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當下

如果下一秒就要面臨死亡，在當下的選擇中，你會選擇什麽？

我愣愣的看着道路兩邊遙遙相對的店面，在灌湯包和牛肉面之間選擇了後者。

我站在人行道這邊等紅綠燈，一輛輛汽車從我面前飛馳而過，卷起一陣又一陣的風塵，十一月底的風，寒意已經有點令人瑟縮了。我在這熟悉的冷風中，默默為自己祝賀，恭喜嚴柏儀同學，将獨自度過人生中第二十八個生日了！無人知曉的生日，晚餐是一碗咖啡館的牛肉面。

很好。

車停下來，風也停下來，綠燈亮了。

看着一排排停好的車，心中竟出現一種幼稚的快感——哼哼，現在還不是得停下來讓我過去？

不過這種隐秘的心情一走到對面就消失了，我走進那家咖啡館，那家我請韓慧來過的咖啡館——盡管她那天來的時候咖啡館的菜單裏還沒有牛肉面。

“您好，這是菜單。”

我一擡頭，很驚悚的看見了韓慧那張鵝蛋臉。

“……”

我現在的心情約莫能用三個字描述――活見鬼。

我有快一個月沒見到她了，也沒來這家咖啡館。

“……您可以掃碼點單。”

她笑眯眯的指了指桌邊的二維碼，完全無視了我明顯扭曲的臉，像是不認得我一樣。

我總算想起來這家夥一個月前說要來這裏打工的事。

“我要一份牛肉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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韓慧對我一笑，微微點頭，

“好的，請稍等。”

我靠！她竟然還能露出知性的笑容，我居然覺得她知性！真是見鬼了！

她轉身離開，十分鐘後回來，沒有穿制服，卻端着盤子，把面擱在我面前，又在我對面放了一杯咖啡，自己坐下。

“我休息了。”

我看了眼時間，二十點二十。

“我跟主管說你是我男朋友，她就提前十分鐘放了我。”

她臉上竟然還挂着得意的笑，我翻個白眼，見她攪咖啡，陰恻恻道，“咖啡殺卵。”

“我不要和你造人，男朋友。”她給我抛了個媚眼。

我不想理她，低頭吃了口面，味道正常。

“你為什麽想來這裏工作？”我丢了個需要大量時間回答的問題，這樣我就可以邊吃邊聽她說。

食不言是好習慣。

“因為……這個咖啡館比較接地氣，相比于之前的書店，沒有鋼琴也沒有書，菜單欄裏也沒有花裏胡哨的名字，我甚至還看見了啤酒，現在還多了牛肉面，而且……對門那個包子鋪的味道也不錯。

你知道的，我對我自己的人生總是容易厭倦，之前那家書店，裏面全是文藝小青年，我會覺得自己老了，而這裏什麽人都有，但又不像酒吧那麽亂，嗯，就是這樣……”

我記得她跟她前女友，就是在那家文藝青年駐紮的書店認識的。

“這個世界叫韓慧的人有那麽多，聚在一起大概可以組成一個新民族，可見我的名字是多麽無聊，我可不想跟它一樣！所以任何能引起我興趣的東西，我都要去嘗試。”

她搖搖頭，惆悵的嘆息一聲。

“讀書補天然之不足，經驗補讀書之不足！我不想讀書，所以來做服務員。”

我喝了一口湯，忍住咋舌的沖動，心想她大概只是想換個女朋友，她每次換工作都會有個新女友。

“你可以考慮寫書，作家才喜歡什麽都試試，積累寫作素材。”

她白我一眼，

“牛肉面好吃吧？你可別忘了你現在是在咖啡館裏吃牛肉面！難道不覺得很怪異？就像坐在夜市喝咖啡一樣，真神奇，對了，今天是不是你生日？”

我看着這碗牛肉面，突然想知道往菜單欄裏加牛肉面這主意，是不是韓慧出的。

“是啊。”

“有人對你說生日快樂嗎？”

“沒有。”

“那麽所有人都以為你依舊只有二十七歲咯！”

我不準備理解韓慧的腦回路，而且這又不是什麽重要的事，我覺得我能跟韓慧做這麽久的朋友，完全是因為我不會說她不務正業，不會勸她去做正事兒。

我不是那種好朋友，不會批判她要做什麽，所以她什麽都可以跟我說。

擦擦嘴，可以開始說正事，

“我跟林覺分了。”

我看到對面的韓慧動作僵了幾秒，接着瞪大了眼，她一直勸我分，沒想到我真走出這一步，她會驚訝成這個樣子。

口是心非啊！你的名字叫做女人！

“你、你……”

“上個月我跟他提的，短信，他再沒聯系我一次。”

我把視線移到窗外，第一次對人說出這些話，原來有些事情說出口的那一刻，才會有如此可怕的真實感。心中仿佛壓了一塊大岩石，沉重得不能再跳動。

給林覺發完短信的那天我很平靜，但現在，在這一刻，我突然有些受不了了。

“那天我跟你吃完飯，回去之後發現林覺走了，我還給他買了一碗馄饨，他卻連一張紙條都沒留下，了無痕跡，我當時就覺得，自己真是失敗，居然跟林覺成了炮友關系……”

我停下來，不能再說下去。韓慧看着我，慢慢道，

“按你的想法，如果下一秒就要死亡，你會選擇跟林覺在一起，一輩子。”

我淺淺的嗯了一聲，想笑卻笑不出來，韓慧還真是了解我，她知道我不可能不愛那個人，哪怕是虛假的，也期望與他度過最後的時光。

但現實不一樣，我還有很長的時間，不能繼續讓林覺腐蝕。

“這是第二次，我在你生日的時候見到你。”

韓慧莫名來了一句，

“上一次是你滿十九歲的時候，不過那時候我還不知道你過生日。”

我想了想，很遠的回憶，那樣的年紀，所有的情緒都是燃燒過旺的火爐，一個不小心就會把整棟房子都燒起來。那年的我已經愛上了林覺，還沒有跟林覺在一起。

十九歲，有人已經成為大明星，有人做了殺手，張愛玲19歲發表了處女作，而我……十九歲唯一能拿出來做談資的，只是跟林覺表白。

我記得十九歲生日那天，趙溫瑩那姑娘來找我，拿着一個淺藍色禮盒，把我約出學校。

“我聽說今天是你生日？”

“嗯，是。”

我心不在焉的回答，迎新會過了一個多月，我再沒看見過林覺，時間突然變得很快，一分一秒像是破碎了，扭曲了，扔在身後，怎麽都想不起來自己做了什麽。

我甚至沒發現趙溫瑩把我帶到了一家西餐廳。

“不知道你喜不喜歡西餐？”

“還行。”

但凡我腦袋能清醒一秒鐘，我都會發現氣氛的微妙，可惜我的理智已經随着林覺一同消失不見。

“一百……”

聽見這兩個字我清醒了一點，林覺最開始喊的名字，現在已經被所有人應用自如。

“你最近怎麽老心不在焉的？”

服務員上了兩杯紅酒，桌上的蠟燭時隐時現，我看着手裏的菜單，突然明白了現在的情況――

趙溫瑩要給我表白？

八九不離十……

我擡眼看對面的那個女孩兒，一頭大波浪卷，臉色微紅，有點咬牙切齒的意味。

大三的學姐。

絕對不能讓她表白，我對她完全沒有興趣，就算我喜歡女孩兒也不會選擇她，單純的不合适，我實在不懂她怎麽看上我了。

以後還要一起工作，如果我今天拒絕她，以後多尴尬啊！

我想了想，深吸一口氣，總算開口，

“抱歉，溫瑩姐，最近确實……我最近一直在思考一個人生大事。”

我很少喊她姐，她露出疑惑的表情。

“就在上個月，我……我突然發現，自己好像……似乎……可能……喜歡男人。”

趙溫瑩愣住了。

我端起酒瓶，抿了一口酒，苦澀的味道蔓延開來，稍微撒了個謊，我發現自己的性向還是比較早的。

“你、你――”

她像是突然明白了什麽，什麽也沒說出來。

我們沉默而尴尬的吃完晚餐，最後趙溫瑩碰碰我的杯子，沒有任何猶豫的站起來，

“我能接受的，那個、總之……我先走了……”

“嗯，拜拜。”

我笑着對她道別。

結果這頓燭光晚餐還是我獨自一人離開。

好在截住了她的表白。

吃完飯看看時間，還挺早，六點半，我百無聊賴的走在街上，不知不覺走到了林覺的小區門口。

我不敢來的，我怕遇到他，又期待遇到。

“你們兩個得罰酒，瞞着我們搞在一起――”

“你特麽還能喝嗎？”

很熟悉的兩個聲音，我轉過身去，果不其然看見不遠處韓慧的那張臉，還有張齊。韓慧挽着一個女生的手，是awaken的貝斯手。

孫雪。

随後我就看到了林覺，他笑着，懶懶跟在後面。

如果你看過大魚，你就會知道，當你遇到你最愛的人時，時間就停止了。

我的時間就是這樣，只剩下他。

“一百？”

“轟”的一聲，外界的嘈雜突然如潮水般将我淹沒，林覺看見了我，喊了我一聲，接着他們所有人都看見了我。

這一個月只剩下光影的世界，瞬間清晰起來，每一個人的輪廓，他們的聲音，大街上橫沖直撞的摩托車，這一切的一切，我總算能看得清清楚楚。

韓慧的聲音傳過來。

“一百，你怎麽在這裏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