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回祖宅

09

只是這6月炎熱天氣，居然從腳底竄上一股寒氣，屋子也太冷清了一點。

羅母從樓上下來，穿着一件白色蝙蝠衫，搭配着黑色長裙，頭披微卷的黑色長發，像是從古典畫中走出來，看不出年齡幾何，唯獨臉上的表情不冷不熱，道，“回來了？”

羅林站着，輕輕道，“回來了，母親。”

羅母朝後面的袁一笑看，袁一笑笑了笑，跟着羅林的稱呼喊道，“母親好。”羅林飛快的看了他一眼，對于他的這聲母親，有些羞窘。

羅母指着高大厚重的木制椅，道，“坐吧。”很是精致冷然，但一雙眼睛卻固定在某個點上，顯得有些呆呆木木的，袁一笑有些意外，深看卻又覺察不出什麽不同的跡象，便以為是自己多想了。

兩人坐下，立刻有一個年輕小姑娘端上香茶，頭發編成精致的兩股麻花辮，垂在肩膀上，袁一笑查看着，發現這小姑娘腳上穿着一布鞋，怪不得走路沒有聲音。

祖宅傳統，擺設傳統，打扮傳統，人的行為也傳統，時間在這裏仿佛變得極為緩慢。

香茶很香，也很好喝，袁一笑口渴了，牛嚼牡丹樣一口悶下，對小姑娘露出燦爛的笑容，道，“給我再倒一杯吧，謝謝。”

小姑娘很單純，臉咻得通紅，動作更快了幾分。

羅母彎彎的眉毛蹙了一下，轉移到羅林身上，問道，“張姐在你那邊，過得還習慣嗎？”

“習慣，張姨很好。”

“身上的錢夠用嗎？不夠用我補一點給你。”

“夠用了。”

一問一答，簡單極了，袁一笑凝視旁邊沉寂的羅林，再注視他的母親，驚奇這種單調的溝通方式，不想之後是更長時間的沉默，羅林和羅母顯然都沒有再開口的想法。

就在袁一笑以為自己會被這種單調壓抑的環境給逼瘋時，羅炳生下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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羅林站起來，恭敬道，“父親。”袁一笑入鄉随俗也跟着站起來，道，“父親。”不過他的這稱呼随意極了，少了敬重的含義。

羅炳生淡定點頭，在羅母旁邊坐下來，問道，“今天怎麽穿着這麽一件衣服回來了？”

因為袁一笑穿着休閑裝，羅林也穿了一件和他風格類似的衣服，米色套頭V領長袖上衣，下面為淡藍色的牛仔褲，年輕飛揚，沒有想到羅炳生見到他的面就針對這個。

心裏的那股沉悶之氣久久無法從心裏散出去，羅林抿嘴道，“随意選的。”

羅炳生說了兩個字，評價道，“輕浮。”

袁一笑神色一頓，輕浮？

這是在說羅林呢還是在說他呢？

袁一笑瞟了一眼羅炳生，但羅炳生的視線壓根沒往他這裏看過，袁一笑了然，人家當他這個人不存在，這是在說羅林。

他袁一笑還不值得羅炳生說話評價。

呵呵，有點好笑。

但身為父親居然如此評價兒子，是因為他在這裏故意言之，還是平日裏就是這番場景？

這個時候，門口一陣動靜，有兩人大咧咧走了進來，走在前面的女人臉上已經有皺紋，跟在她身後的男人則笑語晏晏熱情洋溢，這兩人長得比較相像，應該是母子，羅玉芳一眼看到了羅林，笑道，“喲，羅林回來了，好巧。”

羅林站起來，語氣沒有任何變化，舒緩道，“姑姑，表哥。”

正是羅炳生的姐姐羅玉芳和她的寶貝兒子羅佑。

羅玉芳明明一個50多歲的老女人，卻大波浪卷發，戴着墨鏡，烈火紅唇，穿得風姿綽約，露到大腿根部，坐在羅林對面，似乎這才發現羅林身邊還有另外一個人，把頭湊過來仔細打量，笑眯眯道，“這位就是羅林的伴侶先生對吧？”

袁一笑閑适道，“姑姑，表哥。”

羅玉芳那模樣生龍活虎，仿佛把這裏當成了自己的家，逍遙自在道，“不敢不敢。”

羅佑則似乎對袁一笑非常感興趣，目光轉來轉去，擠眉弄眼。

好好的一場家庭聚會被人打亂，羅炳生心中不愉，雖然是自己的姐姐，但也不是如此進出自如，随意亵玩，冷冰冰的質問道，“大姐你過來幹什麽？”

羅玉芳卻不怕他，幽幽哼道，“怎麽，難道我就不能過來了？”

羅炳生對他這個大姐身份不喜，看到她就頭疼，還有一個袁一笑存在，不能讓外人看了笑話，警告的瞥了她一眼，轉而去看羅佑，那态度一下子一百八十度轉彎，頗為溫和的問道，“今天沒有出去玩？”

羅佑笑道，“沒有呢，今天特意和老媽過來蹭飯吃。”

羅炳生似乎很喜歡他親昵的态度，笑了笑。

喜歡一個人無論對方做什麽都喜歡，不喜歡一個人無論對方做什麽都厭惡，所以父親的确是不喜歡他，無論他做什麽都不會滿意，羅林明明早已經心灰意冷，但每每看到羅炳生對別人和顏悅色，心仍舊一陣絞痛，身體坐在這裏，看着他們交流暢談，但是心卻已經飛出房子，朝着未知的地方飛去。

羅玉芳好奇的打量袁一笑，從頭到尾看了一遍，問道，“對了，你叫什麽名字？”

當初結婚下請帖的時候，袁一笑的名字和羅林的名字并排重重的寫在最中心的位置，該知道的人都已經知道，但這些人卻連一個人的名字都記不住，說忘就忘，換了一個人會被氣瘋，但袁一笑卻不甚在意，沉穩的回答道，“姓袁名一笑，袁一笑。”

羅玉芳從紅色的包包裏，掏了掏，居然從裏面掏出一個厚厚的紅包，笑道，“看到你我很高興，作為長輩，給你一點見面禮。”

袁一笑驚愕了，看着紅包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

羅玉芳道，“拿着呀，回去買糖吃。”

袁一笑尴尬不已，道，“姑姑，我已經工作了。”

“工作了就不可以接紅包嗎？羅佑這麽大的人了，每次過年來這裏見他的舅舅，還不是收到紅包，這是見面禮，以後就沒有了。”

袁一笑無奈，只得大方的收下紅包，道，“謝謝姑姑。”

羅炳生心裏惱怒得不行，羅玉芳知道他不喜歡袁一笑，故意擡舉一個外人做給他看，想打他的臉，頓時更加不喜，冷臉道，“這麽多事。”

羅玉芳早已經習慣他這種裝模作樣，賴皮道，“我就喜歡多事，咋滴？你有意見就放在心裏，別說出來。”

羅炳生身邊的人誰敢這種态度對他？哪個不是巴着求着，也只有這個羅玉芳，讓他在晚輩前面面子裏子丢得一幹二淨，肅然道，“羅林。”

羅林晃過神，道，“父親？”

羅炳生站起來，道，“來我書房一趟。”

羅林跟着羅炳生上樓，羅玉芳哼道，“又拉到書房訓人，把羅林教訓得越來越呆！”

袁一笑一愣，難道羅炳生經常教訓羅林？

羅玉芳看着羅母，怒其不争道，“羅林都結婚了，你也不勸着點？”

羅母不在意，笑了笑，飄逸得像是一個不食人間煙火的神仙。

羅玉芳氣倒，對羅佑道，“你看看！你看看！”

羅佑則壓根不理會這種事情，反而對袁一笑問道，“你平日裏做些什麽？”

袁一笑道，“開着工作室，做一點小視頻。”

“哦……羅林也是，居然都不帶你出來和我們見面，把你藏得緊緊的，以後有機會一起出去玩耍呗？”羅佑建議道。

袁一笑也挺喜歡玩的，聞言點頭。

書本林立的書房裏，羅炳生端坐在椅子上，羅林隔着一個書桌站在他面前，這樣的姿态和距離已經很多年了。

“你打算什麽時候要孩子？”羅炳生開門見山道。

羅林搓了搓手指，感受到了手指尖的紋路，不急不緩道，“不急，父親。”

羅炳生厲聲道，“我23歲生你，你如今已經27歲了，之前你說要和一個男人結婚，我也如你的願，你當初可是答應得好好的，會把孩子生下來！”

那是緩兵之計，如果他不答應生一個孩子出來，羅炳生就不讓他和袁一笑結婚，所以他無奈答應了，但現在婚已經結成，羅炳生似乎知道他有耍賴之心，特意将他帶回家裏敲打，羅林點頭，道，“我記得。”

“準備什麽時候生？”羅炳生緊逼道。

“再過一段時間。”

“過多長時間？羅林，你什麽時候學會和我耍花招了？”

羅林的太陽穴脹脹的，一抽一抽的痛，他不想看到父親，也不想聽他說話，按捺住內心深處的呼之欲出的燥意，道，“父親，你總需要給我一個時間……”

“什麽時候？多長時間？又不是讓你生，更不是讓那個姓袁的生，輕輕松松的，需要什麽時間？你做事怎麽還是這麽優柔寡斷，磨磨唧唧？”羅炳生怒氣直沖，道，“你就不能有決斷一點，拿出當初你求娶那個男人的氣勢出來！”娘兒吧唧的，除了和他五分相像的外表，其餘沒有一點像他的地方，讓人恨不得回爐重造。

求娶袁一笑的氣勢？

可就是那樣的決斷，求娶回來的人心不甘情不願，簡直就是對他最大的笑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