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8 意外

“不是,你們兩個高中生跑什麽跑啊?都叫你們站住了。

大晚上的翻門啊,我還以為是小偷呢!”

不過最後他們還是被追過來的保安大叔一頓訓。

林赴年和談禮站在一邊,不好意思地一遍遍道着歉。

“行了行了,下次不許這樣了啊。

都這麽晚了,趕緊回家吧。”好在保安大叔也沒和他們計較,訓完他們就放兩個人走了。

他們乘着最近的一班高鐵回蘇城。

江城的這場海,成為了他們間獨屬的秘密。

而回到蘇城,回到俞鎮,一切亂七八糟的事情依舊還是存在。

他們只逃避了一晚上,也只能逃避一晚上。

接下來的日子裏,天氣回溫,臨近晚春。

談禮外婆的手術很成功。

手術做完後,談禮才終于放下心來。

她重新回到了舞蹈班,繼續每日枯燥重複的練舞和學習中。

只是她的情緒依然很糟糕,時不時還是出現了傷害自己的現象。

在那兩個月裏,談禮的手臂上幾乎每天都會出現不一樣的傷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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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穿着外套,把手臂上的傷口遮的嚴嚴實實。

林赴年開始還嘗試阻止她,可也總有他顧及不到的時候。

他成為了給她傷口消毒包紮的人。

他們都在熬,在熬到有一天天亮的時候。

5月,今年的櫻花開的很早,江中門口路邊的櫻花樹早早就冒了花骨朵,開了花。

談禮總會看着馬路邊的櫻花走神。

想起去年林赴年帶她去看的那一場櫻花林,一切美好就像是在昨天。

可美好也毀滅在了現在。

談禮開始不停地練舞,無休止地練習,距離蘇城藝考的時間越來越近。

她空下來的時間,不是在刷題,就是去醫院照顧外婆。

談禮外婆手術雖然很成功,但也還需要住院觀察。

而林赴年他們三個人也經常會過來探望外婆,他們這幫高三生,又恢複到了高考的壓力中,在題海的卷子裏不斷刷題考試。

談禮把所有的時間都放在了舞蹈上,她在等藝考的那一天,等一個成績等一個答案。

哪怕她并不知道未來在哪裏,也不知道這場考試的結果好壞。

但是她和林赴年好像都在等這場藝考的到來。

他們已經走到末路的盡頭了,那是唯一的一條路,無論路的那頭是什麽,他們都得走過去。

也許考上就好了,也許......說不定未來一切都會好的。

他們都無法确定,又在混亂中尋找唯一的寄托。

林赴年也和談禮一樣,高三的日子煎熬又漫長。

他成績一向不太好,現在補起來更是困難。

平日裏的時間忙的挪不開腳,但他仍會在忙碌的時間裏擠出一部分,三拜九叩,數不清多少次爬上俞鎮的山。

為談禮祈福,求佛祖保佑她一切平安。

他去寺廟的次數越來越多,多到連那邊的小和尚都記住了他的臉。

可他不為自己求,只為一個人而來。

五月中旬,蘇城藝考時間定在了5月19號。

19號當天,談禮出門很早。

她起床的時候,李麗特地早起給她做了早飯。

“談禮,今天就要藝考了吧,千萬別緊張啊,加油啊。”她把手裏包好的三明治遞給談禮,聲音溫柔地鼓勵着她。

“嗯。”她點了點頭,看着手裏沉甸甸的三明治有些愣。

以前她也不在家裏吃早飯,主要是為了避開李麗他們一家人,免得大家都不舒服。

但其實李麗一直都對她不錯,也早就盡到了一個後媽的責任了。

“那快點趁熱吃,吃飽了才有力氣考試啊。”李麗看着她笑着,心裏是真的在為她感到高興。

一開始沈鴻要放棄談禮舞蹈課的時候,她就不同意,可是後來沒了辦法,人總歸還是自私的,也因為那樣,她總是覺得愧疚着談禮。

好在現在她又繼續開始學舞蹈了,練舞吃了那麽多年苦,也總算熬到頭了。

談禮咬着嘴裏的三明治,邊聽着李麗的話,目光邊瞥向沈鴻的房間。

沈鴻的房間房門依舊緊閉,顯然還沒有起來。

哪怕是對她來說那麽重要的日子,他也仍然不會放在心上。

談禮想着,垂着眼,眼神有些暗。

李麗順着她的目光,很快就明白了她在看什麽,她有些難堪,可又不想談禮傷心:“你爸昨天照顧你外婆太晚了,現在還沒醒呢。

不過他昨天晚上特地囑咐我了,今天一定要待他和你說聲加油。”

這番話光是聽着都漏洞百出。

談禮聽完笑了笑,她沒拆穿。

其實她都知道,自從沈鴻知道她答應談芝高考後和她一起走後,他沒少罵她白眼狼,對她跳舞這件事,也是更看不慣了。

沈鴻當然不會給她加油的,他說不定巴不得她藝考失敗。

她很快吃完了手上的三明治,出門前瞥了一眼挂在客廳牆上的日歷。

5月19號。

她看完日歷上的日期很快就撇開了眼睛,像是多看一眼都不行。

談禮背着書包出門,林赴年已經在門口等她一會了。

他們兩個人的背影并肩走遠,沈鴻才慢吞吞地從房間裏走出來。

“你醒了?”李麗見他突然打開房門,有些詫異,嘴邊又難免埋怨:“醒了幹什麽不出來,今天你女兒藝考,那麽重要的一天,你也不說點什麽。”

“......”沈鴻沒回答,只是目光始終盯在走遠的談禮身上。

早上到班級的時候,徐落沉就呆在班級門口等着她,和她一起的還有江源。

“欸,你們兩個加油啊,好好考。”江源靠在瓷磚上,懶散地說着鼓勵她們的話,“尤其是你啊,我可不擔心談禮,你可得給我争口氣。”他那欠揍的話是對着徐落沉說的。

所以也不出意外地被徐落沉狠狠原地踩一腳。

“嗷!”

“江源,你小子找死是不是!”徐落沉氣急,狠狠用眼神剮了他一眼。

他們兩個人又鬧起來了。

談禮和林赴年就在一邊,他們兩個人互相看了對方一眼,忍不住笑出聲來。

一大早上緊張的氣氛,如今也被他們兩個人給沖淡了不少。

可她不知道為什麽,臉上明明還笑着,可是心裏卻亂的不行。

從早上起來到現在,她的心裏都在發慌,好像預感着即将有不好的事情要發生。

時間越接近,她內心就越恐懼。

林赴年就站在她的旁邊,很快就發現了她的不對勁。

“別緊張,等會你們坐校車走的時候,我和江源一起來送你們。”

他安慰的聲音傳入耳畔,談禮聞聲一怔:“可是我們走的那個時候,你們應該還在上課。”

“那又怎麽樣了啊。

我有辦法。”少年昂起頭笑着,清晨的陽光落入他的發間,把他有些長的要遮住眼睛的頭發映成棕色。

他的頭發又長長了,可不知道是不是錯覺,談禮看着他的臉,總覺得他好像瘦了點。

面前的人被早晨的第一束陽光擁抱,在柔和的光暈裏,林赴年的聲音溫柔又帶着一股力量:“別想其他的了談禮。

加油,前面就是未來了,你的未來,一定是最耀眼的。”

他的話裏有股韌勁,像是冬天暴風雪裏屹立不倒的松,永遠不會輕易被吹垮。

那時候談禮只覺得這是一句安慰她的話,哪怕他說的很認真,她也依舊沒底氣回答一句肯定。

後面過去了許多年,她再想到這一天,倏的無比後悔。

那天她應該說話的,開口也問問他。

問問他,你的未來呢,又在哪裏?

上午九點,江中要參加藝考的學生陸陸續續的被老師整好隊,一起乘坐校車去規定的考場。

談禮走在烏泱泱的人群最後面,她們班的所有同學都在彼此打氣,劉音更是比任何一個老師都要緊張。

在平日裏那些關系不好有矛盾的同學,也在這會放下了芥蒂,真心地祝福鼓勵着每一個人。

只有她們每一個人,明白這一場藝考背後的艱辛。

談禮等在所有人的最後,看着面前的大部隊邁着步子,每個人都臉色緊張地走下樓梯,徐落沉也被擠在人群裏,還不忘喊着她。

她站在樓梯口,迎着走廊邊吹來的風,風吹起她耳邊的碎發,隔絕了周圍的一切聲音。

在這個無數舞蹈生都期盼已久的藝考當天,她看着面前熙熙攘攘的人群,再一次想起了沈榆。

時間過得實在是太快了,轉眼間,這已經是沈榆去世的第三年了。

談禮有時候經常會恍惚,想起如果當初沈榆沒有出事,那今天和她一起去參加藝考的人,會不會也有她。

樓梯口的風有點大,她想着想着,風吹着她眼睛幹澀,鼻子都有點酸。

沒人知道她,從學舞蹈的那一刻起,身上就背負了兩個人的夢想。

也許無論前方到底是什麽,她都要去搏一搏。

為了她自己的舞蹈夢,更為了帶着沈榆的那一份走下去。

“阿禮,快走啦!林赴年他們兩個不是說要來送我們的嗎?人怎麽還不來啊。”

直到熙攘的人群慢慢都走下樓,徐落沉站在二樓的樓梯口,朝走廊望着,邊說邊抱怨。

“你說他們知不知道我們今天在三樓排練啊,他們兩要是敢失言,等考完試我一定要揍死他們!”

徐落沉絮絮叨叨不停地抱怨聲,把她從思緒裏拉回來。

談禮看她碎碎叨叨又不停張望地樣子不免失笑,她笑着應了一聲:“來了。”

話落,她伸出腿,剛要走下樓梯,背後卻突然被人伸手狠狠推了一把。

恐懼和失重感在她沒站穩的那一刻被無限放大,她根本來不及站穩,就被人用力地朝着樓梯下推。

談禮整個人被推着滾下了樓梯,胳膊和腿都硬生生地嗑在了尖銳的臺階上,她被推下去的那一刻大腦一片空白,甚至來不及想什麽。

單薄的身體滾下樓梯,撞倒樓梯口的雜物,裏面的東西淨數都打在了談禮的身上。

她不知道那是什麽,等她意識到一切的時候,能感知到的只有疼痛。

來自身體四面八方的疼,疼的她咬牙,她覺得自己快要被疼死過去了。

她的腿被雜物裏倒出來的玻璃割傷,正在往外不停地冒血。她的身體裏有什麽東西在快速的流逝,疼的人渾身冒汗,幾乎睜不開眼。

徐落沉在旁邊尖叫着喊着她的名字,周圍還沒走下樓的不少女生也都紛紛愣在原地。

她的周圍漾着一大片的血,甚至都感覺不到腿上的知覺。

徐落沉還在不停喊着她的名字,可是現在她痛苦地發不出一點聲音。

談禮逐漸聽不清周圍尖叫害怕的聲音,下意識求生地努力想睜開眼,她怕自己現在閉上眼睛就會一睡不醒。

她的五髒六腑好像都被人撕裂開了,疼到她只能勉強眯着眼,才終于在模糊視線裏,看清站在高處樓梯口的人。

是沈辭。

她此刻正居高臨下地雙手環胸看着她,眼神輕蔑又癫狂。

在這一刻,她躺在自己的血泊裏,崩潰地終于有一刻明白。

原來她做了那麽多事情,都是在等這一天。

等這一天,距離她離舞蹈夢最近的時刻,親手碾碎,摧毀她。

讓她這些年的努力腹水東流。

在意識到這一切的某一刻,談禮幾乎崩潰,她感覺不到腿上的知覺,沖進她感官知覺裏的是密密麻麻的疼。

一切都結束了。

她幾乎痛苦地閉上眼,在這被賦予瀕臨死亡最後的一點希望,親手被人掐滅,她突然想跟着這場血泊一起死去。

她的夢想,她的生活,她的未來,她的一切,毀于黎明前的最後一個夜晚。

談禮突然不知道還有什麽能支撐自己活下去,她倏然失去的求生欲,讓她再也無法強撐着意識下去。

她內心的一切都在倒塌,心如死灰地閉上眼。

在她徹底失去意識的最後一秒,她落入了一個溫暖的擁抱,那個懷抱的氣息很熟悉,熟悉地叫她鼻酸想哭。

周圍好像有很多人堆積着,嘈雜的聲音混在救護車的警笛聲中,她被人抱着上了救護車。

林赴年緊緊攥住了她的手,和她第一次十指相扣。

在現場一片混亂,無數聲音的忙亂裏,她居然聽清了他的聲音。

周圍聲音似乎都有一刻被凝固,談禮不再聽得清其他的雜聲,只聽得見他的。

他抱着她的動作在顫抖,聲音哽咽又慌促,他在求她。

他說:“別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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