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圓月高挂的深夜。
某個偏僻小鎮緊挨着的一座矮山丘上,一群長相與人類迥異的中級妖怪好奇地圍着一枚月光映照下有着淺淺微光的白色巨繭。
說是白色也不完全正确,更像是無數半透明的絲線纏繞成繭,所以圍在周圍的妖怪們能夠透過微光看見白繭中若隐若現的影子,像是蜷縮着的人形。
今夜圓月初露的時候,這枚白繭就很突然地出現在了矮丘上,白繭上下透漏出的靈力沒有絲毫污濁,甚至有着對妖怪們而言極具吸引力的清甜香氣,于是居住在矮丘上的妖怪們全部都聚集到了這裏,對着白繭露出垂涎的表情。
一些貪婪的妖怪們直接沖上前去想要撕咬白繭獲取力量,卻連手都來不及觸碰白繭就被繭上的靈力彈飛數米遠,它們之前伸向白繭的手像是中毒了一樣變得青紫,疼痛難忍。
就在矮山丘上所有的妖怪都準備放棄的時候,突然就看見那半透明的白繭如同破殼一般裂開了一道縫!
更強烈的光從縫隙處透漏,如同蛋殼一般的白繭依舊在持續裂開,如同蛋殼碎裂一般的聲音再次吸引了所有妖怪的主意。
他們知道,繭裏的東西……要出來了。
高懸于夜空之中的圓月,月華流照,與白繭碎裂流漏而出的光華相映,讓圍在一旁的妖怪們覺得刺眼至極。
在他們閉上眼睛的瞬間,就聽見“咔——”的一聲輕響,刺眼的光亮幾乎在一瞬間消失,恢複了視野的妖怪們帶着急促的呼吸看向此刻已經碎裂大半的白繭。
出現在白繭中的,确實是一個“人”,而且好像還是一個有着墨色曳地長發的“女人”。
那個“人”蜷縮在僅剩的繭殼中,容貌被長發遮掩,卻并沒有像妖怪們之前猜測的那樣光果着身子,反而穿着一件同樣墨色的長和服,和服上用銀線勾勒出蝴蝶一般的華麗繪羽,和服腰纏處是豔紅色的蝴蝶結扣,紅色的絲綢垂曳至地,随着晚風揚出弧度。
就算是不問世事的妖怪,也看得出這件和服曾經非常漂亮華貴,只是現在……卻已經變得殘破。
勾勒蝴蝶繪羽的銀線斷開,露出鎖骨處和肩膀的和服領口出現了些許裂縫,原本應該極為飄逸的絲綢腰纏也多了許多破洞,以和服下擺殘破得最為厲害,甚至能透出繭殼中那“人”素玉一般白皙的雙腿。
就連那些原本只是垂涎清甜靈力的妖怪們,都被那一抹玉白晃了眼睛。
“那白繭已經消失了!”原本因為白繭的攻擊而準備放棄的妖怪們,在看到繭殼黯然無光地碎落在地上之後,幾乎流着口水向那個身穿殘破和服的身影沖了過去。
白繭碎落後,那清甜的靈力味道越發濃郁,一些缺乏克制力的妖怪根本無法忍受那種誘惑,一邊向着那身影猛沖,一邊伸出手想要觸碰那抹玉白,像是在追逐這世間最美味的珍肴。
一直到有妖怪的手即将觸碰那身影的衣角,都再沒有妖怪被靈力攻擊,就好像繭中的身影真的卸下了所有的防備,随時都能任人宰割一樣!
可是……
“聒噪。”
就在妖怪觸碰到那殘破衣角的剎那間,一個語調慵懶的聲音響起,數不清的黑中透着晶瑩紅色的帶刺荊棘從他們腳下的地面瘋狂竄出,瞬間刺入妖怪們的身體,刺穿它們的手腳。
只是幾秒的時間,所有沖動偷襲的妖怪全部都被荊棘刺釘在原地,它們的身體從被刺破的傷口開始快速變得青紫,随之而來的劇烈疼痛感讓那些妖怪痛苦地大聲哀嚎,慘叫聲和求救聲響徹整個月下的山丘。
“閉嘴!”那聲音再次傳來,輕而清,卻在連綿的哀嚎聲中依舊能讓所有的妖怪都聽見。
因為痛苦而發出的哀嚎不可能瞬間收束,可下一秒整個山丘卻變得寂靜無聲,明明黑紅色荊棘刺中的妖怪依舊面露痛苦,卻像是在出演啞劇似的無聲吶喊。
這一片望得見月色的平地,一眨眼就變成了黑紅色的荊棘叢,那黑色中透着晶瑩紅色的荊棘像是某種不知名的玉石結晶,危險卻有着讓人挪不開眼的美麗。
……就好像此刻從繭殼中緩緩起身的身影。
墨色的長發曳地,穿着殘破和服站在那裏的身影出人意料地高,修長白皙的雙腿因為和服殘破而若隐若現,領口也從肩膀滑落,在月光下透着極白。
但那“人”卻似乎對這些絲毫不在意,只是擡起頭露出之前被長發遮掩的容貌,那是一種如同帶刺毒玫瑰那樣妍麗的美,明明沒有任何妝容的痕跡,雙唇卻像滴血一般紅……美得令人窒息。
那些在最後一刻控制住自己的欲望,停留在荊棘叢之外的妖怪們靜靜看着繭殼中站出來的“人”,覺得無論是人類還是妖怪,在它們印象中都沒有像這樣美麗的“女性”。
除……除了胸口有些扁平之外,再苛刻的藝術家都無法找到瑕疵。
繭中走出的“人”看了一眼站在外圍的妖怪,然後邁腿踩入荊棘叢,向外面的妖怪走了過來,沿路的荊棘在觸碰到那“人”的身體之前就碎裂成暗紅的螢火消失,未着鞋履的雙腳一路踩着丘地走到那些妖怪們面前。
他低頭看向某個矮胖的中級妖怪,墨黑的睫羽投下扇影,然後擡起了手。
就在那中級妖怪以為那“人”要殺死自己的時候,它們卻看見那“人”從散亂的發間拔出一枚綴着晶鑽的蝴蝶發簪,遞給那矮胖妖怪。
“拿着這個,去換些酒來。”繭中人姿态慵懶,聲音卻并不嬌柔妩媚,如同他身周靈力的清甜一樣,像是清泉入口、水潤深沁一般的少年聲音。
只聽聲音,竟有些辨不清性別。
“是,是……是,大……大人。”那矮胖的中級妖怪顫抖地接過那看着昂貴的發簪,在看到那“人”又催促似的揮了下手後,就立刻轉身撒腿就向山下沖。
普通人看不見妖怪,所以買酒是不可能買的,但它們總有辦法換到好酒。
“大……大人。”剩下的妖怪一陣腿軟,無法站直身體。
對方看起來是能夠随心收束靈力的大妖怪,因為自這位大人走到它們面前之後,那一直停繞在它們鼻間的清甜香氣就已經消失不見,這才讓剩下的妖怪們沒有再次沖動失态。
但這個繭中出現的大妖怪,卻只是輕瞥了它們一眼,然後轉身離開。
什麽都沒有說。
只剩下碎落的繭殼,在月光下漸漸化為虛無。
離開那群靈力低微的妖怪們之後,從繭中醒來的醉月一路走到山丘的最高處,卻發現那裏滿是樹木,擡頭都無法看清月色。
于是,醉月一路下行,在靠近山下地方發現了一塊巨大而光滑的岩石,坐在那裏一擡頭就是圓月,一擡手就能感受到月華流照。
他不知道自己此刻在什麽地方,更不知道此刻是什麽時候,但他每次自願化繭之後都會沉睡三四十年,然後在某一個完全陌生的地方醒來。
“倒是月色,從未變過。”醉月眼角的餘光看見一個慌忙逃竄的身影,他手邊也多了兩個白瓷的酒壺,随手拿起微微一晃,漾起一陣淺淡的酒香。
每次醒過來,似乎都是在月圓時候,身邊圍着一群貪婪的妖物。
山丘上的妖怪因為醉月的出現而戰戰兢兢,但醉月卻只是坐在那塊看得清月色的岩石上喝酒,從月夜喝到日落,再從日出喝到月落。
每次酒喝完的時候,醉月才會從岩石上起身,所以害怕他的妖怪們就源源不斷地給他送酒,小心翼翼地伺候着。
醉月的眼神很好,再加上岩石靠近山下,他看得見山旁那個普通的小鎮,鎮上的紅綠燈,行走的路人和偶爾駛過的車輛。
靠近山下的地方還有一家簡陋的雜貨店,在不遠處學校讀書的小學生們經常會從雜貨店前面經過,停下來用大人給的零花錢買點便宜的點心零食。
就這麽看了幾天之後,醉月發現有一個孩子從來都不會去雜貨店買東西,總是獨自一個走在吵鬧的小學生之間,穿着不合身的衣服,背着有些破舊的書包,每次路過雜貨店都會低下頭加快腳步。
這當然不是醉月注意到那個孩子的主要原因,只是那個孩子每次走到醉月坐着的那塊大岩石附近時,都會微不可查地頓一頓腳步,然後擡頭看醉月一眼,下一秒立刻慌張地假裝四處看風景,再跑步離開。
山丘上的妖怪說,這個世界的普通人看不見妖怪。
而醉月敢肯定,那個孩子在人類中是特殊的。
不過……
這和他又有什麽關系呢?
不知道第幾次看見那孩子慌忙跑過的醉月無所謂地聳了聳肩,他對小鬼完全沒有興趣,也沒有半點想搭理那孩子的意思。
醉月就這麽坐在岩石上,不畏懼陽光,也享受月光。
當月光流瀉而下,醉月身後的岩石上出現了一對巨大的、殘破的蝴蝶翅膀的影子,那影子翅膀上的一個個難看缺口,似乎在月光的照映下以十分緩慢的速度愈合着。
也不知道他在岩石上坐了多久,喝了多少妖怪們進貢的酒……
某一天,當那個有着淺茶色頭發和琥珀色眼眸的孩子再次出現的時候,醉月難得放下了酒瓶,在陽光下靜靜閉目休息。
“夏目,你這個怪物!今天上課的時候又和看不見的怪物說話了吧?!”
“哈哈哈!”
“唔!”
醉月睜開眼睛,就看到幾個讨厭的小孩子從路邊撿起了石頭,一擡手就砸在了那個孩子的身上。那個似乎能看見妖怪的孩子用短短的手臂護住自己,每被砸中一次就忍着疼痛發出一聲悶哼。
“夏目?”聽到這個姓氏,醉月下意識地輕喃。
這似乎是他第一次在那個姓夏目的孩子面前發出聲音,所以那個孩子下意識地擡頭看了一眼岩石上的方向。
“怪物,你又看到了什麽!”
又一塊石頭砸在夏目的肩膀上。
“夏目……玲子。”醉月想起了他認識的某位姓夏目的女性。
他的記憶力并不算太好,卻一向記得自己遇到過的那些出色女性,特別是那些和他交情不錯的出色女性。
這會兒聽見“夏目”這個姓氏,醉月就想起來自己曾經和某位叫“夏目玲子”的女性一起喝酒。
在兩個“人”都喝醉之後……還拜過把子。
沉溺回憶的醉月并沒有發現,那個總是從岩石附近匆匆逃走的姓夏目的孩子,第一次真正停下腳步,站在那裏,擡起頭,帶着詫異的表情看向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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