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1

盛星河剛開始覺得趙天煜有點眼熟,還以為是省隊隊友碰上了要敘舊,發現情況不對後,立馬伸手擋了一下即将關上的電梯門,快步走到兩人跟前。

“幹嘛呢?”

或許是二對一的緣故,趙天煜的眼神徹底變得慌亂起來。

賀琦年捏緊袋子,裏面那些東西的形狀凸顯出來,不止一根注射器。

這是一個基本被當成觀賞物的垃圾桶,不知道多久會處理一次,或許要等他們離開才會有人發現裏面的垃圾,更大的可能性是直接扔掉。

證據銷毀。

他緊緊地注視着眼前的人,覺得可笑又無奈,“這就是你拿冠軍的秘訣是嗎?你就不怕被人查出來嗎?”

盛星河看到東西,總算明白過來怎麽回事。

除了驚訝,更多的還是憎惡。

他掃了一眼趙天煜,伸手去拿賀琦年手裏的袋子。

趙天煜像頭發狂的惡犬一樣突然撲過去搶東西,賀琦年狠狠地推了他一把,趙天煜再次去奪,直接被賀琦年提着脖子按到牆上。

“靠這種方式贏冠軍,你都不覺得虧心嗎?”

心中的憤怒令他的氣勢翻了個倍,趙天煜沒有說話,倉惶地盯着他手中的那袋東西。

東西從賀琦年手中轉移到盛星河手裏。

盛星河正準備叫領導處理,趙天煜猛地掙脫賀琦年的束縛,撲過去握住盛星河的手臂,态度也轉了一百八十度的彎。

“你舉報我能拿到什麽好處呢?”趙天煜慌亂的眼神中湧動着幾分光亮,最後,他壓低了聲音祈求,“只要你別說出去,我可以給你提供購買的渠道,并且保證不被發現,這種藥現在還查不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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賀琦年一聽,停頓了兩秒,饒有興味地看着他,勾了勾嘴角,“是嗎?真的能保證查不出來?”

盛星河的視線立刻掃了過去,有疑惑,但沒有出聲。

趙天煜看到了一點希望,嘴角浮現出了然于心的微笑,神情也立刻變得真摯起來,“當然,你難道不想拿冠軍嗎?這東西能提升你的耐力和爆發力。”

賀琦年想到了上次田徑大獎賽上趙天煜的驚人一跳。

就是這樣的人,無恥地擾亂了比賽的公正性卻洋洋自得。

他強迫自己冷靜下來,面帶微笑,像是很感興趣似的問道:“我要是也用了這玩意兒,你豈不是多了一個競争對手。”

“那有什麽關系,”趙天煜攬過他的肩膀,“勝者為王,你要贏了,我心服口服,你的目标肯定是進國家隊吧?我的目标是拿獎金,這并不沖突啊。”

“那倒也是,”賀琦年繼續詐他,“除了我們,還有誰知道這事兒?”

“沒了,”趙天煜換上高深莫測的表情,“這個藥是新研發出來的,我保證你的金牌拿得幹幹淨淨。”

“幹幹淨淨。”賀琦年冷笑一聲,推開了搭在肩膀上的胳膊,“趙天煜,我之前還真是高看你了。”

趙天煜嘴角一抽。

“你不光是技術不行,就連腦子也不行。”

賀琦年的目光森冷,指着他的胸口,聲調驟然拔高,“濫服禁藥,違背體育精神,擾亂比賽的公正性,讓真正努力過的人失望而歸,你還有臉跟我說幹幹淨淨?像你這種不尊重對手的人,壓根就不配跟我站在一個賽場!”

趙天煜知道拉攏無望,目光便冷了下來,趁盛星河不注意,一把奪過他手裏的塑料袋,拔腿就跑。

他沒有等電梯,而是沖向走廊盡頭的安全通道。他之前檢查過四周的監控,垃圾桶那邊是死角,只要把東西銷毀就死無對證了。

賀琦年和盛星河緊随其後,好幾次,賀琦年幾乎快碰到他的衣服,但都沒能抓住。

盛星河一個飛撲勾住了趙天煜的脖子,将人死死地壓制在身下,另一只手試圖去拿東西。

趙天煜把東西握緊藏于胸口處,忽然低頭,像是瘋狗似的狠狠咬住他的手臂。

即便是隔着厚厚的加絨衛衣,盛星河仍然疼得倒抽涼氣,罵了句髒話。

“松口!”賀琦年踹了他一腳,“趙天煜!趕緊把東西拿出來!你別以為你躲得過初一就能躲得過十五,我照樣舉報你!”

趙天煜依舊死咬着盛星河的胳膊不放,他擡起胳膊肘,奮力頂向盛星河的肋骨。

這一頂徹底把賀琦年給惹毛了,他一把揪住趙天煜的頭發,向後一扯,再用力掼回地面。

這是他生平第一次真真正正地跟人幹架,氣得滿臉通紅,牙齒直抖,因為震怒,他的力量沒能準确掌控,砸得人眼歪口斜,一道鮮紅的液體從趙天煜鼻子裏緩緩流淌下來。

趙天煜摸了摸人中,徹底爆發,起身後,一記右勾拳先是回敬給了盛星河,但被盛星河敏銳地躲了過去,又砸向賀琦年的下颌。

骨頭與骨頭沖撞出沉悶的聲響,賀琦年偏了偏頭,閉眼捂住了下颌,下一秒,他的右腿就踹向了趙天煜的小腹。

兩人你來我往,完全失去理智地扭打在了一塊,盛星河本來還想拉架,剛一湊過去,就被賀琦年的一肘子頂在了鼻梁上。

“你沒事吧?”賀琦年剛一分心,對面的拳頭直直砸中了他的太陽穴,疼得他雙膝一軟。

接着是盛星河爆發。

走道裏的打鬧聲驚動了樓層裏的其他客人,有人探出了腦袋遠遠觀戰,有人試探着靠近。

三個都是運動員,打起架來不像普通人那樣掄個巴掌揮一拳那麽簡單,況且他們個高健碩,圍觀的人都擔心控制不住場面反而被誤傷,愣是沒人敢上前制止。

直到田徑隊裏的運動員發現,好幾個人一起沖上去把三個人拉開。

“怎麽回事!?”孔教練怒氣沖沖地大喊,“大晚上的不好好休息在這幹嘛呢?幾歲啊,還打架?你看看你們還有一點運動員的樣子嗎?”

賀琦年的頭發,衣服被扯得淩亂不堪,黑色的運動服在地上滾了一圈,蹭上一層灰。

他遠遠地指着趙天煜的鼻梁,“就沖你今天這個态度我就要讓你這種害群之馬退出田徑隊!”

“賀琦年!”孔教練的吼聲震懾住了衆人,現場一下安靜下來,“你先說到底怎麽回事。”

“他用藥!”

賀琦年這話剛一出來,趙天煜便接了一句,“你他媽放屁!那東西根本就是你自己的!——教練,我發現他用藥之後他就誣陷我!”

賀琦年和盛星河都被這人的無恥程度給震驚了,同時瞪大雙眼,臉上寫滿了卧槽。

“你再說一遍?”盛星河的尾音都打着拐,他簡直懷疑自己耳朵有問題。

這世上怎麽會有這種人?

“他們兩扔那東西被我發現,然後一起誣陷我!”趙天煜果真又重複了一遍,配上氣急敗壞又束手無策的表情,堪稱影帝級表演。

“你真是令我大開眼界啊趙天煜,”賀琦年的氣息不太平穩,看向孔教練,“這玩意兒要是我的我能從這樓上跳下去。”

趙天煜挑釁道:“那你跳啊!”

盛星河跟教練解釋了一下事情的來龍去脈,趙天煜一副泫然欲泣的表情,“你們太不要臉了!聯合起來栽贓我!盛星河他之前就有過前科!為了贏,他什麽事做不出來?”

盛星河雙拳緊握,骨節咔咔作響,一股寒意從腳底席卷全身。

這句話從誰嘴裏說出來他都不意外,但從趙天煜嘴裏冒出來徹底激怒了他。

簡直是天大的笑話。

今晚讓他徹徹底底地見識了一下一個人可以壞到什麽程度。

賀琦年已經找不到詞彙來形容此刻的心情,腦袋裏飄滿髒話。

“趙天煜你他媽惡人先告狀!有種去做檢查!”

在他撲上去揍人之前,孔教練一把将他推到一邊,“幹什麽!還嫌事情鬧得不夠大!是不是要把你參賽資格取消了才滿意!?”

“好了賀琦年,”于順平也一把将他拽回身後,“你跟條瘋狗較個什麽勁,我們都相信你不可能會用那種東西的。”

趙天煜嗤笑,“你相信有個毛用。”

大多數時候,擁有理智的人都得忍受傻逼的無理取鬧。

賀琦年被迫冷靜下來,雙眼還是通紅的狀态,氣血郁結,連呼吸都不暢快了。

他能忍受趙天煜栽贓他,但不能忍受盛星河的傷口被殘忍地撕開。

圍觀的人越來越多。

雙方各執一詞,那麽顯然有一方在撒謊。

“都給我閉嘴!”孔教練說,“你們三個,通通給我去做檢查!”

賀琦年冷哼一聲,心髒還是氣得直跳,“檢查就檢查。”

一聽要做檢查,趙天煜立馬就急了,“憑什麽你說檢查就檢查啊,我要找我教練!”

“找天王老子也沒用!”孔教練瞪着他,一字一頓,言簡意赅道:“你們三,今晚一個都跑不掉。”

盛星河大方表示願意接受檢查,只不過要提前聯系一下教練。

在此期間,趙天煜也已經撥通了主教練的電話。

競賽場館通常都設有興奮劑檢查站,孔教練先是聯系上大賽領導和檢查站的工作人員,将三人一起帶到檢查站。

過去時,趙天煜還試圖聯系其他人,被孔教練制止了。

很快,一個剃着光頭,滿臉橫肉的男人和盛星河的主教林建洲同時出現。

賀琦年認得那個光頭,是趙天煜的主教練。

解釋完事情原委之後,趙天煜的主教王毅偉臉色變得有些難看,但形勢所迫,他不得不同意趙天煜接受檢查。

當然,他不接受也沒用,不管在賽內還是賽外,所有運動員都有責任、有義務、随時随地接受興奮劑檢查,拒絕檢查或阻礙采樣同樣接受禁賽處罰。

檢查站由候檢室,操作間,儲藏室和衛生間組成,由于時間已晚,工作人員面色倦怠,打着哈欠。

最先接受采樣的是盛星河,剩下的人坐在候檢室。

檢察人員讓他先洗一下手,然後在備選尿杯中選取一組使用。

盛星河選好後,檢察人員将他領至衛生間門口,交代道:“這些東西你自己保管好,我的同事會跟你一起進去,留樣時需要将上衣提至胸口以上,手腕至肘部保持裸露狀态。”

“好的。”盛星河點點頭。

趙天煜嘲諷道:“你不用跟他說那麽多,他有經驗。”

“你他媽……”賀琦年被好幾個人按回椅子上。

盛星河與一名同性的檢察人員進入衛生間采樣。

樣品分AB兩瓶,A瓶将被送至興奮劑檢測實驗室進行檢測分析,B瓶則由實驗室保存。

如果檢測為陽性,反興奮劑中心會立刻将結果通知運動員及其所在單位。運動員可以在五個工作日內決定是否對B瓶進行檢測,如B瓶沒有問題,翻案成功,超過時間則視為放棄,準備接受處罰。

樣品封裝完畢,盛星河回到侯檢室填寫檢查記錄單,上面需要運動員提供最近七天內服用的營養品或藥物信息。

趙天煜說的也沒錯,盛星河對整套流程十分熟悉,很快就完成采樣。

賀琦年是第一次接受檢查,一到提上衣脫褲子環節就扭捏起來,撩起衣服,遮了遮胸口的小太陽,“你老盯着我看幹嘛啊?怪不好意思的。”

檢察人員一臉冷漠:“這個是規定,外套脫了,衣袖拉起來,褲子要脫到膝蓋以下。”

“啊?”賀琦年有些驚訝,“你剛也是這麽這麽盯着人看的?”

“那當然,”檢察人員催促道,“快點,還有下一個。”

賀琦年低頭咬住衣服的下擺,露出胸膛,解褲子的同時又忍不住斜眼瞄他,嘴裏含糊不清道:“你這樣看着我我尿不出來。”

“快點!不然我替你把着了!”

賀琦年吓得肩膀一聳,“你真兇。”

在賀琦年采樣的時候,孔教練已經把塑料袋交給檢查站的負責人。

“這個是在垃圾桶裏撿到的注射器,你們應該能提取到裏面的成分吧?”

負責人看了一眼,“這個得送到實驗室裏做進一步的分析,我們這邊只是負責采樣和運輸。”

證物全部被封存,趙天煜頓時有種無力回天的感覺,他扭頭看向自己的教練,眼神像是在祈求着什麽,對方輕輕點頭回應。

這一幕正巧被坐在對面的林建洲看在眼裏。

光頭起身出門,林建洲立馬跟了上去,“王教練上哪兒去啊?”

光頭眼角一抽,心裏罵娘,“我抽根煙。”

此時,侯檢室外邊的天色已經黑透了。

剛點燃的煙頭在黑暗中閃着忽明忽暗的光。

林建洲是三位教練員中年齡最大的,從業到現在已經二十多年了,他知道這個圈子裏有很多不幹淨的現象存在,甚至會有教練員教唆運動員服用或注射違禁品從而贏得獎牌。

查得出來的叫興奮劑,查不出來的,就是營養劑,為了背後龐大的利益,教練員很可能與檢測機構的工作人員同流合污,他必須制止。

“王教練對今晚的事情意外嗎?”林建洲問。

光頭點了根香煙,“我不相信趙天煜會犯這種錯誤。”

“誰也沒說他犯了錯啊,報告還沒出來呢。”林建洲笑了。

光頭意識到自己差點兒被套出話來,心尖一跳。

林建洲又說,“或許真的是別人犯了錯吧。”

光頭啞然。

賀琦年采完樣,神态輕松地從衛生間裏走出來。

趙天煜一直在說自己尿不出來,不想進衛生間,很明顯在拖延時間,檢察人員不耐煩地倒了一大杯水給他。

“一口氣喝下去,尿不出就再喝一杯,直到你憋不住為止。”

趙天煜手中握着一杯溫水,望向自己的主教練,精神一點一點地接近崩潰的邊緣。

孔教練坐在他邊上,沖着檢察人員方向努了努嘴,“你沒有服藥人家也不可能故意來誣陷你,好好配合,大家都急着回去睡覺呢,那麽多人等你一個。”

賀琦年打了個哈欠,走過去補刀:“剛才那嘴皮子不是挺厲害麽?這會又慫了?”

盛星河沉默着走向飲水機,倒上一杯溫水遞過去,“喝吧,大家朋友一場,我只能幫你到這兒了,尿完就能證明你的清白了。”

賀琦年暗中憋笑。

等全部的采樣流程走完,已經淩晨一點多了,外頭下起了淅淅瀝瀝的小雨。

沒有人帶傘,大家只得淋着雨沖回去。

盛星河出門時沒穿外套,賀琦年把自己的脫下遞給他。

“我不用,你自己穿吧,就那麽一點路。”

“穿上!”賀琦年強行把外套披在他肩膀上,“怎麽那麽不聽話呢。”

盛星河:“……”這小屁孩怎麽越來越喜歡用這種語氣跟他說話了。

林建洲走在兩人後頭,輕輕地咳了一聲,又裝作什麽都看不見地走開了。

“…………”盛星河一臉心虛,滿頭大汗。

偏偏邊上那位還特別不知趣地挨到他身側,小聲暗示,“我好想跟你睡一個屋,于順平打呼太厲害了,這會回去肯定震耳欲聾。”

“……”

林建洲倒退回來,“星河你跟我過來一下。”

盛星河心尖一顫,還以為教練是要跟他聊同住的事情,已經在腦海裏想好了一套說辭,卻沒想到對方只是關心他情緒有沒有受影響。

在賽前發生這種事情對運動員的心理的傷害挺大,特別是像盛星河這樣有過“前科”的。

興奮劑三個字就猶如籠罩在他身上的一團陰影。

林建洲擔心他的心理健康,安撫道:“既然檢查都做完了就別想那麽多了,也不要去管那些惡意中傷你的人,你拿到成績,就是對他們最好的回擊。我說難聽一點,這一行看的就是成績,你看那些媒體,天天在那扯誰誰誰用藥禁賽了,人複出比賽拿塊世錦賽金牌,立馬一通吹,禁賽的事情都不值一提了。”

“人不能總被過去捆綁,要多看看未來,你自己将來走什麽路,成什麽樣的人,決定權都在你自己手裏。”

盛星河消化完這一碗大雞湯,點點頭,“我明白。”

“自從年初那場比賽結束之後,你對比賽的熱情都沒有以前那麽高漲了。”林建洲看着他,“我說的沒錯吧。”

盛星河沒有否認。

林建洲:“有事兒別憋心裏,我看你一聲不吭都怕了,不開心的盡管宣洩出來懂嗎?要是睡不着的話我可以陪你聊聊天。”

盛星河忙說:“不用了,我又不是小孩子,能自我調節。”

“是嗎,我看你就不怎麽能調節。”

盛星河垂下腦袋,不知道該說什麽了。

“還是你要跟那小弟弟一起睡啊?”林建洲問。

“啊?”盛星河一個激靈,猛搖頭,“不是啊,您別誤會。”

“我誤會什麽啊誤會,”林建洲拍拍他的肩,“一起聊聊天也挺好,我怕你鑽牛角尖裏想不開,那小弟弟挺能聊的,還那麽崇拜你,你多跟他接觸接觸——”

林建洲說到這裏,略微停頓一下,笑出了聲,“你看他,瞅咱半天了都。”

盛星河順着林建洲的視線望回去,看見賀琦年躲在一堆綠植後邊,腦門上頂着片巨大的鐵樹葉,半張臉賊兮兮地藏在葉片之間。

被發現之後猛地向下一縮,被鐵樹的針尖紮到了腦袋,疼得龇牙咧嘴。

“蠢貨。”盛星河忍不住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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