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親情與友情

一月一號,元旦公休三天,我在床上躺到中午,百無聊賴,跳一跳跳到四百多分,手機沒電了,于是爬下床。

有句話說的什麽?明天都會被鏡子裏的自己吓一跳,我看着鏡子裏的自己,雙目無神,神情呆滞,這話還是有一定道理。

捧起冷水往臉上拍,再擡起頭,看上去總算清醒了一些。結果走去客廳,沒骨頭一樣,又攤到沙發上去了。

算了,假期就應該這麽過嘛。我破罐子破摔,把充電器插好。

未接來電?

我點開,看見四個大字――母上大人。

竟然是……老媽,自從四年前……很少跟家裏聯系了,我對着屏幕看了半天,回撥過去。

“喂,媽,是我,嚴柏儀。”

那邊沉默了一會兒。

“安安啊,你……最近放假不咯?”

我聽見自己的小名,眼眶不由得一熱。

“嗯,元旦放三天假。”

“你回來一趟吧?你爹他……唉!”

“我回去……我爸莫要打死我。”

“他有勁打你倒還好了!”我媽在那邊沉沉的嘆息一聲,“他現在天天躺在醫院裏嘞。”

我媽的語氣難過,聽得我心裏咯噔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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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怎麽了?”

“就上個月,唉,也不曉得怎麽回事兒,走在外面好好的,突然就倒了,還是被好心人送到醫院後,醫生聯系的我,說是中風,可能以後都只能躺着了。”

大多父親在孩子眼裏都是堅不可摧的吧,哪怕自己也長大了,知道這不可能,但這個印象一直都會多少有一點。

我愣了半晌,那個印象中圓圓滾滾,意氣風發,生氣起來拿我媽太陽傘抽我的父親,現在居然躺進了醫院。

“我馬上回去,馬上,買今天的票。”

我的父親啊!擰的跟頭牛似的父親,我已經四年沒有見過他了。

火車票搶了一個下午,搶到半夜的坐票,我只背了一個背包,一個人匆匆忙忙的趕到火車站。

捏着回家的火車票,回家,這兩個字沉沉烙在我的心底,我有太久沒回過家,四年的時間,能不能修複我與父親之間的裂痕?

我近乎痛苦的捂住臉,一張回家的火車票,我卻已經有四年,沒有把這薄薄的紙片拿在手裏了,說到底,我不過是個異鄉人。

我從來沒發現,原來自己是如此的想念父母,擔憂他們的身體健康。

十多個小時的火車,搖搖晃晃,坐的我腿軟,但,這是回家。

回家啊!我看着窗外飛速遠去的夜色,心因為激動跳的飛快。

歸心似箭,我這就是歸心似箭了吧。

我一路都很興奮,勉強迷糊了三四個小時就再也睡不着了,窗外蒙蒙亮,透過稀薄的霧氣,已經能夠看清那山,那水,那低矮的磚房……本來只有淺淺的輪廓,但遠處的太陽冉冉升起,冬天清晨的寒霧漸漸被陽光趕走,在某一個瞬間,世界突然清晰起來。

日出,很震撼,身邊的人陸陸續續也醒過來了。

中午十二點,我終于踏上了家鄉的故土,一下車,還沒來得及釋放我的鄉愁,就冷得打哆嗦——太久沒回家,都忘了這裏的冬天這樣冷。我穿了件衛衣就回來了,結果這裏才六度,我原地抖了一會兒,快步走出站。

火車站的人不管是來還是走都是匆匆忙忙的,我也急了起來,拿出手機,

“喂,媽,我回來了。”

“啊,回來?……回來了好啊!回來了……”

我媽的語氣太過激動,我搓着手,一時間都不知道該說什麽。

“你,你現在還在火車站吧?”

“嗯。”

我看着這個大變樣的火車站一時間有些感慨。

“你等着,我開車來接你。”

“啊,不用不用,我自己去就好了,你在醫院嗎?”

不知不覺,跟自己的母親說話,言語之間都帶上了客氣。

“我來接你!這幾年市裏完全變了樣,你別找不到路。”

我媽說得斬釘截鐵,我便沒再堅持。

印象中,我媽是個很幹練的女人,雖然也有幾年沒見過她了,應該不會有太大的變化,見到我了會不會哭一場?我腦補了一下電視劇中母子相見抱頭痛哭的場景,噗嗤一下,笑出聲來。

當然,這樣的場景并沒有出現,我縮着脖子,站在火車站門口,還在思考我媽認不認得出我,就眼睜睜看見一輛銀白色豐田停在我面前,駕駛座的車窗緩緩搖下,仿佛是電影裏的慢動作。

這場景給我一種熟悉的感覺,林覺做過相似的事兒,只是這車裏面出現的,是我母親的臉。

“嚴柏儀。”

她紅着眼睛,喊的是我大名,我媽很少喊我大名,我心中湧起一抹酸澀。

我的母親,還是老了一些。

“媽……”

“你還記得我這個媽啊!”她猛的一拍方向盤,結果摁到了喇叭,把我吓了一跳,看見我媽眼睛一瞪,這麽些年未見的隔閡一下就消失得無影無蹤,我立刻像過去一樣,讨好的笑。

“當然記得您吶!母上大人!我來開車吧……”

“不用!快上車,去見你那死鬼爹!”

她橫我一眼,語氣愈發兇狠,但我知道她是真的傷心了,連忙乖乖爬上副駕駛座。

“我爹他……”

“現在正好睡過去了,”我媽撇了我一眼,把車開出去,“你先去看看。”

我苦笑,我爹要是醒着,大概又會被我氣出個好歹來,不過,之後我爹都只能坐輪椅了吧,他那樣一個争強好勝的人……

“他現在剛脫離危險期,還別扭着,說話也說不好,我就怕他再出事,讓你快回來看看……”

我媽這麽說讓我一時間有些恍惚,我爹的身體差到這個地步了嗎?

車窗外的景色的确有了極大的不同。

“這麽些年了,你的事情我們都管不了了,我也知道同……你這樣,也不是什麽毛病,唉……”

這聲嘆息很輕,卻落進了我的心底,刺得有點疼。

“你爹他想不通,你也別怪他……我呢,我就想你不管怎麽樣,還是得早點找個人定下來,別亂玩,你這都二十七了……身邊有人了嗎?”

我搖頭。

“那……一個人,在那麽個大城市,天天回到家連個人氣都沒有,也是很孤獨的,更不要說以後年紀大了,出個什麽事,像你爸……”

我媽的聲音像是從另一個世界傳來,我徒勞的張張嘴,卻發現自己什麽都說不出來。

看完我爸已經到下午五點,他确實不怎麽好,還輸着氧氣瓶,我都不敢大聲講話,怕驚到他。

我媽送我出去。

“媽,我來給我爸買個輪椅吧,我給他看個好點的。”

“別,要這老頭子知道了,怕不是要把輪椅都給砸了。”

“你別告訴他呗,哎呦!”我眨眨眼,被我媽打了一巴掌。這些年我也給家裏打了不少錢,不知道他們用過沒有。

“你住一個晚上吧,明天走?你們放假有三天吧?”

我點頭,接過我媽扔來的鑰匙。

“正好給我們看一晚上門。”

我看着手裏的鑰匙串,我還記得家裏的鑰匙是哪一把。

我的家鄉變了,我的家還是沒有變,是那個我住了十八年的家,甚至連我的房間都依舊是原來的樣子,幹淨整齊。

那一個晚上,我睡得很安穩,沒有想工作、林覺、韓慧,這些與我的家鄉毫無關系的人事,晚上做夢,夢見回到了小學,中午在上學路上跟一群人在公園的髒水裏抓魚,撲蝴蝶,還跟幾個好兄弟桃園三結義。

每個人都無憂無慮的。

第二天早上又趕火車,我沒再讓我媽來,過安檢的時候,韓慧的電話催命似的,一個接一個打,我把手揣在口袋裏,冷得要命,心裏早就把那家夥罵了個遍。

等找到座位坐下後,我才把電話回撥過去。

“你今天千萬別回家!”

??

“我被查水表了?”

“啊?”

她沒想到我第一反應是這個,被我噎了一下。

“什麽鬼!林覺去你家堵人了,還有孫雪。”

林覺?孫雪?

問題太多我一下都不知道該從何問起。

那邊韓慧可能也不太冷靜,磕磕絆絆的說了半天,我才明白。

原來韓慧在咖啡店打了這幾個月的工,沒把新的戀情打過來,倒遇見了舊情人。

“……就昨天晚上,事情太突然了,我睡一覺起來腦袋才清醒,想起來給你打電話,你沒在家吧?”

“沒有。”

“那就好,你不是十月份就跟林覺分了嗎?怎麽那人昨天突然來找人?這反射弧也太長了吧?”

我也有些奇怪,不過很快就想明白了,林覺那個人,工作那一段時間絕對不看手機的,然後他的短信肯定都爆掉了,他就懶得看,他這人的習慣是看了再删,于是删到現在才删到我給他發的那一條。

“啊,随便了,反正他知道了就行。”

“關鍵是他在找你诶,四舍五入就是糾纏了。”

我嗤笑一聲,林覺會糾纏?不存在的。

“那孫雪是不是來糾纏你了?”

韓慧嗫嚅了一會兒,回避了這個問題。

“你可得把持住,別又被林覺騙回去了,他那個人……”

我望着窗外,往南邊走,山漸漸就青了,“彼此彼此,你可別忘了,當年孫雪是怎麽折騰你的,現在還不是說回來就回來,他們這些人,不對,應該說只要是個人,包括你我,不都這樣?想法一天變一個不正常?”

挂了電話,我有點回不過神,孫雪,這個名字太遠了,遠到連記憶都模糊了面容,林覺……呵,他啊……

人是多麽貪心,不過是,一廂情願的喜歡一個人而已,又要奢求別人什麽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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