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0 續

理所當然的, 小虎不會回答他。因為這些東西都是唐策愛吃的。

學校的肯德基24小時營業，他打包了一個全家桶帶回寝室。朱卞游戲玩得累了，正哼哧哼哧地在陽臺上的跑步機上揮汗如雨。聞到這股子油炸味道, 臉上做出個鄙視的表情。

唐策奇了, 好笑道：“裝什麽？你的眼睛說你好想吃，想吃的不得了。”

“帶着你的垃圾食品給我麻溜地滾回房間!”朱大帥哥冷酷地說。

他着實饞涎欲滴, 也着實自制力頑強, 同時又暗戳戳地憤恨策小王八蛋怎麽吃都不胖的體質, 心裏嗚呼哀哉, 狗老天真他媽不公平！

唐策回了房間, 把外賣扔桌上，躺進床裏，将小虎從兜裏揣出來，放胸口上，一邊嘴角噙着姨母般慈祥的微笑撫摸它，一邊打開手機上的微信軟件。

萌萌噠的小僵屍（4人）

策策愛數學：我買了KFC，有木有寶寶要吃。

女王大人：不吃。減肥。

蓮渡：我吃素。你問問朱同學@□□獨守大唐魂

策策愛數學：他也減肥。我問你們一件事，妖怪會在雷雨天暴露原形嗎？@百事通女王

女王大人：一般情況下不會。但如果是初一、十五, 再遇雷雨天, 不是快渡劫的妖都會現形。

蓮渡：今天是農歷十五。聽說妖修公寓已經亂套了。

策策愛數學：那什麽時候會變回去？

女王大人：第二天。

策策愛數學：有沒有不讓他變回去的辦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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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王大人：用鎖靈符可以暫時封鎖他靈力。但如果對方修為比你高, 那就GG了。

策策愛數學：ojbk。

放下手機後, 他雙手捧起小虎，和它金燦燦的眼睛深情對視。

策策同學：~ ~

小虎：= =

一個擠眉弄眼，一個面無表情。過了半晌, 唐策邪惡地笑，“我要開始吸你了。你叫破喉嚨也不會有人來救你的！”

話說完後，就恬不知恥地把鼻子湊到小虎軟乎乎的肚皮上拱了拱，然後叭叭地親它圓滾滾的腦袋好幾口，再嗷嗚一口咬住它的半尖不圓的耳朵。

小虎初時還會反抗，胡亂蹬腿，尾巴狂甩，“吼吼”亂叫，當意識到挾持自己的人是個無法撼動、臭不要臉的大魔王後，一動不動，一臉生無可戀地任他□□自己。

一人一虎玩了大半夜，唐策也困了，呵欠連天地把小虎放到枕頭上，自己也靠了上去，拉高被子蓋上，翹着嘴角笑眯眯地說： “小虎，今天我睡了你，會對你負責的。”

小虎被他撸了一整晚，累得氣喘籲籲，吐着舌頭喘氣，一聽見這話甩了甩尾巴，好像在說沒必要。

然後唐策伸出兩指頭掐住它的後脖頸，陰測測地笑：“如果你是白忘陵，今天睡了我，就要對我負責。”

小虎：“……”

它默默地把尾巴垂下了。

一夜無夢。

次日大早，唐策感覺有條濕漉漉的舌頭在舔自己的臉，迷迷糊糊地醒過來，桃花眼半睜不睜的，對上了一雙燦然金瞳，好像是一對小太陽，瞬間把他照亮了。

他伸出修長的食指與小虎的肉掌“givemefive”，臉上扯開一個陽光明俊的笑容，輕輕地說：“我好高興，又不怎麽高興。”

“高興你沒走，又不高興你不是白忘陵。”

小虎乖巧地趴在他的胸口上，歪了歪腦袋，顯得天真又呆萌，好像不明白他在說什麽。

唐策移開視線，一邊捏着小虎軟軟的肉掌，一邊望着天花板，喃喃自語：“喜歡才去欺負，是不是很無聊又幼稚？”

“可是我就是好喜歡他，幼稚地喜歡他。”

唐策閉上眼睛，似乎在假寐。忽然胸口一沉。小虎倏地輕輕躍起，湊上前，伸出舌頭小心翼翼地舔了舔他的唇瓣。

他頓時睡意全無，捧起小虎與他對視，臉上微有怒容，輕斥道：“你這只小色虎！看我怎麽懲罰你！”

說完後，吧唧吧唧地親在它的臉上，給它也來了個口水洗臉。

鬼修學院的課不多，唐策當初選擇專業時，也有這個原因考量。每個禮拜只上三天課，剩下的時間用來實踐上課內容。譬如，與要趕的屍體培養感情。

屍修課的期末考核就兩道題目。

論述題：趕屍時需要準備什麽法器，念什麽咒語，注意事項是什麽？

實踐題：請将屍體從學校趕到杭州，再回來

第一題基本是送分題，第二題搞得不好就是送命題了。趕屍過程中的注意事項很多，其中就包括粽子突然屍變發瘋了怎麽破？制服得了，那麽一路有驚無險。制服不了，那麽命喪黃泉。

因此袁白白建議每名學生與自己的大作業私下多相處，了解習性，并培養感情。

為了響應國家火葬以及和諧社會的號召，學校縮減了鬼修院招生名額。每屆只接納十名學生。因此人手配備一只大粽子。

唐策習慣每次吃早飯前，先去一趟桃源客棧喂食。桃源客棧是黃泉連鎖客棧，白天招待人，晚上招待鬼。地下一層用來放僵屍。

“塵緣相誤。且在桃源住。亂紅如雨。不記來時路。”他哼着小曲兒，兜裏揣着小虎，踩在老舊的木板上，發出嘎吱嘎吱的聲音。

地下一層像個停車場，條條框框，線線道道都規劃完整，停在每個框裏的都是一口槐木棺材。牆壁上用來挂車牌的地方寫了名字和學號。

死人多的地方陰氣總是重的，今日卻不知怎麽了，反而暖烘烘的。暖就代表陽氣旺。陽氣旺的人辟邪，不容易招陰晦的東西。但要避免和粽子親密接觸。

一般來說，屍身不腐的粽子，體內的魂魄未散。如果吸幾□□人陽氣，就會起來蹦迪了。

所以陽氣太旺，對放屍體的地方，不是什麽好事。

果然，當唐策完全進入地下一層時，已經有不少粽子推開棺材板爬出來開會了。由于這些粽子都是萬裏挑一，個個眉清目秀，因此聚在一起也不令人害怕。

他們看起來反而有點害怕唐策。

一個個縮在牆角，躲在棺材後面，瑟瑟發抖，

“來來來，吃飯了。”唐策嘩啦啦地甩着手上的特殊符紙，然而一個個像坐定老和尚似的巍然不動。

他們惶恐的視線不約而同地射向唐策兜裏鼓起的一團。

唐策下意識明白過來，挑了挑眉，轉身回了一樓，把小虎寄存在掌櫃那裏，再折返負一層，陰風撲面，粽子都乖乖躺回棺材睡覺了。

看來剛才是本能使他們蘇醒過來，想要逃離危險。

“壞老虎，又想驢我。”唐策聲音低低地笑罵一句，上樓接了小虎，若無其事地走向食堂。

接連幾天，他們都這樣相安無事地度過。直到某天下課，寝室群響了起來。

萌萌噠的小僵屍（4人）

女王大人：白忘陵好像失蹤了。論壇的八卦板塊貼出了他的重金懸賞。

蓮渡：劍宗學院怎麽說？

女王大人：奇怪的是什麽都沒說。

蓮渡：那應該是出去辦事了吧。

女王大人：前幾天他還在給學生輔導，突然就不見蹤影。劍宗和校長室都沒聲音，就他輔導的那個學生，叫……哦，叫“方栖越”的，給高層打電話說白忘陵失蹤了，還說他可能被綁架了，要求學校立刻派人去找。

□□獨守大唐魂：誰吃飽了撐的發懸賞？

女王大人：白忘陵後援會。其實是一群基佬的自我高潮和狂歡，也不用理。就是方栖越的事有點頭疼。他是大二的，從大一進來就開始追白忘陵了。私生活挺亂的，剛開始大家都以為他是心血來潮，誰知道這麽堅持不懈。

□□獨守大唐魂：所以呢？

女王大人：他就以白忘陵男友的身份自居，去修真界派出所登記人口失蹤了。

□□獨守大唐魂：白忘陵具體是哪一天消失的？

女王大人：根據他室友的消息，說是農歷十五那天，夜不歸宿。然後再也沒回去。

□□獨守大唐魂：那天，白忘陵是不是給你補課來着？ @策狗子

策策愛數學：嗯。

女王大人：下課後他去哪裏了？

策策愛數學：我不知道。

他的确不知道，天空劈了一道閃電，白忘陵就消失了。他總不好告訴大家，白忘陵變成貓了吧？

況且這貓拒不承認。

唐策放下手機，屈起手指彈了彈小虎的額頭，随後幽幽地嘆氣：“白忘陵失蹤了。我真是好擔心他。”

說完後，他拿起耳麥戴上，沒心沒肺地和朱卞去游戲裏攔路收保護費了。

小虎雖然還不會“喵喵”叫，但已經學會搗蛋。它邁着優雅的貓步，踏上機械鍵盤，然後似美人玉體橫陳，斜躺下來，一臉無辜地盯着唐策瞧。

唐策的技能按鍵恰好被它的身體擋住，于是聽見耳麥裏傳來撕心裂肺的慘叫，屏幕一紅，角色GG。

“卧槽！你怎麽回事？居然打不過藏劍？？？”朱卞一頓慘烈咆哮，“輸給一只小黃雞，你不嫌丢人，我還丢人呢！”

朱同學碎碎念起來就好像和尚念經，煩的要死。唐策摘下耳麥丢在一邊，面無表情地和小虎對視，企圖用兇狠的眼神逼它認錯。

過了三秒，小虎輕輕地“咪”了一聲，然後委屈巴巴地垂下腦袋，靠在爪子上，柔弱無辜又可憐的眼神好像在控訴：你為什麽不陪我玩？

唐策當機立斷把網線拔了。

老子賣號不打游戲了！

問為什麽脫坑？

因為我家的貓要我撸它。

紙是包不住火的，事情早晚要暴露。學生公寓禁止飼養寵物。班主任江淩晚臨時突擊檢查寝室衛生以及紀律時，發現了小虎。

他推了推金絲眼鏡，衣冠楚楚又禽獸地笑：“唐策同學，這只神獸你哪裏弄來的？”

唐策淡定地回答：“撿的。”

“那你撿的真湊巧。它似乎是早就絕種的上古神獸白虎血脈。當然，具體的身份需要送去醫學院檢測一下。”

一聽要抽血，唐策的臉色就沉了下來，冷冷地說：“我拒絕。”

“那好。由于琴圓教授剛剛被警察同志叫走配合調查一起學生失蹤案件，我有件事要問你。希望你坦白從寬，否則抗拒從嚴。”江淩晚似笑非笑地說：“白忘陵失蹤當晚在小教室幫你補習。學校監控拍到他進教室的畫面，卻沒有他出來的鏡頭。請問，你是綁架他了，還是綁架他了？”

琴圓是學校的教導主任，被叫去警察局，肯定是方栖越把事情鬧大了。唐策還沒說話，一旁波浪卷，打扮得像芭比娃娃的學生就皺起眉頭，罵道：“多事！”

這是微信群裏的女王大人，真名叫李君，是修真界李氏財團合法繼承人，也是一位脾氣火爆的女裝大佬，說話時喜歡自稱“老娘”，并且認為投錯了胎，自己應該是個女人。但他并不喜歡男人，甚至有些厭惡gay。

所以他很不喜歡方栖越。

李君雙手抱胸，說：“校長，我們寝室屁大點地方。一共才四個房間，加一個廚房、客廳。你轉一圈就能搜到有沒有第五個人。白忘陵真不在這裏。再說了，不是他自願，誰能綁架他？”

朱卞：“附議。”

江淩晚其實也知道怎麽回事。只是不爽琴圓被卷進這件破事裏頭，警告地看一眼唐策手裏的小白虎，轉身說：“明天我要看見白忘陵出現在學校。否則，你們都給我去睡看守所！”

他走到門口，一想到琴圓為唐策和白忘陵心力交瘁，就心塞得不行，于是一泡壞水湧上心頭，傳音入密給唐策：“白忘陵沒有從前的記憶，你又何必執迷不悟？即使你拘着他，他也只是出于教養好，不和你計較罷了。趁現在事情沒鬧大，放他走吧。”

人民教師做得久了，他也知道要曉之以情動之以禮，“當年葉長箋不告而別，獨自登天梯，面對諸神之腦，最後落得個灰飛煙滅的下場。出于責任，出于義務，他死得其所。可以說是對得起天下人。”

“但唯獨對不起唐将離。”

“他沒有辜負任何一個人，除了他的愛人。”

“不妨設身處地的想一想，如果你是唐将離、唐淮星。一而再再而三地被抛棄，被迫面臨摯愛生死相隔的局面，你會怎麽樣？”

唐策試想那般操蛋的情形，老實地回答：“下輩子再也不想見到他。再也不想和那個給顆糖再捅一刀的人相遇。”

說完後，他就沉默了。

扪心自問，如果修真界還有需要他的時候，他依然會義無反顧。正像當初吸引他的是唐将離身上那副孤光自照 ，肝膽冰雪的唐門傲骨。唐将離喜歡他的也是他那份“千萬人吾往矣”的俠義不負。

他不會把這個丢掉。

因此無論重回娘胎改造多少次，只要骨子裏的東西不變，他始終是他。

但這麽一想，他又覺得自己挺混蛋的。他堅持了所堅持的，求仁得仁，卻把無盡漫長的孤獨寂寞留給了唐将離。

劍三情緣分開時總喜歡說一句話“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或許這一生，他和白忘陵還沒開始，就應該相忘于江湖。

但這個念頭，他想一想就痛。

他滿不在意地聳聳肩，露出一個痞笑，傳音給江淩晚，“白忘陵記不記得起前世都沒關系，我不會放手的。”

“他生是我的，死也是我的。任何人都休想染指插手。”

江淩晚見棒打鴛鴦的目的沒達到，氣呼呼地走了。

唐策美滋滋地吧唧小虎腦袋一口，回房間午睡。但是一覺醒來，小虎卻不見了。雖然早有準備，但一下子猝不及防地失去，他依舊氣得牙癢，掀開被子就準備去算帳。

打開門走到客廳時，君君像見了鬼似的看他一眼，意味深長地說：“我覺得自己的臉被打腫了。”當他看見白忘陵正大光明地從葉策房裏走出來時，心道：還好老娘穩的住，不然校長一搜房間，大家夥今晚都得露宿野外。

又很是佩服唐策，畢竟學霸的武力值不低，“你真綁架白忘陵了啊？”

唐策一邊穿鞋，一邊說：“沒有。”

君君眼珠子咕嚕嚕地轉一圈，鬼靈精鬼的問：“那你們在交往？”

“沒有。”他拉開門，“你知道白忘陵去哪了嗎？”

“學工辦吧。這幾天他不在，工作堆積如山。”

***

白忘陵坐在辦公椅上，面對電腦屏幕發呆。

那天變身純屬意外。之後賴在唐策寝室不走，就不是偶然了。

他忽然卷起左手的袖管，露出一條光潔的手臂。那裏曾經有一個記號。

唐将離和葉長箋綁了風鈴夜渡的情咒——同心同德。一方臨危時，另一方會替他承擔一半傷害。但是在葉長箋失蹤後不久，這個情咒被單方面地解除了。

手臂上的符文消失那一瞬間，唐将離心如死灰。兩人是知根知底的朋友，亦是心心相印的情人。他當然知道這代表什麽意思——葉長箋這個小混蛋又抛下他，去承擔生命所不能負載之重了。

他氣得咬牙切齒，恨得刻骨銘心，疼得撕心裂肺，又愛得不忍責怪。

可除了成全，他想不出還能怎樣。

……

諸神忌憚他，一切陰謀緊鑼密鼓，悄無聲息地籌備着。他不死，陰謀就沒有浮出水面的那天。

因此他自行兵解。當肉身消散，魂魄歸于天地間那刻，波瀾起伏的心終于寧靜。他聽見萬物有靈生生不息的呼喚，看見愛人留在青草晨露山川湖海上的痕跡。

士為知己者死，他亦死得其所。

再相遇時，葉長箋變成了葉策，但他依舊是一把裹着蜜糖的刀，甜得自己身心發麻、不由自主，又殺得自己一敗塗地、片甲不留。

這一世，自己頭頂上不再懸着一把達摩克利斯之劍，因此也不再暴戾偏激。

他不會也不想強迫唐策。

如果對方有意，那就金風玉露。

如果對方無意，那就一別兩寬。

直到那天傍晚，唐策推開輔導室的大門，言笑晏晏地說：“白學長，你好。”

那雙勾人的桃花眼彎成了兩彎月牙，少了幾分輕佻風流，多了許多孩童般天真爛漫。

白忘陵想，他反悔了。

生生世世，他都忘不了這雙澄澈無暇的眼睛。

逃不過，躲不了，一遇到就投降。

他心亂如麻，低垂眼眸，神情無措，像是犯錯的學生，等待老師嚴厲的斥責。

唐策推開學工辦的門，看見的就是這麽一張清俊呆萌的臉。怎麽看怎麽可愛。心裏歡喜得不得了。

今天是周末，學工辦沒有其他人。

他走了進去，順手關上門，來到白忘陵的座位前面，說：“學長。我有件事要告訴你。”

猝不及防地聽見思慕的聲音，白忘陵一個心驚，手裏的鋼筆掉在地上。他顧不得撿，擡起頭問：“什麽？”

唐策身體向前傾，伸手撐住辦公桌，将白忘陵圈在自己的陰影裏，居高臨下地看着他，笑着說：“其實你前世是我老婆。”

白忘陵的臉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紅成了一個富士蘋果。

“我還是很喜歡你。所以你再給我做老婆吧。”唐策見白忘陵沉默，忽然心頭一酸，“我發誓，這次不會再讓你等我了。”

“沒關系。”白忘陵認真地注視着他的眼睛，鄭重地說：“你走了，我再追上去。”

也曾年少輕狂，蹉跎過無邊光陰。

幸運的是，他們之間從未錯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