沒有人，袁一笑提步走了過去。

亭子建設在一個小巧的池塘中，吃糖水面上一直有細微的波動，以為是魚兒的時候，仔細一看，才發現是某種蟲子在水面上跳躍蕩漾起的波紋。

袁一笑轉身，看到了跟過來的羅林，穩穩道，“早上有些話想跟你說，沒能來得及。”

羅林心裏咯噔一下，躲得了初一躲不過十五，這一關還是沒能逃過？

袁一笑站定在羅林面前，沉沉道，“對于我昨天的行為，向你道歉，對不起，羅林。”

羅林怔住了，清風吹拂過來，把水裏的涼氣帶過來，不知道是因為太冷還是其他的原因，他打了一個哆嗦。

“另外關于這場婚姻，我希望你能好好想一下，這是否是你真正想要的。”否則困住的是兩個人。

話說得如此直白，像是一盆冷水從頭淋下，羅林身上的雞皮疙瘩全部起來了。

果然，袁一笑對這場婚姻并不情願，也是，換做是他自己，大概也不情願吧，他已經成為了袁一笑想要擺脫的負擔……

羅林沒有說話，率先邁開步伐，逃避着向前走去。

再一次的沉默籠罩着兩人，回到家之後的羅林獨自進了書房，像是身後有人在追趕他一樣，帶着倉皇失措的意味。

身後的獵人袁一笑聳聳肩膀，他實在是沒有想到羅林會是這種反應，不是對他發怒，沒有争論辯解，而是選擇離開。在結婚前，袁一笑一直處理父親留下的爛攤子，和羅林從頭到尾見過三次面，第一次是羅林和他談條件，第二次是拍結婚照，第三次是領結婚證，很顯然，在這三次面之前，羅林知道他，但是他不知道羅林。

他仔細思考過，兩人結婚到底對羅林有什麽好處，後來發現沒有任何好處，這就讓人疑惑了。

經過昨天和今天兩天發生的事情，袁一笑在剛剛頭腦清醒之下找到了一點點的線頭，羅林在努力的營造屬于兩人的家，因此對他很包容，包容到讓人詫異。

一個人包容另外一個人，要麽是血緣，要麽是教養，要麽就是感情。

羅林對他有感情，這是他得出的結論，但很可笑不是嗎？他們兩個人從未熟悉，從未相處，哪裏來的感情？

那羅林到底想從他的身上得到什麽呢？無論是何種東西，袁一笑都沒有辦法給他，這也是他剛剛說出那句話的原因。

羅林在書房裏，沒有打開電腦工作，而是拿出手機翻看着。

他的手機裏APP不多，該有的都有，他從頭滑到尾，然後像是不經意間點開微博，他微博名叫雙木林，裏面發表的狀态不足二十條，都是簡短的文字，手指點開關注的對象，關注的人裏面亂七八糟，什麽都有，畫畫的寫作的唱歌的演戲的解說的游戲的……但是最下面也是最先關注的卻是一個影視制作人，微博名三個字——袁一笑，認證信息：風和光陽影視有限公司董事長、制片人。

這是袁一笑的微博，五年前的關注有30來萬，五年來又增長了十幾萬，如今有44萬。

最新的一條微博是今天中午發的，轉發付子生的微博消息：袁一笑V：哈哈哈，幸福的一家人！@付子生V:#致敬平凡#六十年相守，白頭牽手【圖】【圖】【圖】……

羅林點贊之後，嘴角慢慢揚起，評論道：期待。

再往下面翻看以前的消息狀态，袁一笑微博中的信息全部都是轉發和宣傳，關于自己的生活寥寥無幾，不像前幾年，偶爾還能看到只言片語的祝福與生活感悟，但就是看着這些，也讓羅林愉悅不已。

明明已經翻爛了，基本上隔三差五的就要翻一遍，翻了好幾年。

翻着翻着總是要看完的，看完之後的羅林心情又重新變得沉重。

躺在床上，羅林看着另一側空無一人，将自己的腦袋捂在枕頭裏，才容許自己露出一點點的委屈。

從這天開始，兩人早出晚歸，各忙各的，回到家唯一在一起的是吃飯消食，羅林在書房的時候，袁一笑則洗漱，等羅林回到房間裏，袁一笑已經去往影音室，偶爾兩人還會分別出差，就更看不到人了。

互不幹擾的兩人，将住在同一個屋檐下的陌生人這個角色演繹得淋漓盡致。

羅林想着，也許這樣已經是最好的局面，至少袁一笑再沒有開口說出那天婉拒的話語，他就可以假裝什麽都沒有發生。只是羅林臉上人性化的表情越來越少，像是小老頭一樣，沉穩得可怕，在半路上接到羅炳生的電話也是淡淡的，道，“父親。”

羅炳生道，“之前在外面住一周會回家一趟，這結婚了，一個月都不回來祖宅一次，是不是什麽都忘了？”

羅林道，“沒有，父親。”

“你母親想你了，這周末有時間兩個人回來一趟。”說完不客氣的挂掉電話。

羅炳生一向如此獨斷專行。

羅林捏着手機，想着幾天都沒有看到袁一笑的影子，猜測他大概出差去了，想着是否要打個電話給他，但是最終忍了下來，在外面出差辛苦又疲倦，這種事情還是不要麻煩他，他一個人回去面對就行了。

回到家裏，卻發現早已經在家裏休息的袁一笑，既然在家裏，羅林主動開口道，“這周末有時間嗎？”

“有事情需要我？”袁一笑正在茶廳中看書，将自己置身在陽光的角落，聞言回頭注視着羅林，那雙深邃的眼眸在陽光下像是溫暖的篝火，讓人發軟發燙。

羅林趕緊收回視線，怕自己迷失在其中，躊躇道，“周末可以陪我回一趟家嗎？”

袁一笑一怔，他和羅炳生只在婚禮現場匆匆看了一眼，現在居然讓他去他那裏？頓時心裏奇妙了，眼睛微挑，問道，“需要我去做些什麽？”

羅林鎮定道，“不需要，陪我便可。”

袁一笑無所謂，不把自己代入這場婚姻身份中，自然對羅林的父母沒有任何感覺，暢快道，“行，那天我把時間空出來。”說完見羅林一雙狹長的眼睛圓溜溜的看着他，如貓兒一樣，像是驚訝，又像是懵懂，袁一笑忍不住揚起嘴角，這點小事舉手之勞，他還是樂于去做的，值得大驚小怪不成？

而後羅林重新變成常态的平靜，保持溫潤謙和的風度，道，“謝謝。”

等到了周末，袁一笑果然空出時間，穿上休閑的服裝，開着那輛高大的悍馬，駛入羅宅。

這個年頭，有了錢就喜歡修祖宅，以标榜自己的家世源遠流長，給自己祖宗進行包裝，組建宗親會，所謂光宗耀祖，不外乎如此，羅家當然也不例外，只不過這祖宅修建得比較早，古味濃厚，置身其中仿若回到民國時代。

要不是這是私産，袁一笑還真想把付子生帶過來參觀參觀，說不定能找到不一樣的靈感。

袁一笑把自個的悍馬車停下，和羅林下車，擡頭就看到站在二樓陽臺上的羅炳生。羅林27歲，而羅炳生今年才50歲，從外表上看完全是一個文質彬彬的中年男人，說是羅林的大哥不為過，以如今的醫學條件，活到80歲完全沒有問題。

羅林手拿禮品盒引着袁一笑走進園子裏，古色古香的房子裏像是能聞到木頭的香味，一物一景，擺設非常有講究，就連地上的黑色石磚，都充滿了時間的印記，亮得像是能擠出油來。

袁一笑終于明白羅林追求完美的心态是從哪裏來的，原來是家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