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纏花
宋郁在與季安和遠遠對杯低頭抿了口酒之後,就直接回到了臺上。
等他唱完第二首歌再看過來的時候,梁好已經被猴子叫去城牆根那兒打掩護了。而宋郁愛坐的那個位置上,只剩下了新來的那個人。那個人面前那盛過魚吻的玻璃酒杯空了,眼前的座位也空了。
宋郁背着木吉他過來的時候,就正好看見了這樣一幕——那個一直吸引着他目光的人,一手拿着空杯,一手支肘撐着額頭,眉頭緊鎖着,不知道在愁些什麽。
他放緩腳步走過來,看着桌上的空杯,不禁皺了皺眉頭。他一直沒有出聲,但當人影落在桌案上時,那人還是回了神。
季安和襯衫上的前兩顆扣子因為酒氣太過于暖身而解開來,他的臉頰也因為魚吻這種不算低度的雞尾酒而泛起了酡紅,只是他不自知。
他微微仰頭,眉間聚着的愁雲在這時候被眼裏莫名的愉悅掩蓋了。他這點莫名也在目光一送間感染到了宋郁的嘴邊。宋郁不自覺地揚了揚嘴角。
季安和認真地仰頭打量着站在他面前的人。
之前這人為了彈奏方便而被綁在腦後的頭發這會兒解開來了,就散在肩頭;之前這人露出來的右臂的紋身,這會兒被套上的一件淺藍色襯衫擋住了;還有之前這人的那種讓他潰退的灼熱目光,這會兒也不知道去了哪兒,大概是和那句“各自”後的歌詞一樣,消失不見了。
但也不是什麽都沒了。
游魚的民謠還在燈光昏黃的室內被駐唱的歌手哼唱着。
季安和向着背光而站的宋郁伸出手,簡潔地自我介紹着。
“季安和。”
“宋郁。”
宋郁看向季安和伸出來的那只手,失笑了一聲,才跟着伸出手,只是他不是為了握手而來。
他潇灑地在季安和的掌心一拍。
季安和因為宋郁突如其來不按套路的動作愣了愣,轉瞬也咧嘴笑着收回手,問:“要回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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與此同時,宋郁問道:“還喝嗎?”
季安和沖宋郁搖了搖頭,站起來說:“那我先去買單。”
宋郁看着站起來手上拿着錢夾的季安和,直截了當地跨開一步,擋在季安和面前,朝游魚的大門努努嘴,插兜說道:“直接走吧。”
季安和疑惑地看向宋郁,宋郁對上季安和的目光,沖桌上的空杯揚了揚下巴,挑眉解釋着:“當是我這個地主請客吧,不行麽?”
話說到這份上了,季安和也沒有堅持買單的理由了。他點了點頭,将拿到手上的錢夾收回去,道了聲謝。
夜深星繁時,宋郁和季安和沿着來時的路,往城牆腳下走。
沿着城牆根擺開來的夜市到這會兒都休市了,整條街比季安和來時清淨了不少。
在大城市的快節奏裏掙紮了十年的季安和不自覺地在這夜風習習蟲聲才起的城外小道上放慢了腳步。宋郁也跟着放慢了步調,并肩走着。
“我聽猴子說,你有事找我?”他偏頭問。
季安和說:“嗯,我弟弟他托我當面向你道謝。”
“季同?”宋郁回憶道。
“嗯。”季安和應了一聲,目光卻落在不遠處的路燈下抱着花坐在路牙子邊的小孩兒身上。
“哦……他是個挺可愛的人。”宋郁說着,沒注意季安和的目光,自顧自說着,“對了,我還聽他說起過你。”
“是嗎?說我什麽?”季安和搭腔,腳步卻停下來了。
“說……”宋郁見狀也停下腳步。
抱着花的小姑娘紮着兩個辮,等她發現眼前有人停下腳步後,她立刻條件反射地起身問道:“老板,買花嗎?最後兩朵了。”
“……”宋郁在這裏生活久了,是見慣了這種賣花的小孩子的。一般時候他不會把客人往特別商業的地方帶,但不會攔着這些孩子賺錢。
其實說他們能賺錢,也确實賺不到能養家那麽多,賺的那點無非是過往旅客的善心。
季安和就是這些過往旅客中的一員。
他蹲下來,指着眼前小姑娘的兩支玫瑰花問道:“多少錢?”
“老板,不貴,五塊一朵。”小姑娘邊說邊向季安和晃了晃手掌。
季安和點了點頭要掏錢。宋郁的目光落在那兩支要蔫未蔫的玫瑰上,不自覺地皺了眉頭。
他走過去擡手捏了捏季安和的肩,在季安和的目光注視下稍微彎腰,他指着小姑娘手上的兩朵花,商量起來。
“你這最後兩朵都要謝了,不如買一朵,你搭一朵給我。”
小姑娘皺着眉頭為難地看了看宋郁,又看了看季安和,目光在兩人和自己的花之間走了幾個來回,才勉為其難地點了點頭。
“給你。”宋郁将身上揣着的零錢給了小姑娘,才睇了一眼季安和,示意小姑娘把花給季安和。
“那個……”小姑娘順着宋郁的目光提示,把兩支一早剪了刺的玫瑰遞到季安和眼前。
“嗯?給我?”季安和擡頭看了眼那個背着吉他的人,皺眉問道。
“你要買花的,”宋郁頓了頓,又沖着那蹲着的人挑挑眉,強詞奪理,“不是你的花?”
季安和看了眼那始終背光站着的人,嘴邊露了點無可奈何的,但眉仍是高揚着的,似乎心情很不錯地接過花後,站起來又沖宋郁低聲道了句謝。
宋郁站在原地,打量了一眼這個再三向他道謝的人。
他可以确定,季安和這個人和那些宋郁見過的客人不大一樣。
有的本來是為了度假來的客人,一般會來回來路上和宋郁說起他們一路旅游過來的奇聞異事,或者是抱怨一兩下自己過去的生活,畢竟這就是個交淺言深的地方,可以肆無忌憚地說出一些自己原來不敢不會說的事,尤其是喝了點酒之後。
但季安和不同,他這一路走回來再沒和宋郁搭過腔了。
宋郁不禁多留意了他幾眼。不知道為什麽,宋郁總覺得他是不一樣的,至少現在看來,和那些游人旅客比起來,他是不一樣的。
宋郁先一步開了民宿的門,腳還沒邁進去,就聽見門後青石小路延伸到的庭中花園裏傳來梁好的聲音。
“欸,老板,你們回來了!”
“嗯。”宋郁徑自往梁好那兒走去。
“正好,煮好的茶剛給你盛好了,我就先回屋啦!”梁好繞過茶桌前的小石臺,看着後面進門拿着兩支玫瑰的季安和,不自覺地微笑起來。
“那我也先上去了?”季安和聽了他倆之間的對話,禮貌地說了一句。
“季先生,”梁好站在原地,想着自己最拿手的就是煮得這杯茶,難得地想表現一下,她勸了句道,“也喝一杯?”
季安和停了腳步,看了眼梁好,猶豫着。
宋郁将吉他靠在小石臺邊,也跟着勸了一句:“魚吻那酒後勁是挺大的,季先生,喝一杯解解酒?”
季安和看了看那個坐回桌前取了新瓷杯分茶的人,看到他分杯茶給自己之後,不得不點點頭,往宋郁那擺着茶的木桌前走過去。
“那你們喝,我回屋了。要是季先生你喜歡喝,可以明天……也下來喝。”梁好略帶着嬌羞地建議着。
季安和面不改色地拒絕了這份嬌羞:“那倒不用了,我不愛喝茶,麻煩了。”
說着他将自己手上拿着的玫瑰花放在木桌上,端起了茶杯,禮節性地貼唇一抿。
相比起來,宋郁喝茶就要比他講究得多了。宋郁将茶杯輕輕晃了晃,在自己鼻尖嗅了嗅,才低頭呷茶。
“剛剛……”季安和将茶杯放下,猶豫了一下,還是把到嘴邊的話咽了回去。
“剛剛?”宋郁反應了一下,才調笑道,“哦,剛剛是說到你弟弟來着吧,他和我說起過你。”
“嗯。”
“他說,”宋郁觑了觑眸,季安和卻不自覺地感到了一陣危險。接着他聽着宋郁那沉沉的一聲打在心頭:“你是個特別迷人的人。”
宋郁說完後,這話就像落進了下關的風裏一樣,沒有回響。
不知道過了多久,大概等到宋郁都要想新的笑話來緩和這個氣氛的時候,季安和擡手攔住了宋郁給他添茶的手,等到宋郁的目光看過來,他無可奈何地勾了嘴角,一貫地禮貌而疏離:“假象而已。謝謝你的茶。”
“不用謝,”宋郁将茶壺放回原位,跟着無奈地強調道,“你這話,說第三遍了。”
他請季安和喝那杯魚吻的時候,季安和和他說了謝謝;他送季安和兩枝花的時候,季安和和他說了謝謝;他給季安和添茶的時候,季安和和他說了謝謝。
這一個晚上,他聽了這個人說了三遍“謝謝”。
或許他覺得季安和和別人不一樣,就是因為這樣禮貌得過分,過分到讓宋郁以為這個人可能是不想沾惹上這裏的一點味道。
宋郁不以為然地搖搖頭,轉眼看着喝完茶要回樓上的人,餘光掃過木桌,他頓了頓,還是出聲提醒道:
“季先生,這花,不收下嗎?。”
季安和上樓前聽到宋郁的問話,跟着瞥了那木桌上的兩支花,勾了勾嘴角,反問道:“那不是我的花嗎?”
“是啊。”宋郁偏了偏頭。
“嗯,那好,我收回第三句‘謝謝’,”他努了努嘴,又說道,“不是還欠了份茶錢,就用那花抵了。”
宋郁皺着眉頭看着那個沖他笑了笑後就轉身上樓的人消失在眼前,難以置信地喃了句:“抵了?”
不過回應他的只剩滿園風聲。
等他喝完手中茶,起身收茶杯時,看到茶杯邊的花枝愣了愣,構思了一下後,他最終将花枝拿起來別在了身後的花架上。
是時,月光入庭,花枝纏架。
人懶,語輕:“那就抵了。”
作者有話說:
我我我 這本寫得慢 所以一周更五天行嗎 就星期二 星期三休息一下 下次更新 17號 給老哥們磕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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