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 跑到生命盡頭

從那天過後,談禮依舊還是每天去上學,只是她不用再跑老遠去舞蹈房上課了。

她整個人變得越來越安靜,話也越來越少,哪怕林赴年天天纏着她說話也沒有用。

一切好像真的徹底回到了剛開始他們還不認識的時候。

一股絕望又熟悉的感覺襲來,林赴年終于崩潰地意識到,他忙忙碌碌大半年,想拯救的人,又恢複到了當初的樣子。

以前的那些一切好像都再次失去了意義。

他們任何一個人都再也沒從談禮臉上看到過真正發自內心的笑,她總是一個人愣愣地坐在位子上發呆,有的時候在醫院裏,談禮外婆和她講話,她都會聽不見。

她的狀态變得越來越不好了,他們所有人都發現了。

後來就連沈鴻都意識到了談禮的意識很消極,他試圖嘗試和談禮說說話,但是又通通都被她拒絕。

他們間那薄弱的父女關系,因為舞蹈費的事情降到了冰點。

談禮沒有生氣,也沒有難過,她麻木地接受了一切的事實,每天像是行屍走肉般過着學校醫院的生活。

也許一個人崩潰到了極點就是沒有聲音的。

在半個月裏,俞鎮進入了仲春季節,萬物複蘇百花綻放,埋在土堆裏的小芽早就争先恐後地冒出了土,在溫柔的陽光下生機盎然,路邊的花草更甚,尤其是馬路邊的修剪草坪上,淡黃色的迎春花小小一朵,生了無數的一大片趴在了草坪上,綠黃相間,看着都惹眼。

春天本就是一個萬物充滿生機的季節,萬物都在複蘇,冒出枝幹新芽,只有一個人在這樣好的季節裏,臨近枯萎。

春天是個好季節,也會帶來好消息。

在這些日子裏,唯一迎來的好消息就是談禮外婆的手術費湊齊了。

雖然林赴年他們也不清楚實情是怎麽回事,但也由衷地為外婆感到高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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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他們把談禮叫出來一起慶祝這個好消息,也希望她能開心點,別一直死氣沉沉的。

可是他們誰也沒有如願在她的臉上看見高興的神色。

談禮像是早就預料了一樣,眉眼目光淡淡的,只是抿嘴輕輕笑了笑,點頭說:“是啊,湊齊了就好。”

“對啊對啊!湊齊手術費外婆馬上就可以安排手術了吧!做完手術就好啦。”徐落沉顯然沒注意到她的不對勁,還沉浸在樂呵高興的情緒裏。

他們在這半個月裏擔驚受怕的,想努力幫點忙,可又實在拿不出太多錢,現在好了,終于把手術費都湊齊了。

“不過,怎麽突然錢就湊齊了?”江源看了一眼談禮問着,見她強顏歡笑的樣子,看得他都有點不舒服。

談禮被問得手上吃東西的動作一愣,随後又很快反應過來,淡淡地開口:“我也不清楚,可能是借到錢了吧。”

她咬了一下嘴唇,随便找了個理由搪塞過去,江源點着頭也沒多想。

談禮見他信了自己的這番話,像是松了口氣。

林赴年就坐在她旁邊看着她,把她一切的動作都盡收眼底,他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錯覺,他總感覺談禮好像什麽都知道的樣子。

她最近總是一副心事重重,渾身打不起精神的樣子,好像只要他們不留神,談禮就會虛弱地暈倒過去,看得他們每次都擔心的要命。

所以,他想,不管事情到底是怎麽樣,他都不能讓談禮再繼續這樣下去了。

但林赴年還沒計劃好下一步該做什麽。

他現在手裏正提着一籃水果,走進了醫院病房。

“外婆。”

“哎呦小林來了啊,快坐快坐。”談禮外婆笑的慈祥,招着手喊他趕緊坐下來。

“外婆,阿禮......不在嗎?”他把水果籃放在旁邊的桌子上,環顧了病房四周一圈,都沒見到談禮。

“我喊她回去休息去了,每天都看她都很累的樣子,小林啊,你們現在高三是不是很累啊?”

聽着面前老人擔憂的語氣,林赴年心裏一沉,他勉強地點了點頭應着:“是啊外婆,離高考也沒幾個月了,大家壓力肯定都挺大的。”

外婆沒注意到他的不對勁,只是聽他這麽說才稍微放下心來,但不知道為什麽,她還是有些不安,不免開口拜托林赴年:“我就說嘛,看阿禮天天無精打采的,我老婆子現在生着病管不了她,你們三個孩子可要替我好好監督她好好睡覺啊,不休息好她哪有力氣跳舞啊。”

跳舞......

聽到跳舞這幾個字,林赴年頓時抿緊了嘴,他臉色緊繃,艱難地開口答應:“放心吧外婆,我們會的。”

他沒有辦法告訴外婆談禮已經不學舞蹈了。

這件事情他們都瞞着外婆,估計連沈鴻都知道,如果談禮外婆知道給她治病的手術費裏有一部分的錢,是靠着放棄談禮的舞蹈課來的,她一定會選擇不做這個手術。

其實從一開始談禮外婆知道手術費要花那麽多錢的時候,她就不願意待在醫院了,她知道家裏的情況,更不願意連累沈鴻他們。

後來是談禮和沈鴻在病房裏哭着求她,才七八歲的沈儀也掙脫開李麗的懷抱,一把撲進談禮的懷裏哭鬧,最後被這一病房的人鬧得沒辦法,談禮外婆才無奈同意了。

所以他們眼下是誰也不敢告訴談禮的事情,生怕她老人家再不願意治療。

她是最疼愛談禮的人,哪怕以前家裏的條件比現在差很多,可談禮上舞蹈課的錢,談禮外婆從來沒有吝啬過。

談禮也明白,所以她默認了這一切。

對現在的她來說,外婆身體能健康好好的,一切都沒有這個重要了。

“欸好好好,真是謝謝你們了,阿禮有你們這幫朋友啊,真是她的福氣了。”談禮外婆說着話直點頭,蒼白的臉色露出感激的笑:“不過不光是阿禮啊,你們三個孩子也是,現在壓力這麽大,高考固然很重要,但是也要适當的放松知道嗎?尤其是你啊小林,外婆看你眼睛下面的黑眼圈好重哦,要好好休息知道嗎?”

林赴年聽着外婆親昵關心他們的話,眼睛不由地一酸,連連點頭答應:“我知道了外婆,您別擔心,好好養病啊,等您身體好了,我和江源徐落沉還饞您做的菜呢。”

“好好好,你們幾個人啊,最近我都看瘦了好多哦,尤其是落沉那小姑娘,本來就瘦,現在都快薄的像片紙了。

看來你們壓力真的特別大啊,等我外婆病好了,就都給你們補回來。”

外婆樂呵呵的笑着,又拉着他講了好一會的話。

林赴年句句都有回應地有問必答,只是他心裏現在比任何人都亂,他突然嘴邊說着話,就想到了一件事情。

他看着外婆,猶豫了會還是開口:“外婆,我有一件事想和您商量......”

下午四點的時候,談禮回到了醫院。

她的眼下也頂着一大片烏青,眼睛聳拉着,看着狀态很不好。

今天難得周末,外婆雖然催着她回家睡覺,可她躺在家裏一閉上眼,腦子裏就是各種亂七八糟的畫面。

她也看不太清那些畫面都是什麽,最近發生了很多事,她根本來不及消化。

她依舊還是睡不着的狀态,只是自從放棄舞蹈後,睡眠狀态越來越差了。

談禮站在病房門口,拍了拍自己蒼白的臉色,深吸一口氣,對着門勉強地揚起唇角笑着,裝出很高興的樣子,這才敢推開病房門。

病房門被推開的時候,李麗正邊和外婆聊天,手裏邊削着水果。

她沒想到李麗今天會來,明顯一愣。

“談禮來啦。”李麗回過頭笑着喊她。

談禮聞言僵硬地點了點頭,有些不解:“今天不是輪到我......”

她的話還沒講完,林赴年就無聲無息地走到了她的旁邊。

“外婆!”

談禮被他突然的靠近吓得一驚,回頭看他又突然出現,更疑惑了:“你怎麽也過來?”

“外婆,我來和你借個人啊。”林赴年沒回答她的問題,只沖着病房裏的談禮外婆笑了一下說。

談禮外婆好像也早就知道了似的,她老人家擺出一副很懂的樣子擺了擺手:“去吧去吧,你們好好玩。

今天晚上有你們李阿姨照顧我了。”

“是啊,最近上學你們也辛苦了,這兩天放假休息,去好好放松放松吧。”李麗也看着談禮,嘴邊含着淡笑:“你放心去吧,外婆這邊有我在。”

“???”

他們幾個的話談禮沒聽出半點內容來,反倒是更加一頭霧水了。

不過林赴年也沒給她多問的機會,直接拉着她的胳膊就往外走。

談禮被他拉着莫名其妙地上了公交車。

她坐在公交車的位子上,看着窗外的風景在不斷變化,卻不知道這輛車的終點在哪兒:“我們要去哪兒?”

“先保密,等會你就知道了。”林赴年一副故作玄虛的樣子,又突然想到了什麽轉過頭問她:“對了,你身份證有帶身上嗎?”

“沒有啊,誰沒事把身份證帶身上。”談禮不理解地搖了搖頭,如實的說。

“那先回趟家,去拿身份證。”

林赴年的話沒和她商量,他們先在談禮家附近的車站下了車,然後他又催着談禮從家裏拿了身份證。

“拿好了?”

“嗯。”談禮愣愣地點頭,見眼前的人火急火燎地又要拉着自己走,她着急了起來:“不是,到底你要帶我去哪兒?”

她腳步停在原地不肯走,一副林赴年不說清楚自己今天就死活不動的架勢。

林赴年回頭的時候就被她這副樣子逗笑了,他臉頰兩邊的梨渦淺淺陷下去,露出一個好看的弧度,他開口玩笑着:“你這幅樣子,特別像我要把你賣了一樣。”

“你什麽都不說,拉着我又拿身份證又要走的,是個人都會奇怪吧。”談禮一癟嘴,想吐槽他笑自己的反應。

聞言,他低頭笑了笑,也是真要把她給逼急了,談禮才會露出點不一樣的情緒出來。

“你笑什麽?到底去哪兒?”

“去江城。”少年聲音輕快而堅定,話裏沒有絲毫隐瞞,坦蕩又認真:“你要不要和我一起去?”

他在問她,可話裏話外聽着,卻不像是疑問句,更像是陳述句。

談禮聽着他那麽突然要去江城的決定,她張了張嘴,卻不記得自己到底回答了什麽。

總之等她反應過來的時候,她和林赴年正坐在去往江城的高鐵上。

高鐵窗外的景色天氣都在肉眼可見的暗下來,高鐵行駛在路上,離蘇城越來越遠。

這是件荒唐事,談禮回過神來後想。

她甚至都沒問林赴年去江城做什麽,就這樣稀裏糊塗地跟着他出示身份證買了車票一起上了車。

可她又好像隐約能知道,他們要去的目的地是哪裏。

高鐵到達江城的時候,外面已經是深夜了。

時間不知道過去了多久,他們跟着其他人一起下了高鐵,夜晚的風吹動兩人的頭發絲,柔和又溫暖。

林赴年早有目的似的一下車就拉着她走,兩人再度上了江城的公交車,路上的路程很遠,談禮卻始終沒開口問他接下來要去哪兒。

因為這條公交車的路線,她比任何一個人都要清楚。

她坐在位子上,望着車窗外的天空發呆,今晚沒有星星,空中漆黑一片,只有彎彎的月亮高高挂在夜空中。

它身周圍泛着潔白色的光,成為了夜晚空中唯一的照明物。

他們兩個人都在車裏一言不發,談禮目光緊緊盯着外邊的月亮,而林赴年的全部目光都落在了她的身上。

去往目的地的路程真的很遠,甚至比談禮想象中的還要遠。

中途換了好幾輛公交車,等要坐的最後一輛公交車到首末站,他們要下車的時候,兩個人腿都做麻了。

首末站的燈光很微弱,看不大清路,他們打開手機照明,看了一眼手機上的時間。

晚上十一點半,臨近淩晨。

“還是沒算準時間啊,我還以為不用那麽久的。”林赴年看着手機上的時間,對這段路程的遙遠表現出了無奈。

“是啊,真的好久。”談禮用手揉了揉發酸的腰,嘴邊的話好像是在說路程久,可又好像不是。

他們沿着黑漆漆的小路,一路走到了底。

周圍已經傳來了海水拍打浪花的聲音,可眼前卻有發鏽了門攔住了他們。

林赴年上前推了推鐵門,發現門上的一大把鎖,門被鎖住了。

“太晚了,門都被鎖起來了。”談禮看着推不開的鐵門,語氣有些遺憾。

或許她的确和這場海沒什麽緣分,這裏離蘇城太遠,又在江城的最北方,坐過來都要遭好多罪,現在就算過來了,幾步之遙,也沒辦法進去。

“這算什麽,就這麽一鐵門,還想攔住我啊?”林赴年聽不得她沮喪的話,他回過頭,映着微弱的月色沖她勾唇輕笑了一下,下一秒就兩只手扒上鐵門的欄杆,三兩步就翻了上去,鐵門的高度很低,和江中的矮牆沒什麽區別。

林赴年又是老樣子,在微弱的光下沖她伸出手:“來都來了,哪有不看一下就走的道理?”

少年的聲音恣意又張揚,混在夜晚的風聲裏格外清晰。

皎潔的月光打在他的側臉上,那人沖她輕輕一挑眉,帶有些挑釁的意味:“怎麽,學校矮牆都敢翻,這不敢啊?”

這是很明顯的激将法,可偏偏談禮就上了他的當。

她輕哼了一聲,也顧不上翻門這事合不合适,幹脆也抓着門是的欄杆爬了上去,忽略了林赴年停在空中的手。

兩人一齊穩穩落地,大有一番大晚上翻門進來當小偷的樣子。

“走吧,我們去看海。”林赴年看着旁邊的人低頭嘴唇帶笑,他還是最喜歡這樣鮮活的談禮了。

少年用手拉着她的胳膊,兩人在夜晚裏穿梭,風打在兩人的身上,海浪拍打礁石的聲音離他們越來越近,越來越清晰。

談禮跟着他一起跑,看着少年拉着自己胳膊的手,不由地想起來上次林赴年來學校救她的那會。

他們一起翻牆出了校門,在夜裏結伴回家,也是在那個時候,她感覺自己第一次觸碰到了光。

而眼下,偷着家裏身份證坐高鐵跑到江城來看海,也是荒誕又奇怪的一件事。

很多出格的事情都是林赴年拉着她去做的,可他所有的用意,都只是為了讓她高興。

可是在此刻,月光像是偏愛他們似的,只落在了跑向大海前方的兩個人身上,在月光下,他們拉着彼此朝着遠處跑。

明明只是朝着大海的方向去的,可她總跑出一種逃離世界的感覺。

海邊的風很大,用力地砸在了他們的身上,吹得人有些疼,談禮卻有一刻希望,這場路途能永遠都跑下去。

跑到生命盡頭,跑到世界末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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