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 他在懇求她
面前的大海一望無垠,在夜晚望去分外沉重。
林赴年和談禮跑上了不遠處的燈塔,就地而坐。
燈塔很矮,從這朝下望,能清晰地看見漲潮的大海,海浪拍打着礁石,朵朵浪花在月光下翻湧。
談禮擡頭看着面前的大海,晚上的風很冷,吹的她臉都有些麻。
她目光呆滞的盯在海面上,海水波濤洶湧,她的心裏卻像是一灘死水。
明明是她那麽多年想看見的大海,可真正見到後,她卻好像并沒有很高興。
林赴年就坐在她的邊上,小心翼翼地觀察着她臉上的表情。
見她好像并沒有很高興,原本嘴邊憋了一路的問題,又再次欲言又止。
“好漂亮啊。”
他們彼此沉默了半響,談禮看着面前的海,終于發出了一聲感嘆,只是她的話裏沒有半點驚喜和高興。
“是啊,很漂亮。來到這,突然就覺得一路上那麽颠簸都值了。”林赴年接着話笑了一下。
今晚的海邊并不平靜,似乎也預兆着他們兩個人的心境。
“林赴年。”她喊着他。
“嗯,我在。”他也一如既往地永遠會回應。
“你為什麽突然要帶我來看海啊。”談禮轉過頭,盯着他的眼睛笑着問他。
他卻突然被這個問題給問住了,一時竟然不知道該說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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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是不是有什麽話想問我?看你一路上都想說又猶豫不敢說的。”談禮見面前的他怔住的樣子,不尤失笑。
她其實很早就注意到他的不對勁了。
但她也能理解,這半個月裏發生了太多的事情了,他們甚至都來不及有時間好好的說說話。
“是。”聽着她的話,林赴年也不隐瞞,答應的很快。
“你想問什麽?”談禮問他。
“有很多。”
“想問你,是不是真的不喜歡舞蹈了。
想問你不繼續跳舞了是不是很難過。
想問你是不是最近又沒休息好,黑眼圈看着那麽重。
想問你......”林赴年嘴邊說着的話一頓,他其實想問的事情有很多很多,可是到最後,在這個夜晚,他最想問的,還是只有一個。
“但在那麽多問題裏,我現在最想問你的是......
怎麽樣,看到大海有感覺開心一點嗎?”混着海風聲,林赴年清潤的聲音傳入她的耳邊。
他最想問的,還是這句話。
她聽着一愣,随後扯着嘴笑了笑:“你怎麽總是覺得我不開心啊。”
“如果不想笑,也不用強撐着笑的。”他沒回答她,擡眼盯着談禮努力裝作很高興的樣子,心裏莫名的悶。
“......”
林赴年的話像是無聲地撕開了她臉上僞裝的那一層面具,讓她倏然啞口無言。
她想開口狡辯,說謊說自己其實很開心,可是那些話就好像卡在她喉嚨裏了,不管她怎麽努力,都說不出口。
在海風聲裏,長達了數十秒的沉默,談禮在寂靜聲裏慌亂,腦子裏不斷想說些什麽。
最後,她還是選擇了生硬地轉移話題:“我還以為你想問我,外婆手術費的事情。”
畢竟那天,四個人裏只有他一個人坐在那兒一言不發,沉默的可怕。
“這的确也是我想問的。”他沒有在意談禮躲開的話題,很直接地承認了。
談禮沒想到他會這麽直接,有些錯愕。
“這有什麽好問的。”她想繼續裝傻。
可林赴年卻不讓,“外婆的手術費能湊齊,我們大家都很高興。
但我知道,這筆手術費是不小的數目,光靠你爸他們是很難湊齊的。”
他的話沒有再說下去,而是聲音停下來,目光緊緊地落在了她的身上。
林赴年的話說到這,談禮就知道瞞不過他了。
不過好在,她也沒有打算要隐瞞什麽。
“是啊,你說的很對,光靠我爸他們,是湊不齊這些錢的。”她點點頭,嘴邊依舊保持着微笑的弧度:“所以我答應她了,高考完就跟着她走,這樣一切就都解決了。”
她想起這件事,嘴邊的笑容終于有些僵硬。
他們兩個都心知肚明,談禮嘴邊的“她”是誰。
“她說能幫我繼續交舞蹈課的錢,更重要的是,她願意看在我的份上,幫外婆付剩下的手術費。
所以我答應她了啊,就這麽簡單。”
談禮盡量把這些話說的很輕松,忽略掉林赴年緊皺着眉擔心她的目光。
談芝為了能帶她走,把她留在自己身邊,也算是無所不用其極了。
一開始談禮仍是堅決拒絕的。
“我一開始還是不同意,的确大概也是我瘋了吧。
太不知好歹了,都到被逼到這個程度了,還要那些所謂的自尊心。
直到她後面說,只要我答應高考後和她走,她就能幫外婆的時候......”談禮說到這,聲音有點哽,她憋着眼淚繼續笑着,笑出淚花:“我覺得挺好的。
這樣我就可以繼續學舞蹈,繼續藝考了,外婆也有錢做手術了。
這麽比起來,一點都不虧啊。”
唯一的不好大概就是她和談芝鬧得有點僵。
最後兩個人的談話也已經到了有些威脅的程度。
談芝知道她的弱點,到最後就差撕破臉逼她選擇了。
不過最後還是她贏了,因為談禮是永遠不會抛下外婆的事情不管的。
“挺好的,真的挺好的,我沒有不開心啊,我應該特別開心才對。”她嘴邊不斷重複着話,像是在洗腦自己一樣。
“可是......”她想繼續說着話,臉上分明笑着,情緒卻莫名有點崩潰。
談禮擡起頭,忍着心裏的苦澀,不斷做着深呼吸,聲音再開口已經沙啞:“可是,我好像不知道為什麽,怎麽樣都開心不起來。”
“阿禮......”
在月光下,四周充斥着海浪聲與風聲,風聲越來越大,似乎要把空氣吹的割裂開來。
林赴年的目光撞上她潰散的眼神,他沉默了好一會,終于還是忍不住開口,只是他說話的聲音在發抖。
那是他心裏前所未有的害怕,他突然好害怕,害怕眼前單薄的人被風吹碎掉。
可他還沒有把她拼好,她就又要碎掉了。
“我以為我見到了海,就特別高興。
可是你知道嗎,我現在看着海,我突然特別想跳下去。”
她望着深不見底的大海,眼底閃爍,整個人快要被負面情緒瓦解。
可是她甚至不知道自己應該難過什麽。
是應該難過沈鴻那天對自己說的那番話嗎?
但她應該習慣的。
被放棄選擇,對她來說不早就是家常便飯了。
又或者是應該難過自己現在什麽都做不了。
難過自己被抛棄了,又要沒有選擇的原諒。
只是這些嗎?
她在心裏問自己。
這些天她晚上總在問自己,問自己到底在難過什麽。
可答案好像是無解的。
她不知道自己在難過什麽,只是她真的再也高興不起來了。
直到了今天,他們偷偷跑出來看海。
海邊就在眼前,她以為看見了海自己會開心點,可是沒有。
她好像喪失了所有的情緒,每一天都在行屍走肉地過着。
能過一天是一天,哪天想死了,或許也就死了。
“你說我是不是特別矯情啊,明明一切都在變好啊,可是我還是那麽不開心。”
談禮抹了一把臉上的眼淚,蒼白的臉上繼續麻木地笑着。
好奇怪,她明明不高興,卻一直在笑。
“不是的,不是的阿禮,你不要這麽想。
你只是生病了,你沒有錯,不是你的錯。”林赴年不斷搖着頭,他嘴邊急着否認她那些消極怪自己的情緒。
卻在擡頭看見她臉上的笑容時,心裏那根緊繃着的線倏然斷了。
他又從談禮臉上看見了和那天晚上一樣的表情,她垂着眼睑,眼底黯淡,她好像很累,累到可能下一秒就撐不下去。
那晚熟悉的無力感再次襲來。
他低着頭,劉海遮住了眼睛,他不會安慰人,只能聲音顫抖地一遍遍重複着話:“不是你的錯,不是你的錯......”
話說到最後他自己都要哽咽了,隔在風聲裏,沙啞又難聽。
談禮又看見他的眼圈泛紅了。
林赴年又哭了。
他真的好愛哭啊。
她想着想着,臉上的眼淚也像是斷了線的珠子,啪撻啪撻地往下掉。
他們就是兩個愛哭鬼。
其實他們早就清楚了。
她的情緒消極,吃不下飯,睡不着覺,出現自殘自殺的傾向。
一切都是生病的跡象。
只是談禮想,她大概是生了一場大病。
這場病是從什麽時候開始的,她不清楚。
可她害怕。怕這場病沒有盡頭。
在那晚的黑暗下,海邊成為了灰色的背景板,借着月光,他們看着彼此相對無言,只是無聲的眼淚砸進了深海裏,她在哭,他也無一幸免。
他用盡了全部的力氣想要拯救她。
可是要拯救一個人,從來都不是那麽容易的。
林赴年哭到最後終于沒了辦法。
他開始執拗地用一切承諾試圖綁住談禮,讓她不要死:“阿禮,我們以後每一年都來看海好不好?”
這句話的話外意思更像是。
你好好活下去好不好,哪怕是為了我。
他聲音帶着卑微的懇求,卑微到了塵埃裏。
談禮不回答他,他就一遍遍地說。
“好不好?你答應我行嗎?算我求你了。”他低下頭,肩膀在顫抖。
少年的聲音低微到了極點,他這一生總在高傲驕橫地活着,懶得顧及別人的感受,只為自己高興而活。
前半生他自負叛逆,只顧自己,直到遇見談禮。
他從來沒有為誰低過頭,嘴裏更沒說出過求這個字。
可在此刻,他卑微膽怯地求着她,求她能好好過下去。
驕傲恣意的人終于低頭,林赴年的眼淚順着他的鼻梁往下劃,他早就不知道該怎麽辦了。
如果眼淚是糖衣炮彈,那他希望談禮能為他心軟一次。
少年用自己的眼淚和祈求,終于也在最後換來了眼前人的一個點頭。
他要留住她,拼盡一切。
淩晨兩點,他們無言地收拾好那些情緒,離開濕冷的海邊。
在走往鐵門的小路上,林赴年的步子突然一頓。
“怎麽了?”談禮回頭,發現他低着頭,鼻子裏正湧着鮮血。
血滴在沙灘上和他的身上,他狼狽地随便用手擦着:“沒事,就是最近有點上火,鼻子總是出血。”
“拿紙擦一擦。”談禮連忙從口袋裏拿出紙遞給他,他滿手都是血的手接過紙擦着血,過了好一會才把血止住。
兩人正好走到鐵門那兒,剛翻過門要走,不遠處卻有亮光呵斥住他們:“欸你們兩個!幹什麽呢!!”
林赴年轉頭聽見聲音下意識地拉着談禮就往前跑,後面的腳步聲追了上來,越追越近。
他突然松開了談禮的手,用力地推了她一把,在她耳邊輕聲說着:“往前跑,別停下來。”
說完,他就主動停下了步子。
談禮也沒聽他的話,她擔心地回頭,看見不遠處的人站在黑暗裏,他的手上還沾着剛才已經幹涸的血跡,衣服上臉上都是。
耳邊的腳步聲逐漸越來越近,林赴年修長的身影站在夜色裏一動不動。
不知道為什麽。
她突然心裏有一刻的慌張。
她突然覺得。
自己即将失去他。
他把她推向了遠處,自己留在了黑暗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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