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 她也沒有那麽堅強
那天的生日過得奇怪又神奇,談禮沒有許願。
跨年零點回家的時候,推開卧室的房門,依舊有人在堅持等她。
卧室裏一片漆黑,只有蛋糕上的火焰搖曳着微弱的光,外婆靠在沙發上睡着了,聽見開門的聲響才慢慢醒過來。
“囡囡,來許願。”外婆的聲音依舊還是那麽溫柔,十年如一日,待她永遠溫和和藹。
蛋糕邊也放着一個小小的禮物,她走過去打開,上面寫着幾行別扭勉強的字,看着寫的醜醜的。
落款的名字卻像是練了很多遍,格外的規整。
沈儀。
她那個幼稚鬼的弟弟。
和過去的很多年一樣,她再三強調不想過生日了,可是愛她的人,似乎總能懂她心裏的不情願來自何方。
談禮壓抑到此刻的情緒終于有一刻崩潰了下來。
她仍由眼淚一滴滴掉下來,無聲地砸在地上。
她不斷告訴自己,現在這樣就很好了,不要太貪心。
那是她很多年裏過過最開心的一個生日。
身邊有朋友,有家人,有很多人。
徐落沉在回家的路上別扭地塞進她懷裏一個生日禮物,在一旁不說話的江源也見縫插針,一起把手裏的禮物順着塞進她的懷裏。
他們兩人這時才是最像的,總在送禮物這會變扭的不像平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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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赴年送給她的銀色手镯還帶在她纖細的手腕上,映着夜晚嶄亮的燈光,顯得格外亮眼。
那是他們陪談禮過的第一個生日。
沒有下一個。
可那一年的一切,混着煙花結束的跨年夜,她的十八歲生日,值得她用未來的一生去銘記。
沒有人會常常去想起回憶。
除非回憶裏的人早就不在了。
在一切面無全非之前,把難忘的記憶,都刻進骨髓裏吧。
時間跟着2017年新年的到來,像是按了加速器。
在學校的生活依舊枯燥乏味,每個高三班級裏全是漫天飛着的卷子,每一個高三生都被埋沒進了卷子的海洋裏。
經歷枯燥的考試,心理壓力和學習的壓力接踵而來。
在高三上學期的最後一天,班主任在班裏宣布明天起放寒假的時候,談禮幾乎都要反應不過來。
“萬歲!放假放假!”
“我靠終于能休息幾天了,這幾天天天加課我真的快累死了。”
“老師放幾天啊?”
......
班裏的一陣陣吵鬧歡呼聲很快就驚醒了她,周圍的人似乎都在歡呼,大家都在為了難得能解放的幾天假期高興,談禮只是蹙了蹙眉,她沒什麽反應。
越是接近過年,她渾身的不适感又加重了。
也不知道今年過年家裏怎麽過,她低頭扣着手,和旁邊歡呼高興的大家格格不入。
過去的兩年裏,李麗他們一家三口會回老家去,李麗的老家在哪兒她也不清楚,總是過年見不到他們,她也覺得不錯。
每年家裏幾乎都只剩下她和外婆兩個人,冷冷清清地過新年,也挺好的。
但談禮知道這次沒那麽簡單,凡是有沈辭這一號人的存在,她就能預感到過年那天她會發什麽瘋。
其實過去兩年裏她也收到過沈辭的消息,只是很奇怪,每次她發完消息也就沒後續了。
談禮并不知道她那兩年在哪裏,也不知道為什麽今年和過去幾年不一樣。
但她能隐約的感覺到,沈辭的精神狀态好像越來越不正常了,她發瘋的越來越奇怪,讓她頭疼。
但她想也不要緊,還在能承受的範圍。
無所謂的,反正她們都有病。
她也是,是個困在過去作繭自縛的神經病。
江中放假的時間比其他幾個高中都要晚,在大年三十的前幾天才放假。
談禮簡單收拾好了東西,背上書包打算回家。
林赴年一如既往地已經背好包倚在班級門口等她。
她走到門口,第一眼就注意到了他。
少年見她過來,立刻站直身體沖她笑了笑。
他好似永遠都是這樣,只要見到她,唇角永遠都會帶着好看的笑。
他也的确笑起來很好看,臉上的兩個梨渦跟着他笑的動作慢慢浮現在他的臉上。
少年真好,永遠恣意明亮。
她只是盯着他明朗的笑有些晃神,在此刻的午後,少年背後的陽光大好,直直打在走廊上,打在他的背後,談禮突然意識到,也許某一天,林赴年臉上的笑會因為她而消失。
因為這樣一個消極的她,而不開心起來。
可這半年裏,他什麽都沒說過,甚至不會去探究她不想說的隐私,生怕觸到她藏起來的傷疤,他只會不停地說,希望自己高興,希望她能睡個好覺。
可他希望她高興。
她也同樣,希望他永遠都能做個明媚的少年。
不該被她這樣的人所改變。
談禮不知道為什麽猛然記起沈辭曾經問過她的那一句話。
“你真的認為他面對那麽負能量的你,不會在某一天受不了然後離開嗎?”
她說的發瘋的話實在太多了,總是荒謬的要死,唯獨這句話卻被她一直記得。
會的吧。
她在心裏不用問,只先一步敲下了這個答案。
也是應該的,她想。
遠離自己,才能遠離痛苦。
如果有一天他要走了,那一定不是他的錯。
如果有一天他要走了,那一定是因為靠近她實在太痛苦。
那就要放他走。
她沒什麽不能接受的。
林赴年的闖入對她來說,已經是上天的恩賜了。
但她知道他一定會走,因為她好不了。
她真的好不了了,哪怕她不想這樣,哪怕她也不希望因為自己的神經病而逼走對方。
如果她有一個傷疤,那應該去治好它,把它用創可貼貼起來,很快就會好的。
可她有很多。
那就一個把她抛掉。
和很多原理都一樣,壞了東西如果只有一點問題,那可以去修,可如果渾身都是問題,那就扔掉,換一個新的。
也許連談禮自己都不知道,在無數個時刻,曾被沈鴻談芝毫不留情抛棄的她,下意識地也認為自己是應該被抛下的。
她是不堪的,是不值得被珍視的。
她沒有開口,也沒有問林赴年些什麽,或許也不該問他些什麽。
他們就彼此沉默地走在俞鎮的街上,街角周圍已經很早就張燈結彩地挂起了彩燈,各家門口門沿也都貼滿了大紅的福字和春聯。
周圍一切都喜氣洋洋的,蔓延着熱鬧和即将新年的期待。
談禮卻像是被一切熱鬧分割開來的個體,她在人群裏,只是灰蒙蒙的。
她沒有表情,就低頭一步步走在回家的路上。
林赴年走在她的旁邊,原本就緊繃着的臉上更加凝重,他緊抿着嘴,卻不知道該開口說什麽。
他能感覺到,談禮好像一直都沒有很開心。
可中間有一度,他真的以為一切都在變好了,可好像有人的出現又打破了那一份美好。
他并不知道談禮在想什麽。
可他也從來沒有打算逃。
這份絕境是他清楚意識後要跨進來的,所以無論如何,不管前邊還有什麽,他都要和談禮一起走過去。
也許邁過去,就是嶄新的未來。
在大年初一的前一天,沈鴻終于回來了。
他這回出了很久的差,回來帶了不少禮物。
沈鴻推開客廳的門進來的時候,談禮他們剛吃好飯。
“爸爸!”沈儀第一個注意到了沈鴻,開心地跳下凳子朝着他跑過去。
“欸,我的乖兒子。”沈鴻笑着抱起懷裏的兒子,看上去心情很好。
“爸爸,你怎麽才回來啊,我好想你。”沈儀沖着他撒嬌,畢竟還是小孩子,那麽久不見沈鴻,肯定委屈。
“好了爸爸這不是回來了嗎,來看看,爸爸給你帶了好多禮物。”
沈鴻邊笑着哄兒子,邊從包裏拿出很多禮物來。
沈儀聽到禮物,眼睛都亮了起來,他咿咿呀呀叫着:“小汽車!變形金剛!還有好多!謝謝爸爸!”
小孩子到底還是小孩子,看見點玩具就高興鬧得不行。
談禮被他吵得頭疼,她就靜靜地坐在沙發上,淡淡掃了一眼面前堆着的禮物。
都是些男孩子的玩具,看着怪幼稚的。
她拿起手邊的冷水喝了一口,冷水冰的牙疼,談禮稍稍蹙了蹙眉,依舊面無表情,看上去是已經習慣了。
她也沒和沈鴻打招呼,哪怕她那親爸盯着她看了很久,她也依舊不為所動。
沈鴻難得沒罵她,移開目光繼續拿着手裏的玩具陪沈儀玩起來,李麗也跟着一起陪兒子玩,畫面很溫馨很和諧。
他們談笑的聲音在她的耳邊炸開來,但談禮依舊一動不動,只是她的目光偶爾會落在那些玩具上。
她小時候也幼稚,沈鴻那時候很早就再婚了,偶爾才會回來。
她那時候不懂,也鬧着和爸爸要禮物,她喜歡一個兔子樣的小玩偶,也不貴,但沈鴻把她罵了一頓,說她只會亂花錢,要什麽兔子玩偶。
那會還是太小了,被兇幾句就亂掉眼淚,到最後還是外婆哄的她,隔天給她買了那個兔子玩偶。
沈鴻沒哄過她,從她記事開始,她的這位父親,不是喝醉酒罵人打人,就是兇她亂花錢,罵她各種難聽的話。
原來也是會給兒子帶禮物的爹。
有愛真好。
談禮自嘲似的笑了笑,但有愛也沒多好。
有愛也會被打,第二天又佯裝沒事發生一樣。
愛真奇怪,她學不會,也得不到太多。
好在她也沒有那麽在乎,哪怕心裏還是會疼,但習慣疼也大概是一種本事。
她一直都是個被忽略的孩子,盡量減弱自己的存在感就好,別去打擾人家一家三口的幸福時光。
明天就是新年了,沈鴻一家說了好久的話,才終于消停,沈鴻随便吃了點煮的飯,拉着李麗還有沈儀一家三口就坐在客廳看電視,看春晚。
她沒有看春晚的習慣,也不喜歡待在有沈鴻的地方,她剛要起身回卧室,外婆卻突然走過來攔住她,往她手裏塞了個厚厚的紅包。
談禮看着手裏的紅包一愣,擡頭剛要開口,外婆卻摸了摸她的頭:“回房間學習去吧。”
“嗯。”
她輕輕應了一聲,低下頭聲音倏然哽咽,她起身回了房間,關上房門後背僵硬地靠在門上,手裏的紅包顏色有些深,已經很舊了,原本鮮紅色的紅包外殼顯現着深色,紅包背部有一行用黑色水墨筆寫下的字,看不太清楚寫的也奇怪。
談禮卻一眼看出了上面的字。
囡囡的壓歲錢。
她看見那行字後眼淚瞬間轉瞬即下,她想努力憋着自己的那點破眼淚,可是客廳內沈鴻笑着給沈儀塞紅包的聲音實在太大,連電視機都蓋不過。
她也沒收到過沈鴻的任何一個紅包。
導致她很多年都以為過年自己家裏爸媽是不用給紅包的。
直到後來上學,過年回來後班裏的同學都在讨論今年收到了多少多少的壓歲錢,還說自己爸爸媽媽給了很多很多。
談禮那時候才知道。
原來不是不用給,只是不想給。
又或者是,沒想到要給。
她的手指不斷蹭着紅包外皮上的字,眼淚掉在紅包上,被她匆匆拿着紙擦掉。
她用了數十年的時間,去接受自己不被愛的事實,從一開始的不明白,到如今的漠然。
只是她還是不知好歹,總會為了這些小事情去委屈。
不堪一擊的脆弱,她其實一點都不堅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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