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 敘舊
華燈初上,古城裏的小巷深處,一方白族院子。
白牆青瓦,外間的裝修是極為古樸的,廊上高懸着幾盞貼着“酒”字的燈籠,燈籠下是一字擺開來的露天小桌,桌上擺着幾盤花生毛豆的下酒菜,桌邊圍坐着端杯吃酒的本地客人。
這是古城的小酒館,雅致又喧嚣。
宋郁每年都和那幾個遠道而來的朋友約在這酒館裏。大概因為每年都是這個時候,又或許是因為宋郁每次來了都要換個小間的舉動太過特別,所以這幾年不用宋郁說老板都給宋郁他們留了個小間。
今天的宋郁特地等到夜幕降臨,才背着他的吉他姍姍來遲。進門前他還将自己半長的發抓了一半一山興起在腦後紮了個小揪揪,才推門進去。
他脫了一貫的外套,穿回短袖,露出了手臂上青面獠牙的文身,帶上了他之前的那身行頭,好像什麽都沒變一樣。
他插着兜,目光掃過座上,面孔好像都變了。左右坐着的是兩個陌生年輕人,容顏姣好,鼻梁高挺,唇紅齒白,是現下吃香的小鮮肉臉。而宋郁唯一認識的只有最中間坐着那人。他進門就跟裏面三個人中坐在正中位置的人打了招呼。
“老高。”
那人蓄着絡腮胡,身型微胖,坐在那兒慈眉善目,俨然是一個老大哥的形象。
老高原來是樂隊裏的吉他手,和宋郁一樣,會寫歌,會唱歌,但他們并不是一個路線,那時宋郁唱的是一腔孤勇,那時他唱的是半生滄桑。
他是在宋郁才開始打拼的時候對宋郁也照顧頗多,又一直愛惜宋郁的才華,所以這個樂隊最開始組成的提議就是他提出的。
老高給自己滿了杯,才拉了拉身邊空給宋郁的那張凳子。他看了眼宋郁背後再沒人進門,才問道:“那兩人都退了,說不來了。怎麽,今年陳妍也不來了?”
陳妍是今天早上才跟他發了消息,說要和小白去給那只黃毛打疫苗。
宋郁點了點頭,回道:“嗯。她不來,忙着養貓呢。”
說着他把背上的吉他取下,挨着老高坐過來。他看了一眼老高,才像以往一樣——喝酒談正事。
他把吉他盒拉開,手撥了下弦,他的眉頭因為弦聲不正而皺緊了一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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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身邊的老高也跟着皺了皺眉,語氣裏帶着點驚奇:“忘了調弦?”
“嗯。”宋郁挑了挑眉,想起他昨晚忘了調弦好像是和季安和一起逗灰毛,逗到天黑忘了時間,但他并沒有把這件事分享出來的打算。
但老高感到驚奇,也是在情理之中的,因為之前的宋郁總會在來之前就把這些事做好。
而且那時候宋郁會一來就利落地把要上交的曲子先彈上一遍,然後問意見,沒意見了就把之前錄好的給出來,再喝兩杯酒意思意思,放下杯他的戲份就該到此結束了。
之後就是按部就班地敘敘舊說說音樂上的事,比如哪個樂隊的新歌比較好聽。
每年一場的聚會說平平無奇,卻又有那麽三分意義,說有意義,宋郁也不知道有什麽意義……
但這樣的聚會,宋郁拒絕不了。
有的時候,人情就是這樣。
宋郁調好弦,才禮貌地沖左右的兩個陌生的年輕小子點了點頭,說了聲抱歉。
但這兩人初出茅廬,和宋郁才出來一樣,眼高于頂,自傲不羁。他們看着老高給自己滿了杯中的酒,又聽着宋郁便有樣學樣。相較于左邊那個五官長得更偏媚,還要給宋郁添酒的小男孩來說,右邊這個寸頭小子顯然更不好相處。
寸頭小子兀自斟滿自己杯中的酒後,觑了宋郁一眼,叫了一聲“宋哥”。
老高看着那人的動作也明顯地皺了皺眉,他警告了那人一眼,才開口介紹道:“這兩位是新人,準備年中成團上場子的。”
老高先指了右手邊那位寸頭小子:“這是周行,小周。”
又指了指左手邊的那位:“這是小年。上面說你這幾年的歌挺适合他們,所以這次正好叫來,給你瞧瞧。你要有這種心思,就回去給當當指導老師也行。”
老高話音才落,周行就不滿于老高“瞧瞧”的這個措辭,他輕哼了一聲;另一個倒是要沉得住氣一些,他捋了捋自己額前的劉海才瞥了宋郁一下,眼裏也帶了點不相信的輕蔑。
宋郁對他們過于氣傲的動作倒是不甚在意。年輕人心氣高,他也有過,可以理解,那時的他還幹過更荒唐的。
所以他斂了笑容,回身擡手将自己的吉他盒蓋上了。
“我哪裏會瞧什麽?”
宋郁笑着拿了老高手邊的啤酒給自己滿杯,他知道老高這句瞧瞧也就是個場面話,重點是要宋郁回去,再說指點的事。
但宋郁是知道自己有幾斤幾兩的,見人說人話:“我都退這麽多年了,哪裏還知道什麽流行不流行啊。現在還能寫兩首歌,也是那位老板高看我,給我條路子而已。”
周行的目光在聽了宋郁妄自菲薄的話後松了兩分,信以為真。只是那一直顯得沉穩的人反而斜乜着的眼,變得更輕蔑了。
“倒是辛苦老高了,”宋郁對那個眼神視而不見,回身将吉他盒扣上,悶響回蕩在這個氣氛一直不熱烈的小間內,“又要帶話回去了。歌,我還是寫的,別的,就還是到此為止吧。”
老高見宋郁關了他那吉他盒,心裏也有了個數,他給了。他舉杯和宋郁對了杯,笑充着和事佬:“行,不說不說。我們今個兒,只是喝酒。”
“那喝吧,說起來是有很久沒喝酒了,可惜這次小喆他們都沒來。”宋郁啧了一聲,順着老高給的略顯拙劣的臺階往下走,談起了那些未到場的樂隊成員。
宋郁知道一旦說起過去,每次劍拔弩張的氣氛就會在人與人之間被緩和許多。
他和老高先是不停地對杯喝着今天點的一臺酒,後來老高還是在有意無意地為這兩個小孩搭橋,宋郁也睜只眼閉只眼,和這兩個小孩喝了兩杯,還順帶着說了幾句祝他們以後前程似錦的吉利話,而那兩個小孩也跟着豪氣地幹了兩杯。
宋郁看着兩人見底的酒杯,抿嘴笑了笑。
他是在游魚那個酒吧裏浸淫了幾年的,酒量在這幾年還是見長了的,這到底是那兩個小孩比不了的。尤其是那個寸頭小子。
幾杯進肚,周行就喝得臉色泛起酡紅。
宋郁在他又敬酒來的時候,就拒絕了,謊稱是自己要醉了,不喝了。周行的臉色卻陰郁了些,但宋郁沒在意他的臉色,低頭正看着手上屏幕突然亮起來的手機,嘴角不自覺地揚了揚。
【ji】:還清醒嗎?
【魚】:快醉了
【魚】:季先生,來接我?
【魚】:[ 發送當前位置 ]
【ji】:來了
宋郁看着季安和回過來的那句話,他眼裏的笑意都有些藏不住了。
他悄悄在心裏算着時間,算着季安和要來的時候,起身借口上廁所。
剛起身,宋郁就被周行回身抓住了一小截頭發。
“欸,你去哪兒?”周行有點上頭地問道。
宋郁之前就松垮紮着的頭發因為周行的這個動作散了下來,這讓宋郁頓住了腳步。周行的眼睛觑過去,對上被散下來的半長的發遮了一半的眼。
一雙容納了春風的眼,讓人瞧着像是被一陣春風卷了上去,入了雲端,飄飄然。
但轉瞬,那眼裏的喜色驟然消失了,換上淩厲如寒風的味道刮過來。
宋郁剜了一眼那眸色漸深的人,彎腰将自己紮頭發的皮筋撿了起來,聲音清冷:“看來這個小孩子也醉了?要不我們今天就早點散夥吧。”
“那行。”老高站起來,一邊說着今天自己買單的話,一邊推着宋郁一起出了小間的門。
剛出門的老高就将宋郁拉到了一旁,語重心長地替那兩人說了兩句好話:“宋郁,這兩個小子也是才出來,不懂什麽規矩,沒有我們原來那種要尊重前輩的意識,而且心氣又高,沒沉澱過……你也是這麽過來的,也別和他們生氣。”
“沒生氣,我這幾年前就走了的人算不上什麽前輩,我有幾斤幾兩自己也知道。”宋郁剛才眼裏的淩厲這時候也收斂了,他看着一臉愁容的老高,擡手在老高肩頭拍了拍,。
“你……”
宋郁說:“我不是因為他們。是我真的不想摻和了,我想和陳妍、小喆他們一樣,單純地過自己的生活,只是這樣。所以還是讓那位老板別放心思在我身上了,我現在挺好的。而且……”
老高嘆了口氣,給自己點了根煙,又遞煙給宋郁:“而且什麽?”
宋郁看着老高送過來的那根煙,他不自禁地想起枯木邊的那個吻,他抿了抿嘴,拒絕了老高遞過來的那根煙。
“而且我有喜歡的人了,那個人現在好像也挺喜歡我的。”
宋郁的聲音帶着幾分輕快,是可以想見的愉悅,他一邊說着一邊低頭看着手機裏的新消息。
【ji】:我到了。
【魚】:等我在廁所吐會兒就出來。
【ji】:你喝了多少?
【魚】:不多
【ji】:開位置共享 我來找你
【魚】:開了 等你
宋郁告別了老高,往衛生間走,眼底裏的笑意霎時盛滿了。老高看着眼裏堆滿了笑的人,怔愣了一陣。
他很多年沒見宋郁這麽開心過了。
上一次還是他們被告知準備出樂隊專輯的時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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