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8 媽媽
葉沐瑤将徒桑桑從地上拉起來, 牽着她往12節車廂走。這節車廂空空蕩蕩的,原先的乘客都已經被卷入其他時空游戲中。
談雨花皺起眉頭,從背包裏拿出幾張卡片, 說:“你們的式神能用嗎?”這些卡片失去了靈氣, 變得普普通通,乍一眼看去好像百變小櫻的魔法庫洛牌——淘寶10塊錢一盒的那種。
徒桑桑連忙從小包裏拿出式神卡, 上面流轉的光華都不見了, 變得死氣沉沉的。
葉沐瑤觀察半晌, 說:“恐怕這個時空, 限制超自然能力。我們的式神與法術, 都不能使用。”
徒桑桑問:“那應該怎麽辦?”
“最原始的。”談雨花從行李架上翻下一根高爾夫球杆,拿在手上揮了揮,說:“肉搏呗。”
“我打頭,你藏中間,葉沐瑤殿後。”
***
不知是因為談風螢無心一句話,還是怎麽的,葉策也跟着心驚肉跳起來。胸腔裏咚咚咚的,好像在擂大鼓。
他幾乎就想回頭去找葉沐瑤。
倒也不是因為覺得自己給姐姐丢臉什麽的, 而是近日光怪陸離的夢以及李君無意間開的玩笑, 讓他心裏一沉。
你和你姐不是同一個爹媽生的吧?
夜淩系的學生, 尤其是1班的, 都是仙種。要麽上輩子就是神仙,要麽爸媽有一方是神仙。
如果自己是魔種,同一個娘胎裏蹦出來的葉沐瑤怎麽會是仙種?
兩人相依為命了十幾年, 好像沒了那一層血緣紐帶,所有點點滴滴都變得異常沉重。
他往靠近過道的位置坐下,沒多久列車就發出提示音,緩緩啓動。行駛過程中遇到阻滞,車身颠簸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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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名懷裏抱着小孩,手上拿着拆開的小熊餅幹的中年婦女腳下一個趔趄,撞到了前方站着的女生。餅幹屑掉在了她穿着的洛麗塔裙子上。
女生瞬間擰起眉毛,一字眉成了倒八字,高分貝地叫道:“你走路長不長眼睛啊?弄髒我裙子了!”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實在抱歉……”婦女低着頭連連道歉,将餅幹用另一只手捏着,右手伸進口袋找紙巾,她好像有病,手一直哆嗦個不停。
哐當一聲,列車再次颠簸。女人身體晃蕩了一下,好不容易抽出來的紙巾啪嗒一聲掉在地上。過道上站着的人搖搖晃晃,腳下沒注意,就把紙巾踢到了前面。
這時候,小熊餅幹也從包裝袋的開口中漏了出來,被幾雙鞋子“卡擦卡擦”地踩碎了。
地面一片狼藉。
女人漲紅了臉,将小孩放到地上,撿回紙巾,佝偻着背,攤開紙巾把餅幹屑包在一起,扔進垃圾桶。
她站起來轉身去拉孩子,卻摸了一個空。孩子居然不見了,她吓得臉色蒼白,擠開人群,大聲喊叫:“冬冬!冬冬,你在哪裏——”
筋鬥雲號雖然不能一個跟頭十萬八千裏,但速度也不慢。從風雲之巅開往杭州東只要40分鐘。
葉策已經玩了10分鐘的九連環,将最後一個圈拆下,擡起頭時,眼前不知什麽時候站着一名小女孩,約莫5、6歲的年紀,紮着兩個山羊小角辮子,戴着一副厚厚的眼鏡,應該是先天眼疾。
他把手中的九連環遞到她面前,問:“你要玩嗎?”
“冬冬!”一道高分貝的叫聲由遠及近,随之是咚咚咚的一連串腳步聲。一名中年婦女從後頭奔了過來,将女孩一把抱起,牢牢摟在懷裏。她鬓發淩亂,紅着眼睛,又急又氣地大聲訓斥,“都叫你原地站着了,你怎麽還亂跑?!被人販子抓走怎麽辦?!一天天都不讓我省心!下一站就到家了!站一會兒都不行嗎?”
原本筋鬥雲是只向風雲之巅的師生開放的,但因大家都不能禦劍飛行了,舟祈豫破例讓修真界其餘的人上車。難保不會上來一兩個心懷鬼胎的。
末法時代,靈氣式微,這些沒落世家的修仙子,也和常人無異,甚至比兇狠的人販子更弱。也難免這位母親會擔心。
女孩被這麽劈頭蓋臉地罵了一頓,不哭也不鬧,低頭盯住自己的腳尖,一聲不吭。看着像個自閉兒童。
葉策聽出她們沒有座位,就站了起來,說:“你坐吧。”
“不用,不用。再十分鐘我們就到站了。”女孩的母親十分客氣,尴尬地擺擺手。
“你抱着孩子也不方便。你要是不坐,讓她坐也行。我早飯吃撐了,站着消消食。”
她猶豫了一下,就抱着孩子坐了下來,對女孩說:“快謝謝大哥哥。”
小女孩依舊低着頭,置若罔聞。
女孩的母親擡起頭對葉策尴尬地笑笑,“不好意思她怕生。”
“沒關系。小姑娘還是防備心重一點好,以免将來被怪蜀黍騙走。”
或許是他的态度頗為關切,又或許是因為別的什麽原因,女人忽然打開了話匣子,斷斷續續地說:“她奶奶嫌棄她是女孩……她爸很聽他媽的話……我們在她三歲的時候離了婚。之後她再也沒說過話。”
“我生她的時候不容易。懷孕時營養沒跟上,順産的時候差點一屍兩命。坐月子也沒好好坐,沒什麽奶水。她……她從小身體就不好。我剛剛帶她從醫院裏回來,那些靈氣設備都不能用了。驗血、拍片,什麽都沒檢查出來。她就是不說話,明明聲帶也沒受損……”
直到2050年,重男輕女的封建思想依舊存在着。男方是個沒有主見的媽寶男,老媽說什麽就是什麽,孩子說丢就丢,媳婦說不要就不要。
孩子的母親幾次想要潸然淚下,都強忍住了,似乎覺得在孩子面前掉眼淚不太好,又似乎要在孩子面前樹立起一個剛強的母親形象。
人的感情是極其複雜的。
她心中想必十分怨恨前夫,又顧及孩子在場,沒說什麽刻薄的話。言辭中,即使過往頗為心酸,但又說得理所當然,好像為了孩子,什麽都肯做,什麽苦都願意吃。
“B超做出來是女孩。她奶奶就再也沒來看過她。我生産的時候,身邊就只有一個妹妹陪着。當時大出血,醫生已經決定不要小孩了,我還有一點意識,和他說,要小孩,一定要小孩。不用管我……”
“她不僅是她爸的血脈,也是我們家的血脈,是我們家的傳承……”
傳承。
華夏文明一直未斷的原因,就是傳承。
從結繩記事到文字記載,從口口相傳到代代相承。
一直不間斷地傳遞下去。
老一輩、媽媽輩的人,尤其注重。
不僅是在意血脈,更在意濃于血緣中的傳承。
那可以說是一種精神,一種信仰,一種華夏子民的殊榮。
“我只想讓她平安無事地長大,看她快快樂樂地成家立業……別無所求了。真的,沒什麽好祈求的了。現在這樣的環境,只希望她能好好活下去……”
葉策問:“她叫什麽名字?”
“金冬冬。”
冬天出生的金子,性冷,需得火相助,方可富貴一生。
火在五行中的顏色屬紅。
金冬冬穿着紅裙子,紅皮靴,被她媽媽打扮得喜氣洋洋,可見是用了十二分的心。
葉策伸手輕輕拍拍她的小腦袋,把九連環塞到她手裏,“玩吧。”
“真是謝謝你。昨天出門匆忙,沒來得及帶她的玩具。她最喜歡魔方、九連環,她很聰明,像她爸爸……”女人的聲音戛然而止。她神色忽然緊張起來,眼神惶恐,緊緊抱住金冬冬。
她聽見了死亡的聲音。
“好運來,祝你好運來,好運帶來了喜和愛……”
轟隆隆——
列車駛入隧道,一面面五光十色的轉盤在黑暗中亮了起來。這缤紛閃耀的鑽石燈光,看得人心一點點沉下去,冷下去,直蕩到深不見底的淵中。
【時空游戲登陸中……】
“十二生肖時空開啓……請玩家選擇時空。”
葉策輕車熟路地按下基佬紫按鈕,被傳送至一個只有大屏幕的獨立空間。輸入自己的ID進行登陸。
【程序加載中……成功!】
“天問,歡迎來到蛇精病之金時空。你的任務是消滅病毒源。”
四周景象退去,又恢複成他站在高鐵上的狀況。懸挂在空中的小電視機打開,播放電影《釜山行》。
他曾經陪葉沐瑤看過這部老片子,要說引起列車喪屍潮的原因是一個感染病毒的女孩上了車。而病毒源來自一家生物公司。藥劑洩露到河裏,引起大規模喪屍病毒。
他是要找女孩,還是找生物公司?
車廂裏少了一半人,剩下的都驚慌失措地擡頭看着電影——有些人根本沒聽說過,畢竟這是34年前的古董片了。
他們生怕漏掉一個細節,然而電影播放的速度太慢了,男主角還在唠唠叨叨地開車。
葉策走到放行李的地方,踮起腳扒住門框,看向車窗外的景色。這裏不是思密達國,路标上的文字他還看得懂。
既然不是真正的《釜山行》地點,那麽劇情應該不走原著。電影只是一個參考的标準,一個提示。
他收回手,想着往車廂內走,忽然腦中劈過一道閃電,整個人都震精神了。他站在原地,扭頭去看那230公分的門。車窗在中間偏上方一點的地方。
185cm的自己怎麽要踮起腳吃力地看?
葉策低下頭,伸出手。
兩只肉呼呼的小粉手,握成拳頭,大概雞蛋大小。旁邊就是廁所,他打開門走了進去。鏡子裏照出自己現在的模樣,5、6歲的年紀,身高約莫120公分。
這他媽怎麽搞?
啊——
這時候,外頭刺耳的尖叫聲,女人的哭聲,男人的咆哮聲,嘈雜的推搡聲、逃跑聲交織在一起,成了一首烏七八糟的喪歌。
暴丨亂已經開始了。
葉策當機立斷把門鎖上,低頭翻找書包裏的東西。一包小熊餅幹,一只讨飯碗,一支發簪,一張卡片,一瓶農夫山泉,一包清風紙巾。
沒有武器,他必須找一件趁手的武器!
此時,腦海中響起一道聲音【您有新的短消息,請注意查收】
郵件小圖标一閃一閃。
他伸出短短的手指頭點擊,跳出白起的信息。
【白起:今天臨時出任務,我要晚一點到。你在哪裏?】
這簡直是一場及時雨。他立刻打字。
【天問:我被卷入金蛇時空了!你知道這關卡的游戲情況嗎?】
【白起:釜山行?】
【天問:對!】
【白起:這個時空限制所有靈力。你無法使用任何法術。只能肉搏。神秘商店裏有對付喪屍的沙漠丨之鷹。必須一槍爆頭,否則激怒它們,會令它們變得更加強大。它們在暗處看不見,當火車經過隧道時,你們有30秒的時間進行移動。你的任務是什麽?】
【天問:消滅病毒源!】
【白起:病毒源在一所高中的一名學生身上。前幾天學校體檢,抽血的時候發生醫療事故。将未消毒的醫用器具丢進垃圾桶。垃圾車經過河道時,針管從垃圾袋裏掉出來,滾進河流。我的任務和你不一樣,當時只查到這些。你可以去汜水河和臨沭一高轉轉。】
【白起:時空副本裏只有一次與其他玩家通過系統短信聯系的機會。還有20秒,聊天框會被強制關閉。你有什麽問題,盡快問。】
【天問:如果玩家被喪屍咬中,還有希望恢複原樣嗎?】
【白起:臨沭一高有一位化學老師,名叫唐秀芳。他能夠制造解毒血清。但是你動作要快,我上次去高中時,他已經被喪屍病毒感染。】
【天問:如果動漫節結束我還沒來,你就回去吧。】
【白起:我會一直等你。】
【白起:7月初神秘商店大促銷。近期在店內購買的商品都是原價的幾倍。沙漠丨之鷹需要5萬金幣。你錢夠麽?】
【天問:實不相瞞,囊中羞澀。】
【白起:我轉賬給你。】
系統提醒:【收到玩家白起轉賬的60萬金幣】
【天問:如果我變喪屍,你這錢就有來無回了。】
【白起:我會把你的腦袋切下來做成标本珍藏。】
【天問:……】
聯絡時間到。聊天框被系統強制關閉。
在葉策與白起交流信息的時候,外頭已經亂成一團。
時空游戲選擇玩家時,會自動過濾10歲以下的兒童。雖然這些小孩成不了玩家,但依舊參與游戲中——以路人甲、炮灰、NPC的形式,會被任意傳送到該場景的某個地方。
當列車鑽出隧道時,段芳懷裏的金冬冬不見了。她慌張地站起來四下張望,“冬冬!冬冬,你去哪裏了?”
“啊——”女生高亢刺耳的尖叫在右前方爆發。人群頓時四散開來。
段芳身體一哆嗦,伸出頭去看,剛才那名打扮時髦的女生被一個列車工作人員咬住了脖子,四肢詭異地扭曲起來,裸丨露在外的大腿上爬起了一條條黑色絲線。
她表情痛苦地想要将工作人員甩下去,但喪屍病毒很快侵占她的神經,控制她的思想。她的身體機械地抖動起來,眼瞳逐漸泛白。
其餘乘客,有些是吓傻了,有些是躲在位子上瑟瑟發抖,有些神色戒備,手裏已經握住了武器。所有人都定定地看着女生逐漸屍變——屏幕上的電影沒進入高潮,他們不知道喪屍不會開門,還沒想好下一步打算,暫時先原地不動。
女生一步一步,就這麽背着工作人員,下肢扭曲着朝他們走來。同時也露出了,躲在她身後,藏在暗處角落裏的小女孩。
段芳瞳孔一縮,下意識叫了出來,“冬冬!”
這一嗓子也嚎醒了那些傻站着的人,如大夢初醒似的打了個激靈,一窩蜂地向後跑,将段芳撞回了座位上。
她跌倒在地,上方的行李箱滾了下來,哐的一聲砸在她身上。來不及痛呼,喪屍女生已經走到了她面前。
額頭上的冷汗流了下來,滾進眼睛裏,又癢又痛。她死死咬住牙關,看着喪屍視若無睹地經過,兇狠地向後面的乘客撲去。
那些人爆發出凄厲的尖叫“啊——”
趁着人群混亂的時候,段芳使出吃奶的勁将行李箱推開,連滾帶爬地離開座位,跌跌撞撞地向前面跑去,在兩節車廂相連的暗處抱起金冬冬,擡手“啪啪啪”地敲打5號車廂的門,聲音凄然地喊:“開門,你們快開門,救救我女兒,快救救我女兒!”
5號車廂人人自危,虎視眈眈地看着她,擔心她已經被病毒感染了,有些人搬來厚重的行李箱将車門牢牢堵上,防止她破門而入。
“荷——嘶——”
喪屍的語言系統被病毒破壞,不會說話,只能發出低啞的嘶吼。
已經近在咫尺了。
5號車廂的乘客都面露驚恐,連連後退,有些人将更多的行李搬來堵住。
一陣血腥味傳來。
段芳脖子後面的毛都豎了起來,即使她心亂如麻,渾身都顫抖着,手腳似乎也不聽使喚,但腦海中仍然記得一件事,也只記得這麽一件事。
這是她在鬼門關前搶救回來的孩子,絕對不可以将她抛棄。
她要保護好自己的女兒。
段芳将外套脫了下來,從頭到腳裹住金冬冬,做完這一切後,她的身體一沉,已經有一只喪屍撲了上來,咬住她的肩膀。
她忍住千般痛楚,無論是身上的還是心上的,牢牢抱緊女兒沖出喪屍重圍,逆流而上。
5號車廂門不開,只能祈求7號車廂的乘客願意開門,雖然這個希望極其渺茫,因為她自己也已經被感染。
她心中秉着那麽一股氣,令她與侵占理智的病毒開始一場争分奪秒的拉鋸戰。無數喪屍從後頭撲上來咬住她的肩膀、腿腳,阻止她向前。
她的臉上已經浮現出黑色的視線,眼瞳也逐漸泛白。但她依舊輕輕拍着女兒的後背,像夜晚安撫她睡覺時那樣,神經質地說話,其實她的聲音已經含糊不清了,喉嚨裏發出“嘶荷”的音節,要很仔細才能辨認,自始至終,都是那句:“女兒,不要怕。媽媽在這裏……”
懷裏的金冬冬淚流滿面。
忽然一陣天旋地轉,金冬冬重重地摔在地上,滾出了幾米遠。
段芳被喪屍撲倒在地上,朝着外套下的女兒奮力大喊:“跑!”
金冬冬手腳都被摔得烏青一片,掙紮着站起來,想往段芳身邊走,在面臨巨大的危險時,她只想回到母親身邊,仿佛那是世界上最安全的地方。
段芳流着淚,“不要管媽媽,快跑!跑啊!”
幾只喪屍發現了金冬冬,立刻離開段芳,卻被她牢牢抱住腿腳,“快跑,快跑!”
金冬冬頻頻搖頭抽泣,想要往前走,身上忽然被人抱住,徑自拖入衛生間。那扇狹窄的鐵門合上時,她仿佛叫出了這輩子最後一句話,聲嘶力竭地哭喊,“媽——”
咯噔——
門上鎖了。
段芳流着眼淚,哭哭笑笑。
自當兒女開口喊出一聲“媽”,自己肩上的責任就大過于天地。
她并不後悔。
她認為這一切都是值得的,雖然這句“媽”,她以後再也聽不到了。
廁所內金冬冬瘋狂地踢打、撕咬葉策,歇斯底裏地喊叫:“我要我媽,我要我媽——”
“啊——你放開我,放開我!”
“啊——”
尖利的虎牙咬住小葉策的肩膀,這副軀體只有5歲,小孩兒的皮膚嬌嫩,沒多久就被咬得皮開肉綻,鮮血淋漓。
他幾乎要以為救下來的是個被感染的喪屍了。他和白起結束聯系後,從廁所門上的正方形通風口往外瞟,就看見金冬冬滾在地上,身上還包着外套,沒确定她是否感染就開門把她拽進來了,差一點就被後面的成年喪屍撲上。
要真是個小喪屍,那也活該他倒黴,然後連累白起白白損失60萬巨款。
“哐哐哐——”
外頭的大喪屍瘋狂地砸着門。
裏頭的“小喪屍”瘋狂地踢打葉策。
他們兩個奶娃娃個頭、身材都差不多,葉策想教訓她也中氣不足。又看她哭得鼻涕眼淚都混在一起,頭發全部被汗水打濕了,黏在臉上,既髒又可憐。
他想罵人的話都咽了下去,撲哧一聲笑了出來。
他以後如果有個女兒這麽不聽話又皮,那他……也不能把她怎麽樣啊。
女兒是小棉襖,是心頭寶啊。
是天生用來疼的啊。
于是他就任金冬冬咬着,也不抱着她了,雙手得空從書包裏拿出紙巾,放到水龍頭下打濕了,再給她擦臉。
一邊擦,一邊說:“金冬冬,你聽我說。”
“還有辦法可以救你的媽媽。”
“但你得先冷靜下來。”
“我知道一個方法,可以讓你媽媽恢複成正常人。你先高松貴嘴行不行?”
或許是冰涼的水令她冷靜下來。
年歲尚幼的女孩經此大變,仿佛在一夕之間成長了,眼淚雖然依舊流個不停,眼神已經清醒過來,慢慢地松開牙齒,口腔裏充斥着一股反胃的血腥味。
她蹲在馬桶面前,幹嘔起來。
葉策等她吐幹淨了,把礦泉水和小熊餅幹遞給她,“還好這廁所噴了清香劑,沒什麽味兒。你委屈下,吃點東西墊肚子吧。等到站了,我們再出去。”
金冬冬漱了口,拆開包裝袋,看着卡通小熊餅幹,眼淚又啪嗒啪嗒地往下掉。
葉策靠着牆,揚起頭望着天花板,“你能告訴我,之前為什麽不願意說話嗎?”
“別裝蒜。我聽見你喊媽媽了。”
“我得确定自己的隊友是個傻子還是正常人。”
金冬冬把餅幹塞進嘴裏,慢慢地嚼着,緩緩地開口:“我能看見別人看不見的東西。”
“哦?什麽。鬼?你是陰陽眼?”葉策用稀松尋常的語氣說。
金冬冬搖搖頭,說:“我能看見未來。”
“剛才你解九連環的時候,我看見你背後有一個人,對你舉起了槍。”
正因為她有某種近似于預知的能力,她才不願意開口。一旦開口成真,她就會被當成怪物,她的母親處境會更加艱難。
孤兒寡母讨生活,着實太不容易。
小女孩成熟得太早,懂事得太早,不想給母親惹麻煩,不想讓她擔心,可缺少了溝通,反而傷彼此愈深。
如果再給她一次機會,她願意天天陪她媽媽說話。
金冬冬鼻子一酸,眼淚再次洶湧。
這孩子看着只有五歲,心理年齡估計有十五歲。
葉策摸摸鼻子,也不曉得如何安慰,畢竟人剛死了媽,總不好無關痛癢地說上一句節哀順變。只說:“你這麽牛逼。等出去了,來我們學校報道。嗯……讓你媽去食堂工作。怎麽樣?我們學校待遇很好的。”
金冬冬快速擡起頭,目光灼灼地盯住他問:“你真的能救我媽媽麽?”
葉策說:“可以的。只要火車順利開到下一站。”
這趟列車十分貼心,考慮到乘客或許會在蹲坑時聽不見廣播播報的聲音,錯過下車機會,因此在廁所裏也貼上了一張詳細的站點列表。
葉策躲進廁所之前,看到車窗外的路标寫着北河。再參照門上貼着的站點,下一站就是目的地——臨沭。
他打算先去臨沭一高,找唐秀芳制作解毒血清,然後再去完成任務。
原本他想去找葉沐瑤和胖子,但低頭看了眼自己這幅弱不禁風的肉體,就打消了念頭。他還是老老實實待着,別去給他們添麻煩了。
***
胖子被葉策一把推上車,腳下一個趔趄,差點跌個狗吃丨屎。他舉起拳頭揮了揮,作勢要打,葉策伸出食指一拉眼皮,吐出舌頭,對他扮了一個滑稽的鬼臉。
他既好氣又好笑,從書包裏翻出一串九連環塞到他手上,“玩你的去吧!省得無聊,又瞎調戲小姐姐、小哥哥。”
“嘿嘿,謝啦!”看着葉策吊兒郎當地走遠,他才邁開步子,進入2號車廂,找到自己的位置。
由于體型太過龐大,一屁股坐下時,椅子發出尴尬的一聲“噗——”,旁邊的人頓時笑了起來。
他面無表情地瞥了一眼,吓壞了那小姑娘,連忙轉到右邊,兩耳不聞車內事地看向窗外。
胖子其實也有點郁悶。他從口袋裏摸出一面小鏡子,悄悄打開來一看,鏡子裏的人長得一點兒也不憨厚,一臉橫肉,兇神惡煞的。
無論是面帶歉意,還是笑意,看起來都既醜又兇。
都說胖子富态讨喜,但朱卞是富态得讨人厭。從小到大也就一個葉策,和他交心交肺,從不嫌棄他事兒媽,因為葉策自己就挺喜歡搞事的。
也不嫌棄他長得醜——雖然他老聽別人說,帥哥找醜人做朋友,都是為了襯托自己更帥。
胖子垂下眼眸,看着自己手腕上的紫檀木佛珠發呆。他有事沒事就撚着轉幾圈,既能平心靜氣,又能增添一股我佛慈悲的氣質。
雖然也沒什麽鳥用,他依舊看起來既兇又惡,還很醜。
寺院裏的禿驢倒是挺喜歡他的,也不知究竟是喜歡他的香油錢,還是單純喜歡有這麽一個佛門信徒。
但他往常看武俠小說,書裏面滿嘴“阿彌陀佛”的得道高僧,都喜歡窮兇極惡的壞人,仿佛超度了這一個,自己就能立地成佛了。
他實在是厭惡又無法不經常去禮佛。
禪門那種獨特的靜谧氛圍,能讓他那顆被文綜題目充斥得快要爆炸的腦袋徹底清醒下來。
他也着實享受大師慈悲的目光落在自己的手上時,那種酥麻的感覺。
仿佛身心被洗滌了,靈魂被淨化了。
雖然葉策總說,大師不是看他的豬蹄,而是在看他價值不菲的紫檀佛珠。
那眼光也不是慈悲,而是饞涎,那眼神是說“孩子啊,快把佛珠扔進功德箱吧!”
胖子覺得葉策這麽造口業,是會下地獄的。而作為他好兄弟的自己,也是會下地獄的。
兄弟一生一世一起走,手拉手下十八層地獄,想想還挺令人激動的。
不過葉策那樣的人,真下地獄了,應該還有白忘陵、葉沐瑤、舟祈豫……很多很多的人去拉他回來的吧,而自己就沒有那麽幸運了。
誰叫自己爹不疼媽不愛,好不容易找到的小媳婦還跟人跑了。
胖子揉揉臉,聽說學熊貓揉臉能讓自己心情好過一點。
他在修真界論壇上,看到聯盟的交易帖子。聯盟正在高價收購星辰果實。他打算多做任務,攢果子拿去賣,賺一筆整容抽脂費——其實原本爸媽已經答應,只要他成為高考狀元,就送他去思密達國改頭換面的。
也不知道爸媽過得怎麽樣?應該仍舊世界各地飛來飛去,來不及看國內新聞吧。等到了杭州東,先回家一趟。
變故就是在這時候發生的。
一陣喜慶歡快的歌聲由遠及近。他身旁的小女生像是聽見了什麽催命曲一樣,臉色煞白,手腳抖個不停。
【時空游戲登錄中……】
【十二生肖時空開啓,請按下圓扭……輸入您的ID】
【玩家燕草如碧絲您好。歡迎來到蛇精病之金時空。你的任務是……】
從選擇時空的獨立房間內出來,他身邊的女生已經不見了。他雖然還坐在原來的位置上,但細枝末節仍舊與之前有所不同。比如說,座位變小了,勒得他腰瘠薄痛。
這已經不是原來那輛筋鬥雲列車了。
懸挂在空中的電視機毫無征兆地打開,播放一部影片《釜山行》。這部片子,他去葉策家裏蹭飯的時候,陪那對姐弟看過——就着叫花雞下飯,滋味老好了。
他立刻從位置上蹿了起來,一邊不動聲色地觀察乘客的神态,一邊伸手摸進書包。從修仙副本裏出來後,他一直沒有安全感,手上不握着點東西,心裏就不踏實。因此去學校的五金店,買了材料,自己打磨了一套工具。既可以修理寝室設備,還可以防身。
他打算往1號車廂走,因為駕駛室在最前面。然而剛跨步出去,一名感染喪屍病毒的工作人員就猛地蹿了出來,吓得前面座位的乘客尖叫連連。
尖叫聲沒持續太久就戛然而止。那名乘客已經被咬住了脖子。
胖子立刻往後跑,心跳得劇烈,砰砰砰地砸着3號車廂的門,嘴裏胡亂念着“阿彌陀佛,大吉大利……”
他回頭看了一眼,瞳孔一縮,兩只面目猙獰的喪屍已經朝他撲來!
這時候,咔嚓一聲,3號車廂的門開了,伸出一只男人的手,一把拽住胖子往回扯,再哐得一聲,牢牢地關上門,咔噠落鎖。
“哥們兒,大恩不言謝!”因為腎上腺激素猛的增多,他喘得和狗似的,虛虛地抱拳。
唐裕将他扶到位置上坐下。談風螢遞過來一瓶礦泉水。
胖子接過頭也不擡道:“謝啦,嫂子。”
等他不喘氣了,談風螢問:“你的任務是什麽?”
胖子:“找到燕秋晨的化驗單!”
唐裕:“化驗單?那就是醫院了!還有其他線索說明是哪家醫院嗎?”
胖子搖搖頭,“沒有了。”
談風螢說:“我知道。”
“聯盟有人通過金蛇時空的任務。燕秋晨的化驗單在臨沭市第一人民醫院。”
唐裕轉頭看她,“風螢,你的任務是什麽?”
談風螢:“殺死制造這起生化危機的人。”
他吃了一驚,問:“誰?”
談風螢:“臨沭高中的化學老師,唐秀芳。”她似乎不想多談,問:“寶劍,你的任務是什麽?”
唐裕撓撓頭,“解救金冬冬。誰是金冬冬?”
談風螢:“當時的任務報告大會上,他們并沒有提起有金冬冬這號人。金冬冬可能是這趟筋鬥雲列車上的乘客。”
唐裕道:“好。你們在這裏待着。我現在去駕駛室,用廣播尋找金冬冬。如果到站了,你們下車,去臨沭鎮完成任務。不用管我。”
“不行!我和你一起去。”談風螢猜出唐裕心中所想,态度堅決地說:“臨沭鎮也已經感染了喪屍病毒。無論在哪裏都不安全,我只想和你在一起。”
胖子摸摸鼻子,覺得自己礙眼極了,故作輕松道:“得!我這枚超大瓦數電燈泡就不打擾你們了!我下車去找化驗單!祝你們游戲安全,一路平安!”
唐裕:“行。那你待在這裏。我和風螢去駕駛室。”
胖子一拍大腿叫起來:“我剛從2號車廂出來!那喪屍是從1號蹦過來的,這兩節車廂應該都已經感染病毒了!你們這不是去送死麽?”
談風螢說:“這些喪屍和電影中的喪屍有相似的地方。比如說,天一黑他們就看不見。他們不會開門。等列車進入下一個隧道的時候,我們就鑽進2號車廂。你記得及時鎖上門。”
唐裕道:“你就在這裏好好待着吧。等到了站點下車。對了,如果我們折回來,你別不給我們開門就行了!”
胖子拍胸脯保證,“放心!你救我一命,我肯定也救你一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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