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8
賀琦年回學校沒幾天,就收到了一個重磅通知——國家隊問學校要人了。
在回學校之前,盛星河就預測過一個月內一定會有國家隊的教練聯系到他們學校,因為他當年是在跳過2米23這個高度後被國家隊要走的。
一切早有預料,但沒想到好事兒來得這麽快。
孫主任推了推厚重的眼鏡片說:“你要不先跟家裏人商量一下,看他們同不同意,同意的話學校就要把你的資料轉過去了。”
賀琦年激動得熱淚盈眶:“不用問了!他們都同意!”
“進國家隊可是大事兒不能兒戲。”孫主任說。
賀琦年哎了一聲,“您放心吧,我家裏人真的都同意,之前已經商量過了,轉進國家隊都需要哪些資料?我現在就準備!”
孫主任:“瞧把你給急的。”
賀琦年嘿嘿一笑:“那邊應該都有宿舍的吧,跳高隊的都住一起嗎?”
“宿舍都是分配好的,一人一間,但至于跟不跟跳高隊住一棟樓我倒是不清楚了,”孫主任很敏感地問道,“你是不是要找誰啊?”
賀琦年大方道:“找盛教練啊,那裏面我就認識他一個,要是能住一起還能互相有個照應。”
孫主任笑着點點頭:“那我這先預祝你們都能拿到好成績。”
賀琦年:“保證拼盡全力,争取給學校争光。”
而與此同時,田徑基地的宿舍樓裏,有人連打了好幾個噴嚏。
“你感冒了?”林建洲坐在床沿邊,從盒子裏翻出好幾條肌內效裁剪成不同的長度,“這幾天溫差太大,你出門注意着點,馬上鑽石聯賽了,一感冒你整個人狀态就不好了。”
盛星河心說其實不感冒狀态也不怎麽樣,這陣他一直受腿傷困擾,連日常訓練都沒法全額完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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膝蓋和足跟都有不同程度的刺痛感,練多了就跟踩在指壓板上似的,苦不堪言,只能靠藥物和理療按摩緩解一下疼痛。
今天天氣不好,窗外的天灰蒙蒙的,雲層很厚,不像要下雨,但就是沒有陽光。
盛星河很讨厭這樣的天氣,比下雨天更讨厭,他喜歡陽光,喜歡熾熱的賽道。
“教練。”
“嗯?”
“算了。”盛星河往床上一倒,長嘆了口氣。
“有事兒就說出來啊,別悶在心裏,說不定我能替你解解困惑呢。”林建洲掃了他一眼。
“您當年是幾歲退役的?”盛星河問。
“二十九。”
“為什麽,受傷還是?”
“因素很多,首先是家裏面的經濟負擔特別大,我們那會比賽又拿不到幾個錢,另外就是克服不了心理問題,我1米85,是隊裏最矮的一個,連教練都不看好我。”林建洲說。
“那您後悔過嗎?”盛星河又問。
林建洲放下手中的東西,無奈地笑了笑:“其實我這輩子最大的遺憾就是當年沒有拼死搏一搏,霍爾姆1米81都能跳個奧運冠軍出來,我那時候寧可相信別人說的話也不相信我自己。”
盛星河的神情恍惚:“但練得久了就知道,不是人人都是霍爾姆,向往是向往,現實是現實。”
“沒有誰比你更了解你自己,更了解你想要什麽。”
林建洲頓了頓又說,“當然了,如果當年我再博個幾年沒有拿到什麽成績估計現在也該後悔,早知道就不該練什麽體育,人就是這樣,永遠都不會滿足的,永遠都覺得另一種可能會更好,因為你不曾擁有。”
盛星河啞然。
他現在也說不清楚自己究竟為了什麽留在這條路上,如果按經濟學的說法,大概是沉沒成本投入過多,不敢也不能輕易放棄了。
最近他經常想起十年前,什麽都沒有,每跳過一個高度就是值得慶祝的大事,空間裏還留着許許多多照片,那些相片像素不高,但都記錄下了當時的心态。
這一路上得到的越多,就越是不容易滿足,幸福感也越來越弱。
他需要更大的突破,可身體卻像是在警告他,差不多得了,你就這水平了。
随着時間的推移,他的內心多了許多不确定和恐懼。
一個視頻框彈出來,擾亂了他的思緒。
賀琦年的頭像在屏幕中央,教練就在邊上,盛星河不知道該不該接。
林建洲看了一眼,備注是黏黏,嘴角露出過來人的微笑:“女朋友啊?”
“不是不是,”盛星河被他這個想法吓了一跳,“是賀琦年。”
“那趕緊接呗,”林建洲拍了拍床墊,“你趴着,我給你後背也貼一下。”
“謝謝。”盛星河趴下後,點了接通,久違的薩摩耶式笑容出現在屏幕中央。
賀琦年回去的這幾天又推了個幹淨利落的寸頭,顯得精神飽滿。B市的天氣很不錯,賀琦年只穿了件米色的衛衣,胸口處有一顆刺繡愛心,這顆心以彩虹的顏色組合而成,把愛心分割成了七道。
他忽然想到不久之前和賀琦年壓馬路看到的一道彩虹,那時候賀琦年說,彩虹代表着希望,看見彩虹會有好運。
盛星河這輩子也就看見過那麽一次彩虹,就說難怪自己的運氣一直很差。
當時賀琦年說,那以後我就把彩虹穿身上,你看見我就當時看見彩虹了。
他現在才知道賀琦年當時說的不是玩笑話。
“哥!我有一個好消息要告訴你,你猜猜看是什麽。”賀琦年的臉上漾着蓬勃的朝氣。
盛星河不假思索地說:“要進國家隊了。”
“你怎麽知道?”賀琦年愣了愣,“你真聰明。”
“除了這事兒還能有什麽。”盛星河笑了笑,“大概什麽時候過來,我看看有沒有時間過去接你。”
“還不确定,剛剛填完一些申請資料,孫主任說很快的。”賀琦年眉飛色舞地說着,走路都帶蹦,興奮的情緒透過無線傳輸到了盛星河這邊,掃掉了一切陰霾。
一想到馬上就有人陪着,再痛苦的日子也沒那麽難熬了。
盛星河無比期待賀琦年到達田徑隊的那一天,每晚都會發消息過去确認一下時間。
視頻聊天成了他們每晚的必修課。
剛開始是聊到淩晨然後依依不舍地挂斷電話,後來幹脆連着充電器,把手機擱在枕邊,聽着對方的呼吸聲入睡。
當然,這中間賀琦年還解鎖了phone sex這種新技能,專門換上另一種低沉的嗓音,模仿警察的口吻命令他把褲子脫了。
騷是真的騷。
晚上玩得挺興奮,白天回想起來又覺得特羞恥。
盛星河覺得賀琦年應該去當廣播劇的配音演員,攻受音無縫切換,但一想到別人也會聽着他的聲音那什麽,又不爽了。
還是自己一個人偷偷享用好了。
草長莺飛的四月過去,氣溫總算是回升上來了。
白天最高溫度22℃,夜晚最低溫度12℃。
盛星河坐在候機大廳,無聊地翻看着天氣預報,上面還建議大家在夜間出行時帶好外套。
眼睛忽然被溫熱的手掌覆蓋,他笑了笑,擡手摸到了賀琦年腕骨上的那顆珠子。
“猜猜我是誰?”
“賀警官。”
賀警官是phone sex裏最常出現的一號人物,嗓音低沉沙啞,盛星河一直都很佩服賀琦年的那把好嗓子,能在少年音、空少音和三十多歲的老煙槍之間反複橫跳。
賀琦年從背後一把抱住他,釋放出充沛的情緒:“我好想你啊——”尾音拉得很長,軟綿綿的像撒嬌。
“我也想你,”盛星河拍拍他的手背,在路人的視線彙聚過來之前,起身道,“走了,領隊還在車裏等着。”
“我還以為就你來接我呢。”賀琦年撇了撇嘴。
“本來是他接的,我是硬跟來的。”盛星河解釋道。
賀琦年嘿嘿一笑,心情澎湃。
後視鏡裏的風景不斷變換,像是一個漫長的電影鏡頭,賀琦年只有一種感覺,就是自己離夢想和愛人都更近了一步。
一路上聊着天,也沒覺得時間過得多快,等賀琦年擡手看時間的時候,都已經下午三點了。
足足開了兩個多鐘頭。
車子緩緩駛進訓練基地。
賀琦年看着窗外,嘴巴不自覺地成了O型。
眼前的一切都令他感到震驚,驚喜,嘆為觀止。
這裏擁有全亞洲最大的室內田徑場館,全國最頂尖的運動員們都聚集在這裏。
賀琦年之前只在視頻裏看過,覺得也就是比省隊大了那麽一點,但真正走進去之後才發現,不光是場地大,器械多,整個運動氛圍就很不一樣。
這裏器械看起來都非常高級,很多他連見沒都見過,也不知道怎麽用,教練基本不用說話,大家都十分積極地在運動,就像一些重點大學,就算老師不說,學生也是在搶着學習。
每個場館的牆上都懸挂着搶眼的和大紅色橫幅——堅決抵制興奮劑,拿幹淨金牌。
增強使命感、責任感、榮譽感、打造能征善戰,作風優良的國家隊。
這些标語讓整個場館顯得莊重而神聖。
除了田徑場外還有射擊、擊劍、游泳等等場館,甚至還有專門用來放松的水療館和康複訓練池,各個體育館中間還設置了公交車站。
宿舍設立在基地旁邊,類似單身公寓樓一樣的配置,每棟都有三十來層。
賀琦年和盛星河都在第三棟第六層,一個607一個609,中間隔了個秦鶴軒。
不過這對賀琦年來說并沒有什麽影響,只要身在一個隊裏,哪怕中間隔了1000個秦鶴軒,他也照樣能摸到盛星河房間裏去。
寝室裏配備的家具不多,一張單人床,一個電視櫃和衣櫃,還有一張寫字桌,浴室很小,只能站着淋浴。領隊說可以自行添加一些生活必需品,宿舍附近就有超市。
熟悉完宿舍環境,賀琦年又在教練的帶領下來到田徑中心,領取一些新裝備。
包括釘鞋、運動服、背包和行李袋等等,都是為運動員專門定做的。
無論是什麽季節,國家田徑隊的隊服都是國旗色,鮮豔奪目,自帶神聖的光輝。
除了鞋子之外,每樣東西上還印有國家隊的獨一無二的标志。
A。
中國隊。
仿佛到達了人生巅峰,賀琦年有些激動,當場就把外套披在身上,向衆人展示:“看!大紅色的跟我是不是很搭!”
盛星河在一旁笑他:“你以前不是不喜歡紅豔豔的麽,老嫌學校隊服醜,我都沒見你穿過幾次。”
“那哪能一樣,”賀琦年跟古董收藏家見着寶一樣,摸着身上的衣服,“這可是國家隊。”
就像新書剛拆封時總伴随着一股油墨味,嶄新的隊服也帶着一點點布料本身的味道。
這将會是賀琦年終生難忘的味道。
背包和行李袋是純黑色的,統一定制,樣式和做工都挺一般,中規中矩,但上面繡着一枚鮮紅的中國國旗,國旗下繡的是他的名字。
賀琦年鼻尖一酸,眼眶逐漸濕熱。
他忽然想到了盛星河很久之前說過的一句話——進入國家隊,你代表的就是中國。
細密的針腳,嚴謹而鄭重,全世界獨一無二。
這是夢想和未來,是用再多錢也買不到的東西。
國家田徑隊的跳高運動員很少,教練員也很少。有些運動員雖然挂在國家隊名下,但是不願意來到A市生活,都是留在省隊訓練,每逢鑽石聯賽、世錦賽、奧運會這樣的國際大賽才會聚集在一起,還有些明星運動員則在國外訓練。
賀琦年跟的是林建洲,這也就是說,他如願以償地地踏進了盛星河的小世界。
跳高組裏的幾名隊員和林建洲一起給賀琦年舉辦了一個簡單的歡迎儀式,地點就在基地食堂。
四菜一湯,外加一份水果。
隊裏雖然沒有明令禁止大家吃外食,但不到萬不得已,基本沒人會去吃外邊的食物。
不安全。
興奮劑檢測一年比一年嚴格,前車之鑒又那麽多,一條禁賽令少說也要一兩年,沒人敢冒險。
歡迎會一共六個人,盛星河坐在賀琦年對面。
林建洲給賀琦年倒了點果汁:“儀式有點簡陋,不要介意啊,大家都歡迎你的加入。”
賀琦年舉起一次性紙杯,恭恭敬敬地跟前輩們碰了碰,到盛星河那邊的時候,他擡眸笑了笑:“希望師哥以後可以多多關照。”
盛星河明面兒上點了點頭,以果汁代酒,幹掉了一整杯橙汁,手指卻在鍵盤上悄悄打字。
【盛星河:想要我怎麽照顧,多給你喝牛奶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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