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
盛星河搓了一下腦門,覺得有些無奈。
南方的冬天沒暖氣,從一個被窩換到另一個被窩需要強大的勇氣。
被窩都捂暖和了,換他他也不樂意沖回去,而且都這麽晚了。
雖說這兒只有一張床,但卻是雙人房,本來是安排他和領隊一起睡的。巧的是領隊老家就在這附近,媳婦兒開車過來把人給接走了,這邊就只剩下他一個人。
床鋪挺大,兩個人擠擠沒什麽問題。盛星河開啓空調,掀開被子往被窩裏一鑽,他那側的床單冰冷,凍得他直打哆嗦。
左腳無意間碰到了一片溫熱的皮膚,他猛地往回一縮,低頭看看邊上的人。
熟睡着,沒反應。
“髒鬼!臉也不擦澡也不洗衣服也不換!”他的嘴裏嘟嘟囔囔,卻還是替賀琦年掖了掖被子,擡手關掉了房間裏的燈。
窗簾不是全遮光的,朦胧的月光透過縫隙鑽進房間。眼睛逐漸适應黑暗之後,能隐約看到賀琦年側臉的線條,他的五官的輪廓都特別深,如果看不到那對亮汪汪的眼睛,感覺還是挺沉穩的。
盛星河側身正對着他。
是從什麽時候開始的,這個人像陽光一樣,漸漸滲透進他的生活裏,奪走了很多的注意力,以及……感情。
膽子也越來越肥了。
就像今晚。
他還清晰地記得去年夏天的某個暴雨夜,賀琦年的鑰匙落在家裏,具體是不是真遺忘還有待進一步考證。
當時這家夥十分窘迫地站在門口打申請,問能不能借住一晚,并且保證自己睡相很好,不說夢話不打呼不磨牙不踢人,乖順的跟只小貓咪似的。
現在倒好,連聲招呼都不打,直接賴這兒就呼呼大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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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光流轉,總有很多東西很多情感在不知不覺間悄然改變了。
賀琦年都已經敢确定他不舍得将他趕走了。
酒店的夜晚并不是特別安靜,隐約能聽見樓道裏有人走動的聲音。
盛星河躺了挺久才勉強睡着,他的睡相不是很好,夏天愛踢被子,冬天愛卷被子,身體又總是像嬰兒那樣蜷縮着。
賀琦年在淩晨兩點多的時候醒了一次,因為感覺肩膀和後背有點冷,睜眼一摸,被子被卷走了。他悄悄挪了一下位置,往盛星河身後貼過去,扯過一點被子,大概猶豫了一分鐘之久,雙手從背後環抱住他。
動作輕輕的,像春季柔和的風,心跳卻猛烈的像要爆炸了。
盛星河的睡衣單薄,裸露的手臂摸上去還是熱乎乎的,呼吸聲聽起來像初生的小動物一樣綿軟,讓人忍不住想要靠近了親一下。
事實上,他也照做了。
他屏息凝神地靠過去,輕吻了一下盛星河的後頸,就再也睡着了。
渾身的血液都開始發燙,臉也燒紅了。
真是比暴雨天的室外長跑更能磨練人的意志啊。
…
清早,盛星河是被浴室裏的水聲給吵醒的,他恍惚地皺了皺眉,轉頭看見枕邊的手機和外套,都是賀琦年的。
他想起昨晚做的那個夢,具體情節記不起來了,只記得自己坐在一片滿是枯葉的草地上,天色陰沉沉的,還有點冷。
北風灌進脖子,身體裏的熱量正在一點一點地消失。
身後忽然有人很用力地抱住了他。
那人的手指細長,骨節分明,他不必回頭也知道是誰。
他們誰都沒有說話,就這樣靜靜地聽着彼此的呼吸聲。
有人在很遠的地方喊他們,該比賽了。
身後那股溫暖的力量忽然消失了。
在夢裏,他感覺到一陣窒息。
這個夢似乎是理性和感性之間最後的掙紮,理性一直在提醒着他,不能輕易地陷進去,要認清眼下什麽才是最重要的,而內心的另一個聲音卻在說,你想留住那個擁抱吧?
瞪了會天花板回神,賀琦年出來了。
“你醒了啊。”
“嗯。”盛星河揉了一下眼睛,看見賀琦年的頭發有點濕,“你剛才在洗澡?”剛剛睡醒的緣故,他的聲音微啞。
“嗯,昨晚實在太困了沒來得及洗。”
“睡得還好嗎?”盛星河看了一垂到地上的被子,“我應該沒踢你吧?”
賀琦年忽然俯身,單手撐在床沿,他的突然靠近和停頓令盛星河心髒猛地一跳,腦內警鈴大作。
剛洗過澡的緣故,還有股沐浴液的香味撲面而來。
緊接着,賀琦年一把抓起外套,嘴角微微一勾,“沒有,你睡相特別乖。”
盛星河生平第一次被一個比自己小七歲的人誇乖,心情有點微妙,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錯覺,他總覺得賀琦年的那個溫順的笑容像是在哄他。
“我去買早飯,”賀琦年抓起床頭的手機看了一眼剩餘電量,正巧看到群裏有消息,就噼裏啪啦地打字,嘴上仍然不忘交代,“你快點起來洗臉刷牙。”
盛星河擡眼望着那雙修長的手,骨節處微微泛紅,真的和夢裏抱着他的一模一樣。
“還愣。”賀琦年曲起食指彈了一下他的腦門。
“哎,”盛星河閉眼揉了揉額頭,“沒大沒小。”
總決賽分兩天進行,男子跳高安排在第二天下午兩點,第一天就是适應一下環境,兩人吃過早點,各自去找教練。
體育館內場有其他項目的比賽,大家只能在室外熱身訓練。
盛星河到達場地時,賀琦年已經在了,正在跳欄架,這是跳躍的專項練習。
他正打算找地方放一下外套,發現座位上擺了兩個保溫杯。
兩只狗子緊緊地貼在一塊兒。
盛星河轉過頭,正巧撞上賀琦年的視線,兩人會心一笑。
“裏面是鮮奶,不含防腐劑的。”賀琦年遠遠地喊了一聲。
盛星河擰開蓋子喝了一口,牛奶還是溫溫的。
喝完,他又将蓋子擰好,放回原位。
也不知道是巧合還是什麽,盛星河中途每一次擡頭,幾乎都能對上那雙亮汪汪的眼睛,後來他才發現,賀琦年只要做完一組動作,都會往他這個方向看一眼。
心情莫名的好,平日裏痛苦不堪的訓練變得輕松起來。
休息時,賀琦年拎着兩個保溫杯到衛生間沖洗,一路上樂颠颠的,特別是在別人的視線停在杯子上時,他都恨不得上前介紹一番,一個是盛星河的,一個是我的!
可惜根本沒人八卦。
沖洗時,隐約聽見外頭有人打電話,音色特別熟悉。
“确定沒問題嗎?”
“這不是信任不信任的問題,這關乎到我的名譽,當然要确保萬無一失。”
“太貴了,我這又沒多少錢。”
“那行吧……不過我房間有人不方便,到時候我去找你吧。”
這對話不由得讓人聯想到一些帶顏色的交易,賀琦年洗好杯子沒有立刻關上水龍頭。
外邊的人推門進來。
是趙天煜。
賀琦年的視線追随着他,上下打量,趙天煜顯然也認出他來,愣了愣,但沒有打招呼。
…
一天的适應訓練結束之後,盛星河如約來到了賀琦年所住的酒店,這兔崽子說有好東西要送他。
于順平也在房間休息,見他來了打個招呼,随即,賀琦年便把盛星河帶出了房間。
酒店整體呈一個半弧形的設計,走廊也帶弧度,賀琦年把盛星河帶到走廊盡頭,背靠着牆。
“神神秘秘的,到底什麽東西?”
“手伸出來。”賀琦年說。
盛星河依言照做,攤開了掌心,“又是玫瑰花?”
賀琦年愣了好一會才想起他口中的玫瑰花是指什麽,驚喜道:“你還記得啊?”
盛星河沒好意思接話,見他從兜裏掏出一根黑色的細繩。
細繩落于掌心,他才發現繩子的中央串着一顆小指甲蓋那麽大的珠子。
圓潤細膩,整體是由藍到黑的漸變,兩種顏色相互交融,像是純天然的藍晶石,在燈光下亮閃閃的,會讓人情不自禁地聯想到浩瀚星空。
“那天在山下的一家手工藝品店裏看到的,老板給它取名叫‘星河’,”賀琦年擡眸笑了笑,“我覺得有緣,就買下來了。”
每當兩人身處在一個安靜的地方,賀琦年眼神中湧動的情意就分外明顯,盛星河有點扛不住,悄悄移開了視線。
“那真的挺巧的,”他捏住珠子轉了一圈,腦子有點打結,想不出什麽優美的詞彙誇贊,最後撂下兩個字,“不錯。”
“喜歡嗎?”賀琦年眼神裏的期待都溢出來了。
東西是可以量産的,但如果一樣東西如果被賜予了名字,意義就變得不一樣了。
“喜歡。”
賀琦年嘿嘿笑了起來,“我就知道你會喜歡,我第一眼就覺得挺好看,這個珠子是純手工打磨的,世上僅此一顆。”
盛星河捏起細繩放到唇邊嗅了嗅。
“你聞什麽啊?這玩意兒又沒味道。”
“有!”盛星河說,“有你身上的香水味。”
賀琦年有些意外,擡手聞了聞手腕,“你能聞得到嗎?我感覺沒什麽味道。”
“一點點,我昨晚就聞到了。”
盛星河想直接戴起來,但是發現一只手不好操作。
賀琦年看着心急,直接上手,“我來幫你戴吧。”
盛星河的體型偏瘦,骨架又大,所以腕骨特別明顯,賀琦年系好後,将繩子繩結轉了半個圈,珠子正巧卡在了腕骨邊上。在賀琦年眼裏,別說是人了,就連這手腕都是性感的。
“果然很适合你。”
盛星河低頭撥動腕骨邊的小珠子,“謝謝。”
“不客氣。”
一切都照着預想中的進行,賀琦年的心裏像是有只小麻雀在撲騰。
“那我先回去了,明天賽場上再見。”盛星河說。
賀琦年點點頭,又接着說:“我送送你吧。”
“白癡,就那麽點路,送個屁啊。”
“你管我,”賀琦年說,“我要下樓買兩瓶礦泉水。”
盛星河走着走着忽然往邊上一撞,賀琦年一下被頂到牆角,反應過來之後也往盛星河身上撞回去。
兩人在走道裏推推搡搡,笑聲不斷。
快走到電梯口時,迎面而來一個男人,他的手裏捏着一個黑色塑料袋,路過垃圾桶時,飛快地扔了進去。
雖然那人戴着口罩,但賀琦年還是一眼就認出了他。
樓道是弧形的,趙天煜顯然是沒料到會有人出現,又或者說是,沒料到有熟人出現,神情和動作都有瞬間的僵硬與慌張。緊接着,他雙手揣兜,眼神就像老鷹一般牢牢地鎖定他們。
趙天煜與他們擦身而過,賀琦年的視線全程都跟随着他,直到趙天煜斜了他一眼。
“看什麽看?”
趙天煜那一剎那的驚慌沒能逃過賀琦年的眼睛,莫名其妙的挑釁更令賀琦年産生了一種預感,雖然沒有由來,但卻特別強烈。
他望向不遠處的垃圾桶,猜測趙天煜匆忙間扔掉的會是什麽東西。
他們所處的位置在二十六樓,整層樓一共有四部客用電梯,而趙天煜卻是從安全通道那個方向走上來的。
這本身就有些奇怪。
房間有垃圾桶為什麽不扔?就算是在外邊買的東西,可酒店四周都是商場,超市,沒有小攤販,什麽商家會用黑色塑料袋裝東西?
賀琦年沒有接話,趙天煜頭也不回地離開了。
大概過了兩秒,電梯響了。
賀琦年看了一眼趙天煜的背影,雙腿不受控地邁向了那個垃圾桶。
說實在的,他很希望是自己想多了。
真正熱愛這個行業的人,都希望自己的對手是清清白白的,渴望這個賽場幹幹淨淨的。
盛星河走進電梯,不明所以地探出一個腦袋,“你不是說要送我下樓嗎?”
這話一出,趙天煜猛地回過頭。
賀琦年也在同一瞬間回頭,兩人的視線猝不及防地撞上了,他的心髒劇烈地跳動起來,估摸着預感要成真。
賀琦年沒說話,徑直走向那個垃圾桶。
他每走一步,都牽動着趙天煜的神經和心跳,終于,在賀琦年掀開垃圾桶的蓋子時,他忍不住大聲呵斥道:“你要幹嘛?!”
趙天煜過于激烈的反應在印證賀琦年之前的猜測。
“我撿個東西而已,你有必要這麽緊張嗎?”賀琦年用指尖挑開垃圾桶的蓋子。
酒店樓道裏的垃圾桶除了保潔人員之外,很少有人會用到,垃圾袋裏只有一些碎屑煙蒂一個礦泉水瓶,以及那個滿是褶皺,被人卷緊了的黑色塑料袋。
趙天煜伸手握住賀琦年的手腕,阻止了他接下來的動作,“你有病嗎?大半夜的掏垃圾?”
他的皮膚被太陽曬得黝黑,顯得面相格外兇狠,動作粗魯,聲音又大,明明是疑問句,聽起來卻有種咄咄逼人的氣勢。
“你在心虛什麽?”
賀琦年底氣十足,直接無視了他的威脅,用盛星河之前教過他的招數掙脫他的鉗制,伸手去撈那個塑料袋。
當指尖觸碰到袋子的那一霎那,眉心皺緊了。
那是他最不想發現的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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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句話簡介:兩個人的故事,三個人的名字。
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