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4

想了一夜的惡事,第二天一早,武梁覺得自己充滿了暗黑的能量,連喝藥都痛快了起來。一碗黑乎乎藥湯揚脖灌下去,又飽肚又滿嘴的怪味兒,吃什麽的胃口都沒有了。

身體是革命的本錢,養好了身體才好去革那個命去呀。武梁強忍着惡心吞了半碗粥,剛把碗一推站起來,就看到程向騰進來了。

還是昨兒的衣衫,面色疲憊,顯是一夜未睡。不過卻沒有沉肅不安,而是一臉輕松的樣子,想來程熙無礙。

武梁盯着他的臉色瞧,心下也略定。

程向騰過來摸摸她的額頭,皺着眉道:“怎麽起來了?還燙着呢。”說着一屁股坐下,捏了個包子遞過來,“藥不如養,要多吃點兒才行。”

武梁蹙着眉,指着粥碗道:“我吃過了。”

程向騰看看那粥碗,道:“吃太少了。”見武梁無聲的抗拒,便不再堅持,把包子往自己嘴裏一塞,一邊含糊不清道,“那你別坐這兒了,去院裏走兩步消消食兒,然後再去床上躺着去。”

武梁點着頭卻沒動,只把手輕輕擱他腿上,尋思着若問問他程熙的情況,他會不會給來一句:小少爺的事兒你少操心……

程向騰見武梁不走,坐在旁邊要看着他吃的意思,心裏相當熨貼。他手覆上她的手背,輕輕握住,也靜靜看着她。

頭發随意挽起,三兩縷飄落在臉側頸邊,眼角眉梢都是困倦疲懶,病容明顯,眼圈泛黑,晚上肯定也沒睡好。

肯定也是關心熙哥兒的,卻只眼巴巴看着他,什麽都不說,什麽都不問。

原以為她最是大膽跳脫,規矩上不會嚴謹,會成為內宅的一個不安定因素。沒想到她這般乖順,這般安分,安分得他都有些不習慣不舒坦起來,安分得他偶爾都期待她的不安分起來。

不過這樣最好,這一個月,總算對月盈有個交待。她的身子已經那般了,得安心養着,經不起再折騰了。看來這次對她的嚴要求,想必對她是個不小的損敗和煎熬。

她如今看到了妩娘的安分,也該放心了吧,以後便不對那麽針對她吧。昨兒看到程熙被摔,也沒有怪罪妩娘不是麽。

昨兒武梁落湖,唐氏驚慌,那都不是假的。然後唐氏急急的把人打撈上來,又請大夫診治,熱湯熱藥齊備,表現得相當的殷勤。想想當初武梁尚在月子時候,唐氏是怎麽做的?

有比較就會發現,唐氏如今,确實改得不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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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向騰就覺得,至少,她是不敢再算計武梁性命了。

武梁的确是整夜沒睡着,在床上躺得實在是煩燥不過,才幹脆起床來吃飯吃藥的。如今她也沒什麽精神,不想說話。昨兒的事兒,也沒必要多說什麽,唐氏既然敢那般做,就是不怕她說給程向騰知道。

後來她回想,當時除了徐媽媽,還有奶媽跟兩個婆子。奶媽是一直跟着程熙的,當初老太太也是從致莊院把她帶走,現在唐氏抱回程熙,又把她也帶回來。可見這奶娘做得不錯,是個不惹是非的。

這樣很對,孩子總會認生,奶娘不能總是換。奶娘也得老實些,免得将來挑唆着小主子生是非。

或者這奶媽根本就是唐氏的人。還有其他兩個婆子,那更肯定是唐氏的人不用說。

所以昨天小花園裏發生了什麽,并不會有什麽人證。當然了,那本就是唐氏的主場,想必自然布置得好好的。

沒有證據的事兒,她說就是她給對方上眼藥,就是她不安分不厚道,就得引起一陣的扯皮。她又何必說呢。

兩人就那麽握手坐,都看着對方不說話,顯得有些傻傻的。

最後是程向騰輕輕一笑,捏了捏她的手,開始攆人,“你出去稍微走兩步去,你這麽看着讓人怎麽吃飯。”說着站起身,把武梁也攬了起來,一邊悄聲在耳邊道:“我用完了飯,在床上等你。”然後示意丫頭過來接手扶着。

武梁挑眉瞧他。帶病中,不工作。

程向騰便道,“知道了知道了,昨夜我守着熙哥兒一夜,他無事了我才過來的。所以我困,我等下要去床上躺會兒。”看着武梁那明顯松了口氣的樣子,卻壞笑道,“你倒是想哪兒去了?”

瞧見武梁沖他斜眼睛,越發笑得歡快。待武梁出了門,自己順手又抓個包子塞自己嘴裏,三口兩口吃完,然後抓起那半碗剩粥吸裏呼嚕的喝了,然後碗一推,咕嘟嘟兩句茶漱口,站起身來進裏屋歇着了。本來想着等她回來呢,結果許是太累,許是太放松,竟一下睡了過去。

對于熙哥的情形,不讓武梁見到不讓她知道倒也罷了,偏抱到她面前嚷到她耳邊,讓她整夜提着顆心放不下,眼前不時浮現出那一汪淚眼來。

如今知道熙哥兒無事,武梁确實心安不少,連帶的覺得身上都松泛不少來。

在院子裏緩慢走了走,吐了吐胸中一夜積下的濁氣,回來後也睡了過去,一氣兒的睡到大中午才醒。

那時程向騰已經醒來,正手撐在脖下,側着身子看着她。

見她一動,頭上那巾子就掉到一邊,忙把巾子拿起來,再去摸她的頭。“比昨兒好些,不過還是有點兒熱。”等她完全清醒過來了,便細說起小程熙來。

好在小程熙夜裏穿着睡袍,傾倒的蠟油主要粘在衣服上,隔衣燙紅了皮,到底不嚴重,塗抹點兒藥,不會起泡落疤什麽的。燭臺砸了一下,可能痛一痛,也沒找到傷痕或起個包什麽的。

只是他可能吓着了,鬧得很厲害。鬧到快天明,才累了睡去。

武梁想,那麽小個孩子,白天摔一摔,晚上砸一砸,燙一燙,他會不吓着才怪。嘴上只應道:“沒傷着就好。不過小孩子室內,為什麽晚上會有明火?”

“你們奶奶晚上怕黑,擔心熙哥兒也會怕,晚上不許熄燭火的。”

“不用羊皮罩什麽的麽?”

“用了,只是那丫頭值夜,怕自己犯了困,特意挑了燈在那裏做針線。誰知後來還是睡過去了。”

武梁想夜裏只有一個值夜的丫頭嗎?還一值一整宿的?想想也沒有再問,肯定再怎麽問都會有說頭的。她也不好對小程熙的事兒表現的太過熱乎,免得引人不快。

程向騰見她情緒不高,便只顧自己又道:“你不知道熙哥兒多大氣性,腳踢手抓的,逮誰收拾誰。先是一腳踢在一婆子下巴上,那婆子正低頭給他收拾呢,被他踢個正着,咬到自己舌頭,痛得直哎喲。然後又抓着我的腰帶使勁兒拽,我只好俯低身子給他抓着。你們奶奶湊近試着掰他的手,他嗷嗷嗷的一頓叫,然後忽然出手抓住了你們奶奶耳上的珠串子,若不是你們奶奶低頭貼着他,只怕得把耳朵都給揪豁了去。”

然後一副“你看看,是不是很牛”的樣子看着武梁。

這算是,想逗她一樂?

武梁:“……真……活潑。”

程向騰竟然一直在她面前提起程熙來,讓她十分意外,以前他是從來不提的。

就聽程向騰又道:“你看,孩子好好的,精神頭足着呢,你不用自責。你沒抱過孩子,一時失手也是有的。只是身邊那些奴才可惡,既知你手生不會抱,身邊跟着的人就該着緊看着幫着,怎麽竟能讓孩子摔着。才摔了還不上心,竟又在夜裏吓着,可見那些奴才們多不經心。”

程向騰本是安慰,卻安慰得武梁橫生憋屈。

她心裏早就明白,摔子一事若要認定為故意,那幹系非同小可。也想好了此事不宜鬧大,唯有她認下了結。但程向騰這般問都不問她,聽信一面之詞就斷定是她摔了孩子,還是讓她心裏很堵。

別人說是她失手,他就真的信了?

從前她的确弱不禁風,但如今呢,她已經駕得了車騎得了馬,比當初好了很多了有沒有?倒是唐氏才風吹能倒的樣兒,怎麽不說是唐氏沒抱穩呢。

還好人家只是說她意外失手,沒說她刻意摔打,她是不是還得表示感激啊。

武梁忍着想冷笑的沖動,咬了咬唇沒吭聲。

其實關于程熙被摔這件事兒,程向騰是真的相信是個意外。

這孩子是唐氏費了多大的勁兒求着抱過來養的,程向騰是知道的。當時他為了挫她性子,忍着沒有幫腔向老夫人說一句話。終是唐氏自己俯低了腰,感動了老太太,把孩子抱了回來。

孩子已經日漸懂事,唐氏想養得親她,又如何會作賤他。

這不是面上情做給誰看,目前來說,小程熙真的是唐氏以後的指望了。所以說虐待孩子什麽的,程向騰是連想都不敢想。

當然武梁是親娘,她也不會故意對孩子不利。

所以這位從來不信什麽鬼神的人,也嘀咕了一句,“這小子,倒是像犯着了什麽似的,昨兒個盡受驚吓了。”

武梁挑着眉梢鄙視地看着他,就這麽找了個自己都不信的理由?

程向騰見她只是抿唇不語,便摟過她,觀察着她的臉色,道:“不是吓傻了吧?還是病傻了?你昨兒怎麽回事,怎麽連自己都會掉到湖裏去了?”說着又不正經起來,“我又不在場,你濕身給誰看?嗯?”

他是知道武梁水性的,所以他想,大概唐氏跟武梁間确曾發生了不痛快,或許就是熙哥兒被摔引起的,然後武梁避無可避,于是借落水逃罰,也借落水吓唐氏一跳。

結果卻把自己折騰病了。

武梁暗暗嗤了一聲,心說自己掉湖裏,你當我是有多眼瞎啊。

不過她明白,程向騰未必看不出這裏面的不對,他既以這種玩笑的方式講出來,就是不想較真深究的意思。

她本來不想應聲,只是程向騰盯着她的眼睛,讓她無可回避,只好悶聲悶氣道:“是我沒當心。”

然後就閉了口不再多言。不講事情經過,不說對方是非,不為自己辯解,一副“事情就那樣,随便你怎樣”的負氣樣子。

程向騰看着,知道她肯定也受了不小的驚吓,沒準也受了不小的委屈,加上這又病着,身上心裏肯定都是不舒坦的。

他把人攬緊些,鼻子對着她鼻子尖蹭了蹭親了親,主動問起道:“和你們奶奶起紛争了?”

這不明知道嘛。武梁掙開一些,不語。

小妾姨娘,和主母奶奶有什麽紛争好起的,他肯這般問,而不是問她又逆違你們奶奶了,已經是很給面子了。

“說話!”程向騰又湊近,搖她。

“是我的錯。”武梁回道,卻是将頭扭到一邊不肯看他,顯而易見的別扭勁頭。

程向騰便好一會兒沒說話。半天才緩緩嘆了口氣,聲調有些悶悶地道:“……若能好好相處該多好。”然後煩燥的一腳蹬開了被子,仰面躺倒。

是呢,妻賢妾嬌,那當然好,男人都想這樣吧。

武梁背對着他默默吐糟。然後,她就怔在了那裏。

她是有情緒,也想耍脾氣使出來的。可于他來說,卻是一聲嘆息。

武梁忽然心生警覺,原本生起的那點兒任性委屈,連啪都沒啪一聲,就默默地碎了一地。

身為一只小妾,男人給的那點兒感情,不是讓他徒生嘆息的,是要讓他心生滿足與快意的。他如今還在忍耐着哄她,他也可以不哄她的。

她有什麽資格矯情使性?

帳子裏靜了一瞬,然後武梁便慢慢轉回身子面向程向騰,低低地道:“能!”

“什麽?”男人一時沒反應過來。

“能,我能和奶奶好好相處。二爺放心吧。”

程向騰看着她,見她也認真地看着自己,好像在承諾一般。

自己煩着,還哄他開心呢。程向騰臉上緩緩綻出笑意。

他眉眼柔柔地看着她,道:“妩兒,你要知道,你是姨娘,她是奶奶,遇到了事兒,得你退步,甚至是退一大步,這是規矩。沒的主子奶奶反哄着你的道理。”

果然是這樣,她若剛才盡訴唐氏的不是,得到的肯定也是一番訓斥說教,怪她沒有規矩,應該如何如何。如今他雖仍這般說,但是語帶慰勸,聲音柔和,至少态度良好。

武梁忽然又有點兒羨慕唐氏起來。在這個好歹有點兒出身象點兒樣的男人,都理所當然的妻妾成群的當下,能讓男人這般默默給她守着規矩,唐氏其實也該知足了。

“知道了。”她柔聲回道,說着把手指放他眉間,輕輕揉着那皺起的眉結。

程向騰抓住她的手,又寬她心道:“但你也不用擔心,只要大規矩上不錯,她就不能對你怎麽樣。小事小非上,她也不至于将你怎麽樣的。”

見武梁稱了“是”,他倒又支起招來,“她那人其實性子很直,不會太多彎彎繞繞的東西。并且最是要強好面兒,你遇事機警些,快快地給她服個軟認個錯,她臉上得了意,也就過去了。不要和她當面硬争,免得最後将自己弄到這般慘兮兮的。”

武梁連連點着頭。

“……若受了委屈,來告訴爺。缺什麽少什麽,也來告訴爺,知道麽?有爺在呢。”

有爺在呢?這只爺一直在,可他能為她做什麽?他可以精神上支持你(安慰一下),物質上補償你(來三十兩)。還有呢?還有就是維持他的規矩。

小妾對主母的世界,不存在什麽公平和正義,能得他幾分憐惜,她就該感恩了。指望他把唐氏怎麽着,還是算了吧。

他只需要在一邊,表露一點兒态度,讓唐氏忌憚就行了。至于唐氏,還是讓她來把她怎麽着吧。這次還好小程熙沒事兒,可沒事兒就沒事兒了嗎?

武梁深深吸了口氣,乖巧道:“知道了,我受了委屈,正好讓爺心疼……”

“你倒知道……我很想你,那你想我沒有?”

當然,她會說不想麽?

程向騰幽怨:“可你把身體弄成這樣,讓爺看着吃不着,難受得緊。你得賠我。”

“……我有病呢,賠不起。”拉開身位防備地看着他。

他:“嗯,生病有理,先攢着……妩兒你快點兒好吧。”

連着幾天,程向騰大部分時間都消磨在洛音苑裏,說是武梁病了,他要照看一下。

有男人這态度在,各路人馬自然都要來探探病的。

唐氏第一天來過,後面便都派了徐媽媽出馬,走走形式問兩句身上可好便罷了。

那天下午,兩人在院裏坐着,丫頭傳報說徐媽媽來了,武梁就忙要站起來。

偏程向騰說:“不過一個下人。”手上用力不許她動。

于是徐媽媽看到的情形就是:近牆花陰下,程向騰把武梁抱坐在腿上。女子懶散地靠在男子胸前,男子下巴頂着女子頭頂,他一手攬腰,一手在她臂膀上輕輕的拍,如哄小兒睡覺一般。

閑适寵溺,旁若無人。

讓徐媽媽看到,自然是不怕她回去跟她主子學舌的。

程向騰覺得武梁受了委屈,用這種方式給她撐了回腰。

而其他姨娘們,來探病時清一色都好奇她那天和唐氏之間到底發生了什麽事,怎麽會落水?試探着是不是唐氏對她做了什麽。

武梁于是解釋:“真沒什麽,那天就是有些病發前兆,人恍惚又無力,摔着了孩子,也摔落了自己。”

象燕姨娘,人家是拍拍她的手背笑而不語,一副“我懂的”的同情樣。只在心裏默默猜測:可憐的,便是被唐氏推下水去也敢怒不敢言吧。後宅兒到底是唐氏的天下,爺們兒的憐惜,能擋什麽呀。

當然她也不敢言。

而蘇姨娘,卻是默默算計一回,這回算是白落水了,之前摔了孩子,哪怕是無心的呢,也是大過失啊,爺們兒再沒有獎賞的道理,只怕一兩銀子的好處也落不着。

好在這兩位不管信不信,人家嘴上都不多說。只秦姨娘,熱情地喚着妹妹,然後一個勁兒的追問。

武梁吃問不過,便道:“……奶奶還怕黑呢,人家說怕黑的人心底都善,奶奶哪會為難我。”

她也不敢透露實情給秦姨娘,免得她漏給老太太處知道。

老太太若知道唐氏拿程熙要挾,肯定會怪唐氏,并且也可能會把程熙抱過去養。

但更大的可能,是會直接幫兒媳出手料理幹淨了她。只要她不在了,那唐氏也好她也好,誰養程熙都沒有問題了。

可奶奶個熊的,憑什麽合該她去死?誰作死誰死去吧。

誰知秦姨娘一聽,當時就呸了,道:“怕黑?怕黑的都是壞事兒做多了,怕遭報應!”說完了才發現自己這話太過尖刻,直指唐氏歹毒了,忙笑了笑解釋道:“妹妹你知道的,姐姐我不太會說話。我是說你的話有問題,不是說奶奶不善。”

武梁了解的笑,然後關切地問道:“怎麽姐姐提起來,總好像對奶奶十分怨忿似的。莫非奶奶和姐姐有大過節不成?”

秦姨娘提防地看着她,道:“我能和奶奶有什麽過節?我是身子不好,不能當娘了,看着小少爺便像自己親生的一樣,總是疼他些,所以才替妹妹你着急。如今小少爺在她手上,你可小心給你養沒了,到時候哭都來不及……”

照例是挑唆一回,卻不說你是去告她一狀呢還是打她一頓呢還是如何,連個實在的讓人覺得可行的主意都沒有,還總想找槍使呢。

武梁心說你自己找上門來的,那就先給我使一使吧。

她一副完全聽進去了的樣子,點着頭道:“還是姐姐對我好,肯給我說這些實心的話兒。可我有什麽辦法啊,如今那位把熙哥兒攥手裏,等于把我捏得死死的啊。這不我寧可跳了湖去,也不敢得罪了她去麽?”

說着長長的嘆息,“以前我還只說雲姨娘福薄,好不容易懷上了卻弄個一屍兩命。不過聽說雲姨娘到底藏下了什麽要緊的證物來,若是找出來,肯定能申了她們娘兒們的冤屈。可是象我這種,有所顧忌只好上趕着跳湖,就算真的丢了命,也只能是白丢了去。”

秦姨娘第一次聽說雲姨娘一屍兩命,坐在那裏愣怔了下才反應過來,一把拉住武梁問道:“你說的,是真的?”當初還以為她是給唐氏下藥落胎才被處置的,她還給她上過香呢。

武梁象才想起說過什麽似的,忙掩飾道:“只是聽說,當不得真的。”說着又道,“不過我覺得這話兒很靠譜,姐姐想想看,當初那位假孕正難堪時候,偏偏知道雲姨娘偷偷懷上了,能不氣急敗壞拾掇人麽?”

秦姨娘又被一個驚雷炸到,忙問:“什麽,你說當初那女人是假孕不是流産?”

武梁不耐煩了,道:“姐姐怎麽總不信我?我倒是哄你做什麽?這可是那誰露了口風的。姐姐也是有過身子的人,想想看流掉一個得痛多久身子得養多久?那位那麽嬌氣病弱,真流掉了還不哭破了天去,還不得至少養足一個月去?哪像她那般,悄沒聲的說流掉了就流掉了?倒賴人雲姨娘身上……”

秦姨娘聽得腦子亂糟糟的。顧不得武梁後面說什麽,只坐着細想這事情的可能性。

落胎這種事兒,秦姨娘最有經驗。那可是一塊肉掉下來啊,豈是唐氏當初那咋咋呼呼的流幾滴血就完事兒了?當初還真是沒鬧什麽動靜,就說人落了胎,默默的處置了雲姨娘……還有唐氏那肚子,一直就沒見大起來。

秦姨娘越細想當初的情形,越覺得武梁說得對。并且她這段時間常跟二爺混在一起,沒準就是二爺透出的口風呢。

自己之前怎麽沒想到這一層呢?

當初知道唐氏懷孕了,秦姨娘也是很英勇地給唐氏端過藥呢。雖然當時沒能讓唐氏落了胎,但到最後,她到底也沒保住。秦姨娘覺得挺解恨的,這段時間人都平和了不少。

只是沒想到,人家根本就沒懷孕啊。那她的身子呢,那她孩兒的命呢,誰償她?

唐氏她自己不會下蛋,也生生讓她做不成娘親!

秦姨娘雙手擰着帕子,把帕子擰得梅幹菜一樣,半天才問道:“你說,雲姨娘留下了證物?”

“那個做不得數的,誰也不知道藏在哪兒……姐姐剛才怎麽了,叫着也不應?”

也就是說肯定有,只是藏起來找不着了?

當初雲姨娘沒了後,她院裏的丫頭也跟着消失。但有兩個粗使婆子,和武梁院裏那朱媽媽楊媽媽差不多,是主子奶奶那邊指派的非心腹,所以她們并沒受什麽連累,只被攆去外面莊子上幹活完事兒。

她們自然很可能對雲姨娘生前的行事知道一鱗半爪……

秦姨娘尋思着,還有武梁這段時間接觸外間的人多,不定什麽機緣得的消息也未可知。

反正她覺得十分可信就是了。

“可能午間沒睡好,有點兒恍神兒……你剛才說什麽了?”

“啊,沒什麽,就是覺得奇怪,姐姐你說怕黑的人會不會怕鬼?手下有冤魂,走路再撞到鬼,吓都得吓死了吧?”

“……是呢,吓死才好呢。”秦姨娘用連自己都聽不大清的聲音輕輕嘀咕道。

秦姨娘回去以後,當晚就趁着天黑,去了一牆之隔的雲姨娘的院子。

雲姨娘沒了後,那院子就空着,門上搭了鎖。因為錦繡養的貓和雲姨娘也熟,幾次跑到雲姨娘這院子裏來,于是錦繡便尋拿鑰匙的婆子開門來尋。這麽幾回後,婆子也懶得鎖了,便時常把門搭上就行。反正裏面小物件也沒有,大物件往外搬不走,府內又上了冊,也不怕誰亂動。

雲姨娘如果真的留下什麽,自然只能藏在她的院子裏。簡單一點兒,無非匣子衣櫃,隐蔽一點兒的,無非牆縫了地底了什麽的。如今真證據确鑿,她來替她們母子申冤,也替自己的孩兒申冤。

秦姨娘在雲姨娘那屋裏翻箱倒櫃,連牆都一點點兒的敲打聽音。慢不怕,她方便,就算院門落了鎖,她也可以搭梯子翻牆進來。她就慢慢來細細找,總能找得到的。

其實唐氏忽然拿程熙發作,不只因為武梁曾去過程熙小偏院門口逗留,還是因為程向騰這厮。

程向騰近一個月沒來洛音苑,前半月老老實實睡唐氏,後來該輪誰輪誰。

唐氏就罷了,單說幾個姨娘。之前程向騰是帶着生孩兒任務的,以上班的心情上啊床,幹活就象趕任務。這般做事,難免差些滋味。那時候,這男人最喜歡輪的是秦姨娘。

秦姨娘是從小服侍他的,互相脾性熟就不說了,主要她不能生了,所以程向騰每次在秦姨娘院裏時候總是特別放松,說說話聊聊天敲敲背捏捏腳,被服侍得又熨貼合意,又沒任務沒壓力啊。

那時候,連唐氏對程向騰每次輪到秦姨娘時的輕松樣都感到郁燥。

然後,唐氏那裏半月結束,那天晚膳時候,唐氏做為管理人員,給程向騰提了一句:“今兒該歇秦姨娘那兒了”。

當然女人提這個雖然是規矩,隐隐是盼着男人說句不去了,今兒就歇這兒的。

結果男人挺郁悶,皺着眉頭問她:“怎麽排的?”

唐氏于是說了值班表。男人沒說什麽,只一副不大耐煩的樣子。

那時候唐氏還略喜,想着秦姨娘那女人,有情份會服侍也不好使了,男人這樣顯見的是厭了她呢。

然後程向騰在秦姨娘那裏連歇了四晚,倒是一次沒少她的。但是秦姨娘有怨言:二爺天天兒一副很累的樣子,晚上話都不想說,他累什麽呀?然後怨唐氏,肯定這女人為了生孩子,夜夜的扒着二爺不放,只怕把人榨不幹呢。

秦姨娘就把這事兒隐誨地向上彙報,就報到了老太太那裏。

老太太管不了兒子的床上事兒,想着秦姨娘說的那只是可能性之一。還有一個可能嘛,就是她兒子現在對這個姨娘無感了,不想動了。這事兒吧,誰也勉強不了。但她還是在唐氏請安的時候提了一句,表示男人也是要養息的,是不能過度索取的……

唐氏臊紅了臉。她如今這身體,真正是風吹能倒,她會有多少精力纏着男人?老太太何至于不滿的樣子提醒她?婆婆這是說得客氣,若說重一點兒,那就是她狐媚了,這可不只女人們介乎這評價,人人都介乎。

唐氏從老太太身邊的丫頭婆子開始篩選,以及老太太這段時間見了誰,說了啥,悄悄的查啊問啊,最後鎖定是秦姨娘幽怨呢。

那時候,唐氏第一個想到的就是武梁。

她着人注意着,知道二爺不曾去過洛音苑,武梁也老實呆着不曾去找過二爺。但是二爺又何至如此呢?想來想去,可能有她沒發現的去處和法子,那女人一個賤胚子,哪處不能茍合,何必一定要去她院裏。

暗暗讓人留着意,可惜仍是一無所獲。這樁,先記下了。

接着是燕姨娘。

燕姨娘宮裏伺侯過的,最是知道該守規矩,日常行止規矩上是一點兒不錯的。剛來府上的時候,也想依着自己的年輕貌美心思機巧後臺金貴之類的強項,在程府争得個頭臉榮光,那時候還少不得賣弄一下她宮女子的資歷,以及這些年的眼界見識之類的,結果被唐氏和程向騰聯手鎮壓了。

後來這女人慢慢就服貼了,知道正是自己來自宮中這事兒吧,讓人戒備,因此便迅速調整自己,越發嚴守着規矩,不肯讓自己有絲錯處。如今不求無功只求無過的這麽呆着。

要說生孩兒,她是不急的,或者說她很清楚急不得。秦姨娘懷一個,自己打了,再懷一個,又掉了,白白弄糟了身子。燕姨娘懷上了,八個月,也沒了。總之一句話,生不出來的。

燕姨娘在宮裏,見多聽多了些隐晦事兒,宮女子沒點兒心眼誰能活得下去。反正燕姨娘雖說只是猜測不敢斷定是誰在下手,便她就是知道,懷不得。

所以她是堅定的暫不生孩女子。這方面,和雲姨娘有得一拼。可惜雲姨娘最後還是先沒忍住,見武梁生了子她就急了,所以她謀算,現在,她把自己算沒了。

程向騰不喜燕姨娘,對她總是板着臉,燕姨娘對程向騰也有些怵,便越發的小心服侍着。男女之間,到了謹小慎微不敢言差語錯半分這地步,也就有點兒沒個趣味了。

所以男人的胃口,從來美貌是必須的,但絕不是美貌就足夠了。

所以到燕姨娘輪值,連睡覺她都直板板的一條。兩人有沒有點兒什麽火,那誰知道呢。反正燕姨娘那人,便是問她,她也給你個含笑不語,自己猜去。問題是,男人不熱乎的女人,女人們誰希罕猜去?

但是最近,男人卻跟燕姨娘聊閑話了,還問她在宮裏見識多,可會看輿圖?

如今的輿圖都是手繪,哪是誰都可以見到的,何況說看了。燕姨娘不會。

程向騰便皺眉道:“你讀書多,字也寫得好,如何竟不會看輿圖……”

改天燕姨娘就去問唐氏可會看。

唐氏倒是在她唐家的書房裏見過,但那上面密麻麻的一片,枯燥又無聊,相互沒個邏輯又不好看,誰耐心看它。唐氏也不會。

再改天,唐氏便狀似無意中問起武梁。武梁不知就裏,回說略懂。

略懂?懂你娘個腿兒啊懂!

接着輪蘇姨娘。

蘇姨娘不象燕姨娘那樣,從甫一入府就讓人不喜。蘇姨娘剛入府那會兒,還是和男人有過一段美好時光的。所以她會很快有孕,所以她孕期還會養得那般的好。

但問題是她也不象人燕姨娘,有學問有腦子有見識,遇事是有自己見解的。和程向騰雖然說不上什麽情分,但正經說話是說得上的。

而蘇姨娘吧,她也有見識,她未出閣時候還跟着家裏的男子們巡過商鋪呢,算盤打得響,生意頭腦靈活。只不過她愛三句不離本行的,每每話都落到生意上去了。

比如程向騰歇她院,蘇姨娘上來解披風,就能對着披風一陣評論,用的約摸是哪裏的絲錦線繡的,這面料有什麽說道,這裏料是什麽來路,這披風光手工就得多少多少銀子,這要在外面賣,又是個什麽什麽價……

程向騰後來歇在她這兒的越來越少,跟她的話也越來越少,偶爾耐不住煩了,還會喝斥着讓她閉嘴。

燕姨娘的話便也越來越少,後來沒能順利生下來,她的話更少。加上如今的體形,她自己都不好意思沒事兒往男人身邊湊了。男人過來了,她也只剩下些“二爺來了,二爺吃了嗎,二爺睡嗎,二爺起嗎”之類的了。

只是這回,程向騰再歇她屋時,卻主動跟她話起家常來,問她以前跟着巡鋪,可有騎過馬?

燕姨娘說不曾騎過,她也不會騎啊。

二爺就問她為什麽不學?

為什麽不學?燕姨娘想了想,似乎是她祖父說的,說女子騎馬顯得太野,不象女人樣。

二爺聽了就沉着臉……

難得二爺那般和顏悅色和她聊起來,讓蘇姨娘又憶起來剛入府那段時光。那時候二爺還會時常跟她說笑,偶爾她大着膽子給他講起外面的趣事,他也會喜笑顏開的。那是蘇姨娘入府後最好的光景。

蘇姨娘尋思着,莫非二爺喜歡她騎馬?那要不要買匹馬來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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