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牽連
有了當年險些癱瘓、卸任刑警、愛人反目三重不幸同時來襲的經歷後,如今的羅毅陽面對計劃內的打擊顯得格外平靜,跟徐曉陽通過越洋電話後,他整理好情緒,在季書平等人的配合下以最快的速度離開了他曾摯愛的工作崗位,走出公安局大門的那一刻,他無視周圍人或鄙視或好奇或惋惜或竊喜的目光,對着莊嚴的國徽敬了最後一個禮。
之後,為了不讓自己被壞情緒包圍,他迅速找了一家保險公司做了銷售,雖然目前收入微薄,但時間自由,工作壓力也足夠的大。做完這一切,已經兩個多月過去了,羅毅陽才後知後覺地發現,這期間,他一次也沒見過賀振,這不正常。
三年前,羅毅陽一蹶不振的時候,賀振可是寸步不離,鞍前馬後伺候他,陪他治療,幫他複健,操心完他的身體又開始操心他的情緒,身體恢複後的羅毅陽看似正常,朝九晚五上下班,按時按點吃飯,跟大家說說笑笑,可是,他無名指上的戒指、滿牆徐曉陽的畫作,還有正對着大床挂着的徐曉陽的照片,都無時無刻提醒着賀振,羅毅陽不對勁。
經過讨論,大家一致認為不流淚的悲哀都是內傷。果然,在徐曉陽生日的這天,羅毅陽沒有上班,而是跑去逛商場,還把家居用品店裏所有的眼罩都買了回來,蒙起自己的眼睛,在陽臺呆坐了一夜。賀振守在他身邊抽煙,一直到天空泛起了魚肚白,羅毅陽才按着自己的胸口說了一句話:“沒想到,離開他這裏會這麽痛。”
這次之後,賀振索性收拾鋪蓋卷,直接搬到了羅毅陽家,得空就從部隊跑出來,像個老媽子一樣照顧羅毅陽的生活起居,盯着他的一舉一動,順便為他傳遞車禍後徐曉陽在美國的康複情況。
徐曉陽離開的第二年,羅毅陽又買了很多很多眼罩,然後在陽臺坐一晚上。看着羅毅陽的痛苦,賀振心疼不已,同時也被可能失去羅毅陽的恐懼所籠罩,幾經考慮,賀振終于做出從一線部隊政委的崗位調到軍校執教的決定,他得天天回家,看着羅毅陽。
聽聞賀振的決定,羅毅陽一通長籲短嘆:“賀振,我說了我沒事!你看,我在反扒這邊混的風生水起,身體也跟正常人差不多了,沒什麽值得你擔心的,哪用天天看着啊!”
賀振很嚴肅地坐在羅毅陽對面,臉上的表情堪稱視死如歸:“羅毅陽,我下面要說的話,很重要,請你仔細聽好!”羅毅陽被這陣勢吓了一跳,連忙點頭。
“我知道,你還在等徐曉陽。看着你明明很痛苦卻要裝着沒事人一樣,我的心絞着疼。我要陪在你身邊,因為我無法想象萬一哪天,你……你,突然消失了……”賀振有些哽咽,他強迫自己擡起頭,直視羅毅陽的眼睛:“我想我會瘋的!你可能猜到了……我喜歡你!早在部隊的時候,我就知道自己對你産生了不一樣的感情,但是,如果不是突然的變故,也許我這輩子都不會說出來。我說出來不是要強迫你接受,而是想告訴你,照顧你是我自願的。”
意料之內,羅毅陽并沒有接受賀振,卻也不再勸阻。賀振決定的事,怕是八頭牛也拉不回來了。此後,倆人除了睡覺分房,剩下的時候幾乎就是連體嬰。賀振每天開車接送羅毅陽上下班,給他做飯,陪他購物,帶他出去玩。賀振會對他說“羅毅陽,你認真工作的樣子很迷人”、會堅持每天吻他額頭說goodnight,以前,這種矯情的事,賀公子可不會做。今時不同往日,現在,只要賀振覺得羅毅陽喜歡,讓他脫了軍裝也未嘗不可。看着賀振竭力模仿着徐曉陽的樣子讨自己歡心,羅毅陽恨不得自己趕快死掉,省着拖累別人。他也扪心自問,要不要試試接受賀振,可是每當這個時候,徐曉陽梨花帶雨說“執子之手與子偕老”的樣子就會浮現在眼前,他愛他至真也傷他至深,他忘不了徐曉陽。而對于賀振已是虧欠,更不能再讓他做自己感情的替補。
就這樣,直到徐曉陽帶着複仇之心再次出現,賀振才搬離羅毅陽家。羅毅陽知道,要不是賀振,自己說不定早就成了一把骨灰。
往事一幕幕湧上心頭,不知不覺間,羅毅陽已經來到了賀振家門口。看到看門的是明銘,羅毅陽并不驚訝,他問道:“賀振呢?”
“在他父母那,已經好久沒回來了。”明銘返回沙發,拿起筆記本噼裏啪啦開始打字。
“在跟曉陽聊天?”羅毅陽問。
“嗯。”明銘道:“在跟他說你和賀振有多慘。”
“賀振?賀振怎麽了?”羅毅陽聽出不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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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跟他爸媽出櫃了。”明銘頭也不擡道。
羅毅陽蹭地站起身來,狠狠盯着明銘,問:“也是曉陽?”
明銘擡起頭,用看二傻子一樣的眼神看着羅毅陽,嗤笑一聲道:“曉陽恨你,又怎麽會不恨賀振?”
聽完明銘的話,羅毅陽有些失神。
明銘略帶諷刺道:“真是紅顏禍水,害了一個又毀了一個。”
羅毅陽并未打算久留,他對明銘道:“我先走了,賀振回來讓他找我。”
“哎!”明銘叫住羅毅陽,一直萦繞心頭的問題:“當年,你跟賀振真沒……”
“我們自始至終都只是朋友,是我自私,賀振……本不該牽扯進來。”說完羅毅陽轉身離開。他知道,徐曉陽根本沒有相信過他,不論出事前還是出事後。連帶着他身邊的人,哪怕深知賀振性格既正直又驕傲,仍然還是會心存懷疑。
是啊,當年事,一步錯,步步錯,要不是自己對賀振的感情後知後覺,又自以為是地想要推開徐曉陽,賀振就不用配合自己演戲,更不必在徐曉陽“重生”之後拉那麽多仇恨,歸根到底,是自己将禍水東引,最終連累了賀振,想到這,曾經受傷的腰椎突然發出一陣鑽心的疼痛,羅毅陽手扶路燈緩緩坐在了馬路邊,再起身已是華燈初上。
第二天,第三天……一直到第五天,羅毅陽天天去賀振家報道,終于見到了胡子拉碴的賀振。
“曉陽身體和精神狀況都挺好的,放心吧。”這是賀振見到羅毅陽後的第一句話。
坐在一旁的明銘聞言冷哼一聲,起身回房。
“對不起……”羅毅陽握住賀振的手,千言萬語堵在喉嚨裏,卻怎麽也說不出來。
原本風華正茂的兒子因為談了一場戀愛險些殒命,任哪個父母都不會高興,要不是徐曉陽精神出了問題,活在自己和羅毅陽的故事裏出不來,他們也不會找到羅毅陽幫忙演這出“重生”戲,如今,報完仇的徐曉陽解開心結回到美國,徐父徐母一邊小心翼翼伺候他的身子,一邊到處搜羅青年才俊,企圖用另一端愛情徹底治愈徐曉陽,當然,這件事賀振是不會告訴羅毅陽的,同樣,他也沒有将這兩個多月自己和父母的沖突告訴羅毅陽,他覺得,愛上羅毅陽是自己的決定,羅毅陽并無義務為此承擔任何責任。
“除了對不起,你對我就無話可說嗎?”賀振反握住羅毅陽的手,故作輕松道。
“我……我不能騙你,我現在還放不下曉陽,可是,我會努力……”羅毅陽垂着頭,既委屈又慚愧的樣子,就像是個做錯事的孩子。
“我不是這個意思。”賀振笑了笑:“說說正事吧。我決定離開軍校,自己下海做生意,你願意來幫我嗎?”
“什麽?”羅毅陽吃了一大驚,賀振一家行伍,背景又紅又硬,如今卻要出個商人?
“怎麽,不行嗎?”賀振挑眉。
“不不不,不是,我只是太驚訝了。”羅毅陽說:“我到底還是害了你。”
賀振嘆了口氣,一改往常站如鐘坐如松的派頭,兩條大長腿往茶幾上一搭,道:“既然覺得對不起我,就來幫我。你知道,我這個人的性格不适合做生意,我出錢,你出力,把你對付犯罪分子時候的狡猾和恨絕拿出來,幫我賺他個盆滿缽滿。”
“公司還沒開呢,你倒先成了萬惡的資本家。”羅毅陽笑道:“那你準備做什麽啊?”
“開畫廊。”賀振道。
羅毅陽心裏咯噔一下,曾幾何時,自己躺在病床上,前途未蔔時他就對賀振說過,要是無法重返崗位,就去開一家畫廊。賀振當初怎麽說的來着?既然已經把人推了出去,幹嘛還做這等種梧桐引鳳凰的傻事。現在看來,賀振才是更傻的那一個吧,用冰冷和嚴肅做僞裝,實則內心卻極為細致,尤其事關自己,事無大小,他都會默默記下。記得當年被派去極寒處執行任務,帶了一手凍瘡回來,日子久了連自己都将此事忘得一幹二淨,賀振卻十幾年如一日地在變天時打電話囑咐他要戴手套。
“好,既然你決定了,那就幹吧。”羅毅陽道。
畫廊的名字叫“初陽”。
賀振和羅毅陽将各自積蓄悉數拿出,又得到老戰友老同事們數額不等的支援,錢暫時不成問題。賀振跟家裏鬧翻了,但也不妨礙他打着老爹旗號跑關系,工商局、稅務局到處都是他的身影,理直氣壯,我就是來走後門的,怎麽樣!一個大院出來的發小們,如今遍布在政府機關各個崗位,在他們的幫助下,手續辦得異常順利。
在不愁資金,不愁關系的情況下,初陽就這樣轟轟烈烈拉開帷幕。
都說羅毅陽頭腦靈光,在部隊警局裏是巅峰,在商場也是翹楚,對于藝術,則體現為慧眼獨具。羅毅陽在經營過程中重視誠信,懂得敬人,公司在他的打理下,欣欣向榮,財源廣進。相比之下,賀振就輕松得多了,每天喝喝茶釣釣魚,像個退休老幹部。
倆人每周都會一起吃頓飯,即便羅毅陽從不問起,賀振還是會主動講講徐曉陽的近況,羅毅陽面上波瀾不驚,一顆心卻被矛盾拉扯得不像樣子,一邊,聽到徐曉陽的消息甘之如饴,另一邊,看到賀振的隐忍愧疚自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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