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9 決別

等談禮從醫院醒過來的時候,已經是第二天的上午了。

她睜開眼,醫院潔白的天花板晃得她眼睛酸,她的身邊圍了很多人。

有外婆、沈鴻、談芝還有很多很多人,他們都圍在她的身邊,見她醒了嘴邊不停地說着話,沈鴻去叫了醫生,談芝滿眼通紅地趴在床上喊着她的名字,有點吵。

他們都在說話,談禮甚至聽不清任何清楚的內容。

她的身上在滾下樓梯的時候留下了很多的傷口,腿上的最為嚴重,半月板撕裂,小腿骨裂。麻醉過後,她渾身上下又開始疼了起來。

所以哪怕談芝又驚又慌地安慰她,她都知道自己或許很難再跳舞了。

談禮的目光掃過病房內,可她最後還是沒有看見林赴年。

她還記得自己昏迷前,是他把自己送來醫院的。

她想開口問,可是沙啞缺水的嗓子說不出一點話來,她也只好放棄了。

醫院窗外是大白天,暖黃色的陽關落在病房的地上,形成不規則的光暈。

陽關很溫暖,她的心卻冷的麻木。

藝考的時間早就過去了,她錯過了這次考試,也許也不會再有下一次的機會。

談禮躺在病床上,任由醫生護士的檢查,木讷的輸液吃藥,人異常的平靜,似乎那麽靠近夢想又被拽下來險些摔死的人不是她。

她的心好像被麻痹住了,生不出一份多餘的感情來難過。

徐落沉他們是在晚上下了晚自習後來看她的。

徐落沉一走進病房,眼淚就控制不住地稀裏嘩啦的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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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先痛罵了沈辭一頓,随後又心疼地趴在她旁邊哭,江源身後跟着林赴年,他們兩人見這場景,一時有些不措。

最後還是江源聽着徐落沉鼓噪的罵聲,太陽穴都聽的突疼,他只好連忙叫停她:“好了好了,你別罵了啊。

知道你生氣,但是你這麽吵,讓談禮怎麽休息啊。”

“什麽啊!就是那個沈辭,那女的有病吧!她怎麽能這樣?而且現在人又不見了,我真的是氣死了!”

徐落沉氣的眼圈發紅,聲音都怒氣騰騰,談禮卻在她的話裏找到了重點,她眼皮一跳,嘶啞着聲音開口問:“沈辭又不見了?”

“是啊,不過談禮,你別擔心。你爸他們已經報警了,但是把你送去醫院的時候,那瘋女人又不知道跑哪兒去了。”江源見徐落沉說漏了嘴,連忙瞪了她一眼叫她閉嘴:“不過你現在別擔心這些啊,先好好養病,把身體養好才是最重要的。”

“是啊是啊,阿禮,你別去管那些莫名其妙的瘋子了,那種人就是有病的,做的瘋事都沒有原因的。”徐落沉的話跟在江源後頭安慰她,她知道自己說了讓談禮不高興的事,急着也岔開話題。

她又湊在談禮身邊講了好幾個冷笑話,試圖讓她高興點,忘記那些不愉快的事。

只是徐落沉他們都不知道,沈辭從來都不是臨時起意的。

他們對沈辭的事情估計也就了解了個大概。

在昨天淩晨,也就是藝考比賽的當天。

沈辭隔了這麽一兩個月,第一次給她發了一條消息。

【談禮,你還記得今天是什麽日子嗎?】

她沒有回她,于是對面那個人對此不滿地又開始發瘋。

【你怎麽能忘記?】

【談禮,誰都可以忘記,唯獨你不行!】

【你怎麽可以忘記她?你沒有資格忘記,你也不能忘記!

你應該一輩子都活在悔恨裏,一輩子贖罪!!!】

......

那些消息的提示音在靜默的夜裏分外刺耳,可談禮一個字都沒有回。

她記得的,因為這幾年裏沈辭每次都會發消息過來問她,無論她在什麽地方,無論她在做什麽。

可其實也用不着沈辭來特地提醒她的。

她一輩子都不會忘記,三年前的今天,三年後的今天。

那天是沈榆的忌日。

她記得很清楚,日歷上日子沒有任何的節假日标注,看上去只是平平無奇的一個周四。

只有她知道,那天對她來說,是怎麽樣的噩夢。

三年前她沒有拉住沈榆,三年後她被沈辭推下了樓梯。

這些說不清道不明的因果,讓她無法想不明白。

沈辭無非就是人癫狂了,不希望她這個所謂的“殺人兇手”能繼續跳舞,參加藝考,去開啓新的人生,而她的妹妹,卻早已躺在冰冷的土下長眠了。

她應該很早就算好了這次的事情,之前一切的威脅和消失,都不過只是在讓她不安罷了。

但她也不知道,跳舞是沈榆的夢想,也是談禮的。

從她死後的每一天起,她都背負着兩個人的夢想活着。

現在夢碎了,談禮反而不知道自己還能為沈榆做些什麽了。

她欠她的,好像一輩子都還不清了。

病房裏的其他人依舊在說着話,只有林赴年站在一邊全程抿着嘴沉默。

他看着病床上臉色蒼白的談禮,明明已經疼的難過的快要哭了,可她還在強撐着笑。

見到她這樣,他的心揪着發疼。

他想開口說些安慰她的話,可又像是突然想起了什麽,嘴邊的話硬生生被噎住了。

談禮躺在病床上,她嘴唇慘白地和他們說着話,心思卻落在了旁邊不講話的林赴年身上。

他們隔着江源和徐落沉,有默契似的對視上。

只是這次是林赴年先移開的目光。

談禮看着他躲避自己眼神的樣子一愣,心底倏的泛起一陣苦。

他很奇怪,說不上來的奇怪。

那天徐落沉一如既往地和她說了很多話,平日裏不常和她講話的江源都說了很多,唯獨只有林赴年一個人沉默。

在他們離開病房要回去的時候,江源和徐落沉走在前面,他是最後一個走出病房的人。

在他走出病房之前,談禮突然喊住了他。

“阿林,你說的未來,真的還會有嗎?”

他不和她講話,那她就主動開口。

談禮很少喊他阿林,喊過的次數幾根手指頭都數得過來。

她說話的聲線在顫抖,像是在尋求一個答案,好帶來些慰藉。

又像是想從他的嘴裏聽到一句安慰的話,而不是冷冰冰的什麽都不說。

可他的回答和過去都不一樣。

“你好好養病,別想那麽多了。”林赴年不曾正面回答這個問題,只是抛下冰冷的一句話就匆匆逃走。

只餘下談禮在安靜的病房內怔住。

他突然的冷漠讓她根本摸不着原因,談禮從來沒見過那樣的林赴年。

他在她這裏,很少會生氣,就算唯一的一次生氣,也是因為她傷害了自己。

他不會對她說重話,似乎永遠都是個小太陽,發着光芒試圖照亮她。

那樣冰冷的語氣和态度,就像是換了一個人,那些話像是千萬根針深深紮進了她的身體裏,以至于後來很多年都無法拔出來。

五月的藝考過後不久,就是萬千學子奔赴的高考。

跟着天氣的變暖,高考離他們越來越近。

高考那天,樓下醫院邊上的梧桐樹開花了,神似喇叭花的淡粉色小花簇擁在枝幹頂端,開滿了一整棵大樹,是個好兆頭。

她受的傷很重,身上的傷到現在還在作痛,腿甚至都無法下地站直。

無緣今年的藝考和高考。

早上淩晨的時候她在徐落沉拉的四人小群裏給他們加油,江源和徐落沉都回了一起加油的表情包,而林赴年依舊沉默着消失。

談禮并不知道他們考的怎麽樣,但後來聽徐落沉說都還不錯。

高考成績揭榜那天,徐落沉他們三個人過來看過她。

他們想分享自己的好消息,更希望能把自己的好運送給談禮。

那天林赴年依舊沒有多說什麽話。

談禮真心為他們高興,笑着看向他,見他又疏遠地避開了自己的眼神。

他低下頭的目光不措又糾結,臉色慚愧難過着,談禮看不見。

她只看見,他好像瘦了很多,也不知道是不是高考那陣子學習忙的。

林赴年沒說他考上了哪所大學,談禮後面是從徐落沉嘴邊知道的。

他們都考得不錯,都去了自己理想的大學。

只有她還在這個冰冷四方形的小屋子裏,繼續養病吃藥。

在那一整個暑假裏,徐落沉江源來看過她很多次,林赴年也是。

高考完後,他暑假裏沒有事情就會過來看他。

他們也不怎麽說話,好像隔了一個月就少了很多的話題。

談禮那時候才意識到,原來平日裏他們的很多話題,都是林赴年主動提起來的。

他過來看過她很多次,面色如常,只是有時望向她的目光裏,帶着看不透的情緒。

好像是不舍,又好像是決絕。

他好像在無聲地和她說着再見,做着無聲的訣別。

九月大學開學後,林赴年來的次數慢慢變少。

他從一周一來,逐漸變成了一個月來一次。

談禮開始和自己說,他只是大學太忙,忙的沒有時間回來。

可林赴年的朋友圈好像每天都很豐富,他參加了社團,參與了學校的各種活動,也獲得了很多的獎。

只是他發的朋友圈照片裏總是沒有他自己的照片,談禮看不見他在照片那頭的高興。

他們每一個人的生活都很有趣,未來在看得見光的遠處。

而她,只是一灘死水,擡頭看,遠處只有一大片的黑暗。

談禮開始進行無休止的複建,複建的過程很痛苦,她的小腿使不上力,連下次走路都困難。

她只能扶着兩邊固定的欄杆走路,可一天的時間太長,一開始複檢的結果還不錯,慢慢地她就會脫力,然後再次狠狠摔在地上。

身體和地面接觸的疼,談芝焦急地扶起她,心疼地一遍遍揉着她摔疼的地方。

就像小時候一樣,她曾經最渴望的,現在她心裏卻毫無波瀾。

她的生活是望不見盡頭的一片黑。

在那些過程中,她不是不想哭,也不是不難過,可她很多時候打開了手機,想撥打號碼的手總會停住,那個撥打的按鍵似乎怎麽都按不下去。

林赴年已經将近兩個月沒有來看過她了,他們微信界面上的消息還停留在她沒出事之前。

談禮很多時候都喜歡躲在病房裏翻那些聊天記錄,她不停地想着到底是什麽讓他們變成了這樣。

可是一切都沒有答案。

曾經能看着彼此,心疼對方落淚的人,現在寥寥聯系都少得可憐。

在不知不覺中,好像也沒人能願意聽她哭和委屈了。

于是她咬咬牙,就算把嘴唇咬出血,也不給自己想落淚的機會。

這場意外就像是一條分割線,她在黑暗裏的裏面,而林赴年早就走出了黑暗。

他們開始漸行漸遠,逐漸不再是同一個世界裏的人。

她在痛苦的邊緣掙紮茍且度日,而他在新的環境裏,新的大學裏,認識新朋友開始新的生活。

這所有的都回到了最開始。

就像他們從來沒有遇到過一樣。

作者有話要說:

最後的大刀靠近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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