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心不在焉

這是個擁有魔法的世界,但并不代表只有魔法師才是最高貴的人,備受貴族們青睐的職業還有許多,劍士、騎士、刺客、弓箭手……愛好古怪一點的貴族還會斥巨資豢養煉金術士為自己所用。

當然了,這些職業在稍微偏僻一點的地方都是很難見到的,而尼格瑞姆作為從王都來的貴族,身邊有一個劍士作為侍衛倒不稀奇,只不過聯系他過去在王都的境遇,艾倫幾乎不可能是他自個兒招攬來的人手,大部分城堡裏的仆人都覺得,艾倫率領的那支侍衛隊,應當是從屬于休諾丁家族的,只不過現在休諾丁家族只剩下了尼格瑞姆這一個伯爵,艾倫等人才會聽命于他。

事實究竟如何,與埃布爾其實尚無太大幹系,他現在最首要的任務還是同艾倫好好學習,即便不一定能成為像艾倫一樣的劍士,也得擁有一份足以保護自己主人的力量。

劍士這個職業并不僅僅只是指使用劍作為武器的人——那樣的人實在太多了,随便抓一窩流寇,其中也至少有一半的人武器是劍,成為真正的劍士是需要通過考核的,而成為他們和成為魔法師一樣,需要天賦。

最普通的劍士單靠一只手臂也可以舉起千斤重的東西,他們的體質天生和普通人不同,通過鍛煉,還會逐漸變得更強,劍士之中也會有評級,足夠強大的劍士便會被稱作大劍士,受到所有人的敬仰。

艾倫并沒有告訴埃布爾自己究竟是什麽級別的劍士,他向來很沉默,從不多說一句話,在埃布爾來的第一天,他便只用最簡單的命令從各個角度壓榨埃布爾身體的極限,而埃布爾表現出來的天賦也讓旁觀的尼格瑞姆吃了一驚。

艾倫告訴尼格瑞姆,他原先覺得埃布爾只是有可能成為劍士,但經過測試後,他可以肯定,埃布爾絕對擁有能夠成為劍士的天賦,他的力量和速度都遠超過和他一樣年紀的普通小孩兒,尤其是力量這方面,使出全力時,他的負重甚至可以比拟不算強壯也不算瘦弱的普通成年男人。

尼格瑞姆顯得很高興,當天甚至破天荒地給埃布爾放了假,讓他不用服侍自己洗漱,而是好好休息,又在晚飯時額外給了他一大塊熏肉。

後者令埃布爾十分開心,前者卻讓他好生害怕了一會兒,生怕尼格瑞姆不需要他了,盡管尼格瑞姆好言安撫了他,他仍舊不放心地從侍女那裏搶回了原本屬于自己的工作。

熟悉了這裏幾天後,埃布爾比起剛剛來到城堡時膽子要大上許多了,也明白該用什麽樣的态度去對待那些不聽話的仆人,而且因為他是侍衛長大人的徒弟的緣故,仆人們在他面前也不敢偷懶耍滑,都小心翼翼地同他說話。

而尼格瑞姆也在埃布爾正式成為艾倫弟子的第二天履行了自己的諾言,親自教導埃布爾知識。

尼格瑞姆居住的城堡不算太大,但應該擁有的部件都很齊全,比如地下室,這座城堡中也有這樣一個房間,其中堆放着許多用不上的雜物和尼格瑞姆沒有打開的幾箱行李。

不過地下室十分陰冷,裏面黑漆漆一片,而且進去還得下臺階,所以尼格瑞姆只站在門口指揮,并不親自下去翻找。

嬌貴的領主大人用手杖點了點地,說道:“是最底下的那個箱子。”

他從王都過來時,把所有能夠帶走的東西都盡量帶走了,其中就包括一箱子書籍——王都的那些人不屑于盤剝這些東西,現在正好可以給埃布爾學習用。

埃布爾小心翼翼地搬開上面胡亂堆放的雜物,将最底層的箱子抽了出來,兩個月的時間讓這裏落了一層灰,一動便撲騰起來,揚了埃布爾一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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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孩兒打了個噴嚏。

尼格瑞姆自從知道他的力氣比自己想象中的要大出許多後,使喚他便使喚得更加頻繁也更加得心應手了,換個奴隸肯定會在心中埋怨主人的剝削,埃布爾卻顯得十分高興,他覺得這是主人需要他的證明,他巴不得尼格瑞姆做什麽都派他去,能包攬所有尼格瑞姆的事情是他最大的願望。

尼格瑞姆見埃布爾把箱子拖了出來,便先去書房等着了,不一會兒,埃布爾也把箱子拖了進來,他在尼格瑞姆的指揮下踮着腳把箱子裏幹幹淨淨的書本塞進書架上最矮的兩層,又風風火火地跑去洗臉換衣服,順手還端了一壺茶過來。

因為尼格瑞姆大部分時間都沒什麽多餘的胃口,所以廚房裏的廚子也沒有做點心的習慣,而沒有點心作陪,即便是在今天這樣一個難得陽光明媚的下午,茶水只能當做講課時潤喉的工具了。

太陽從窗外照射進來,撒在桌面上,金燦燦暖洋洋的一片,尼格瑞姆坐在桌前的椅子上,手杖放在一邊,歪着頭看向站在一旁的小孩兒,理直氣壯地說道:“我也不知道應該先教你什麽好,你自己去書架上挑一本吧,我給你講。”

作為老師而言這樣的發言可謂相當不稱職,但埃布爾并沒有反駁或拒絕的選擇權,他只是稍微愣了一下,随後便點了點頭,順從地走到書架邊上仰着頭挑選。

書架上的那些書有薄有厚,有新有舊,都是他親手擺上去的,不過埃布爾識的字不多,只好随便拿了一本離自己最近的,封皮看上去最新的書,走回去遞給尼格瑞姆。

尼格瑞姆漫不經心地接過來一看,先是愣了一下,随後嘴角揚起一個譏诮的笑,襯着他蒼白的臉色和漆黑的眼珠,即便在陽光底下,也顯出十分的陰森來:“金羽王國貴族紀實,嗤,什麽時候混進去的。”

他又把書遞給埃布爾,說道:“回頭拿去廚房當柴燒掉,換一本,別拿太新的,我看的不多的書都是廢紙。”

埃布爾明白了他的意思,将那本書放到一邊,再次在書架上尋找起來,這回他挑了一本足夠薄,也足夠舊的書——那本書的封皮是綠色的,他記得尼格瑞姆曾經誇獎過他的眼睛,他的眼睛也是綠色的,聯系這本書被人翻過許多次的樣子,他猜測自己的主人應該會喜歡這本書。

埃布爾将書捧了回去,果不其然,尼格瑞姆怔了一下,臉上也露出些猶豫的神情,但最後,他還是将那本書放在了桌上。

尼格瑞姆纖細的手指摁在翠綠的封皮上,蒼白得幾乎透明,埃布爾看得有些發愣,直到尼格瑞姆開口說話,才把他的注意力吸引過去。

“這本書确實是我翻看最多的一本,”他說:“不過那是我很小很小的時候的事情了。”

他打開封皮,展出書中顏色老舊的圖畫,這是一本童話書,其中的紙頁有不少髒污和破損,不過可以看出被人精心整理過,并不妨礙:“雖然我也不知道童話故事算不算正經知識,不過教給你倒正好,反正你肯定識不了多少字。”

這點倒沒錯,埃布爾開始流浪之前确實沒來得及識多少字。

尼格瑞姆翻看了幾頁書上的圖片,想了想,沖埃布爾問道:“你知道龍嗎?”

埃布爾聽到尼格瑞姆的話,冷不丁地瑟縮了一下,在發現自己的主人并非意有所指之後,他才放松下來,露出一個有些羞澀的笑來,說道:“我知道,我聽過大人們用龍來吓唬小孩子。”

尼格瑞姆用一只手掌撐着下颌,說道:“也是,誰會沒有聽說過龍呢,不過它們已經從大陸上消失了兩千年,現在也都只是以傳說的形式出現了。”

埃布爾咽了口唾沫,有些緊張地說道:“龍不只是故事麽,我聽許多人說,它們其實根本不存在。”

尼格瑞姆看了他一眼,說:“龍當然不只是故事,它們确實存在過,也……确實不見了。”

尼格瑞姆的最後一句話中有一些遲疑,但随後,又語氣如常地繼續道:“沒有人知道它們為什麽會從大陸上消失,不過大部分人好像都覺得它們永遠都不會再回來了。”

埃布爾聽到這話,不由得看向尼格瑞姆,問道:“您好像不是這樣認為的?”

尼格瑞姆聞言,黑漆漆的眼珠子動了動,卻并沒有回答埃布爾的問題,而是另開了一個頭,說道:“話說回來,你還記得那個吊墜嗎?”

埃布爾愣了一下,随後反應過來,尼格瑞姆說的吊墜指的是當初他們相遇時,他試圖偷走的那一枚,回想起自己過去做過的不敬之事,讓埃布爾羞怯窘迫地紅了臉,他點了點頭,回答道:“記得。”

尼格瑞姆并沒有責怪他的意思,只是道:“唔,這麽一想,你那時就挺傻的,那東西灰不溜秋,一看就不值錢,你還冒着那麽大的風險來偷。”

埃布爾張了張嘴,不知道是不是應該反駁尼格瑞姆對他“挺傻”的評價,但最終還是閉上了嘴巴,沒有說話。

尼格瑞姆回憶着說道:“那枚吊墜是我來哈倫鎮上任路上被一個賣雜貨的老頭推銷的,他告訴我說那可能是一片龍鱗,我當時身上也沒什麽飾物,就随便買下來了。”

“不過想想,就算真的有龍鱗在人類手裏,又怎麽可能被那樣賤賣,”尼格瑞姆面無表情地評價道:“我那時真是昏了頭。”

埃布爾露出欲言又止的表情,好半天,幹巴巴地說道:“反正已經買了……”

尼格瑞姆撇了撇嘴,說道:“是啊,反正已經買了,別人也不知道它其實不是龍鱗,随便戴着也沒什麽關系……”

尼格瑞姆說到不那麽令他高興的事,便很快找回了重點,他說道:“扯遠了,我是來給你講故事的,站過來點,好好看着書上的字。”

“我可沒什麽耐心,”尼格瑞姆強調道:“這上面都是簡單的詞語,最好我講一遍你就能學會。”

埃布爾點了點頭,小心翼翼地靠近了尼格瑞姆,領主大人的聲音很好聽,但沒兩句,那近在咫尺的,散發着皂角香氣的漆黑卷發就将小奴隸的注意力完完全全地吸引了過去。

領主大人正在努力地降低自己的智商,試圖通透地講解全文:“‘這頭龍在游歷整片大陸’,唔,這個詞相當簡單了,‘游歷’,你看……”

但是他的學生在想:主人的頭發像海藻一樣好看,什麽時候能幫主人梳起來,紮個辮子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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