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5 惶惑

——“魚吻,是我阿姐取的。她之前說,魚有七秒記憶,這七秒就應該留給最美好的時候,而她在這裏見識過的情愛最美的時候都是兩人相吻時,等到吻過了,或許就該各歸江河。”

記憶中的那些他和季安和才開始的日子還歷歷在目,他說給季安和聽的這句魚吻,也還猶言在耳。

他将門摔上走進來時,匆忙瞥了眼鏡子前那個渾身赤裸的自己,那些脖頸間的吻痕,那個仍然在興頭上的東西,無一不是在嘲笑着宋郁突然而然的貪心,也無一不在提醒着宋郁季安和說給他的那句話。

“還記得你阿姐說的魚吻嗎?讓我讨一個魚吻吧。”

宋郁的嘴角嗫嚅着,把季安和的這句話複述出來,嘴邊卻跟了聲苦笑:“阿姐的魚吻,是一個吻後,各歸江湖。季安和啊……”

這就是季安和給他的答案。

是他左右不了的答案。

他站在花灑下,冷水汩汩地從花灑裏流出,他被冷水澆頭,那處的熱烈被澆回平靜了,他的嘴唇卻不停打着顫,漸漸地,這顫動從嘴角傳染蔓延到四肢百骸,他的肩膀跟着顫了顫。

“季安和啊……”他深深地吸了口氣,像是在壓抑着某些呼之欲出的難過,他仰起了頭,仍花灑裏的冷水将自己的哭腔壓下,将淚水混雜。

不知道究竟過了多久,浴室裏的水聲突然停了下來。宋郁回到了鏡子前,這次他注視起了鏡子裏的自己,遍布全身的吻痕将這幾日的靡亂誇大,肩頭淺淺的牙印将宋郁和季安和那點情侶間的荒唐曝于眼前。

宋郁的手指指腹摸上了肩頭淺淺的牙印,嘴上彌漫着寵溺的笑意。

那是他今天上午跟季安和讨來的。

“宋郁,別咬我,你屬狗嗎?”那時季安和推了下埋在自己肩頸張嘴咬在肩頭的宋郁。

宋郁微微偏頭,躲過季安和的手,理直氣壯地說道:“不行。萬一季先生把我忘了,我要咬深一點,留個印子在你肩上,讓你一直記得你肩上還擔了個我,汪汪汪。”

“……”

“你不說話,就算默認了。不然,我讓你也咬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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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郁假意遞了肩膀過去,他沒想到一言不發的季安和竟然真的張了嘴,咬過去。

“你還真咬呀,季先生。”

“嗯。”季安和當時是應了一聲。

他是真的咬在了宋郁肩頭,只是力道不大。或許只是想意思意思,又或許是心疼了。

宋郁不知道季安和當時到底是什麽想法,但他的想法就像他說給季安和聽的一樣,幼稚卻誠實。

他就想季安和記得他,記得這裏,記得魚吻,記得屬于他們的風花雪月。

而那想季安和留下來的貪心反而好像被剛剛澆頭而來冰冷的水沖刷掉了。

他重新拉開了廁所的門,那好不容易整理好的心情卻在門開之後一落千丈。

那本該背對着他站在落地窗前的人不見了。

他的目光緊了緊,心頭忐忑着。

他匆忙地攏好了衣服,踩着之前的狼藉下了樓,眉頭卻越來越緊。

之前打在扶手上的、落在地毯上的那些季安和的衣物,都不見了。

他開始慌了,他的瞳孔不自覺地縮了縮。

接着他掃過了不可能藏人的院子,看着那仍然靠着影壁的兩輛自行車,他好像松了口氣。

那沒被季安和騎走的自行車,讓宋郁以為季安和還在屋裏。他回身推開了這座吊腳樓裏的幾間房門,挨個挨個地找了一遍,但他推門的手卻開始慢慢地不停地打着顫。

房間裏,空無一人。

“季安和!”他無力的情緒跟着聲音發洩出來,“季安和?”

“季安和……”

他無計可施地喚着那個消失的人,無計可施地奔出院子。

“季安和!”他在這個深夜裏沿着他帶季安和來的路找回去。他的聲嘶力竭在這些個寂寥的巷子裏回蕩開來。

回應他的也只有那讓人心惶然的湖邊夜風,這夜風冰涼到讓宋郁眼裏的溫度都盡數消失了。

最後宋郁無計可施地回到了兩人剛剛還溫存着的二樓,床榻上,紮染布上,落地窗上都還留着一點季安和的痕跡。

值得宋郁慶幸的是,這些痕跡還在,還在提醒着他這幾天頹靡而荒唐的日夜不是他的一夢黃粱。

湖邊的風将挂在落地窗兩邊的窗簾掀得上下翻飛,月光仍如白練鋪開在這座吊腳樓裏。

白練鋪開,慢慢纏繞到了宋郁的頸項上來,叫他根本喘不過氣來。

他靠着牆滑坐在地,月光和窗簾的陰影将牆一分為二,一半白,一半黑。

宋郁坐在黑白交界的地方,一只眼睛直面着慘淡的月光,一只眼睛又籠罩在寂寥的黑暗裏。

他搭在曲起膝蓋上的手一直緊握着,他始終不肯承認的無力蔓延在了心頭,逼迫着他不得不認清。

他的季安和不見了。

就在他貪得無厭的時候,就在他得寸進尺的時候,就在他“恃寵而驕”的時候,他的季安和走了。

可他卻一點動靜都沒聽見,一個人影也沒瞧見,就讓他的季安和歸了江河。

“季安和啊……”

宋郁的頭突然無力埋了下去,他的額頭抵着自己曲起的膝蓋。他的手捧在自己那張早就滿是淚水的臉上。

那些捂不住的眼淚從指縫間溢了出來。

他明明想過千百種分別的方式,卻始終沒想過是這一種,是這樣在他看不到的時候,就自己溜走掉的一種。

宋郁的肩輕輕地抖.動着,那些難以言喻的情感也根本像藏不住了一般讓他失聲痛哭起來。

“你明明,明明還……”

明明還那麽喜歡我。

這話被宋郁送到了嘴邊,卻又被他咽了下去。

好像這麽多天裏,季安和說過他喜歡樓頂的花園,喜歡風鈴,喜歡那花兒,喜歡那歌,喜歡好多與宋郁有關的東西,卻從來沒說過一句“喜歡宋郁”。

突然的這點認知,讓宋郁的抽噎在胸腔裏來回徘徊着,他的喘息變得更艱難了。

就好像自己剛才的聲嘶力竭,之前的兩相厮磨,情難自制,都成了一場他自作多情的笑話。

“原來……只有我,在喜歡你啊,季先生。”

宋郁啞然地笑着。

但嘴巴微撇,他又突然有些哭笑不得。

他還是不願意承認這件事,承認這都是他一廂情願的美夢,而季安和只是成全他,給了他一個桃花源。

“季先生。”他嘴裏仍然念着這個人,眼裏滿是淚水。

他第一次感覺這不是被扼住了喉,而是被要去了半條命。

作者有話說:

報告 季先生還沒走 !下章就見季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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