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 那是最後一面

時間過得很快,就像是被人摁了加速器。

她卻只覺得時間漫長,每分每秒都是煎熬。

那是一年十二月,這一年的最後一個月。

談禮在病床上躺了小半年,腿上的傷才稍好了些,但她現在還是不能站立太久。

她也和林赴年慢慢斷開了聯絡,很多事情她都只能從徐落沉那邊知道。

但她還來不及為這段關系的臨近冰點而難過,外婆又出事了。

照理談禮外婆在醫院住院觀察了小半年,前幾個月裏一切都好,到12月天冷,她的身體情況突然變得不好,外婆年紀大了,又總在為這個家操勞,她的身體很虛弱,開過一次刀後更甚,

手術的後遺症在她年邁的身體上發作,一切都來的猝不及防。

每一天他們所有人都忙得焦頭爛額的,空不下剩餘的時間來管談禮。

她也幹着着急,可是行動不便又不好去添亂。

眼看着十二月過去了一大半,外婆的身體還是不見好,她也越來越焦慮。

擔心和害怕的情緒開始在深夜裏發酵,她又在失眠,夢裏總會夢到她被推下樓梯的那一幕,沈辭高高在上地站在樓梯上,她沖她譏諷地笑着。

然後畫面又倏然一轉,變成了躺在血泊裏的沈榆,又變成了倒在地上的外婆。

她再次陷入無數個噩夢,開始吃不下飯,有時候嚴重起來,連喝水都會吐。

談禮的情況不太好,複建也變得越來越困難。

她在強撐着過着渾渾噩噩的每一天,沈鴻他們都很忙,談芝也是,所以最近她的複建都是護士扶着她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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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似乎一直都是這樣,習慣性地忽略她。

哪怕是關心,也不過是她剛出事那陣子,他們會殷勤些,後面也就那樣了,恢複如常。

也是到了現在這個時候,談禮翻着手機上的聯系人,手指總會習慣性地點開林赴年的微信聊天界面。

她很想問問他,最近情況怎麽樣,過得好不好。

可是打着的字永遠都只停留在草稿箱裏,她沒發出去過。

不知道該怎麽問他,也不知道自己能說些什麽。

好像怎麽樣都不合适,她來不及做任何事,這段關系就已經走到了背道而馳的地步。

于是她又和以前一樣,身邊空無一人,沒人再知道她心裏的平脊荒蕪。

他們四個人再見面是在十二月的中旬。

徐落沉他們大學都放了假,本來就擔心外婆的三個人,一回蘇城就急趕忙慌地來到了醫院。

十二月中旬,蘇城冬天的冷空氣來襲,接連下了三天的大雨。

空氣中彌漫着一股潮濕的陰冷,林赴年他們三個人頂着一身雨水進病房門。

他們走進病房的時候,談禮正坐在病床邊和外婆說着話,今天難得外婆精神好。

她手裏削着水果,聽見門開的聲音擡起頭,和站在門外的三人對視上。

她沒想到會在這個時候再見到林赴年。

一切就像是恍如隔世般,病房內的節能燈亮的晃眼,窗外的天空上遍布着一大片的烏雲,烏雲把整個天空都給埋了起來,無故生出幾分壓抑的氣息來。

頭頂天花板的燈光落在他的臉上,談禮愣愣地坐在病床邊看着他,看着站在病房門口的人,他穿了很厚的一件羽絨服,裏面還搭着一件黑色高領毛衣,看着有些臃腫,光線打在他的臉上,他的下巴尖了很多,眼下一大片烏青,臉頰兩邊瘦的有點脫相。

談禮穿着寬大的病號服盯着他,眼底閃過一些不解。

而林赴年難得沒有回避她的目光,眼神也直勾勾地盯着她。

他們兩個人都瘦了很多,她的臉色因為整晚整晚的失眠,和難捱的複健變得越來越憔悴,她本來就白,現在臉上呈現着一層病态的白。

她是個病號,可是林赴年不是。

他們兩個瘦的都不對勁的人齊齊地看向彼此,林赴年看見她眼底的不解,以及不措。

他們好像很久沒見了,見到對方這樣,都有些不知所措。

“小林啊,你們來了啊,”在這會,談禮外婆也看見他們,笑着開口打破了眼下凝固奇怪的氣氛,她沖着林赴年三個人擡了擡手:“快過來,我老婆子也好久沒見你們了哦,快來讓外婆看看。”

“外婆,你身體怎麽樣啊,我們都想死你了。”徐落沉第一個跑過去,拉住面前老人的手,她看着外婆皺巴巴的手上無數個小針口,眼睛又一酸。

“外婆沒事,你們別擔心啊。”老人家蒼白的臉上笑的和藹慈祥,聲音極溫柔地安慰着她,時不時也說幾句江源和林赴年。

“小林啊,你是不是沒好好吃飯啊,怎麽瘦了那麽多啊。”談禮外婆眼底含笑,目光慢慢掃過面前三人的身上,看到林赴年時她嘴角的笑才一頓。

外婆的話音剛落,徐落沉和江源也紛紛看向他,只是他們的眼神看着有些不明所以的慌。

林赴年被這話狠狠問住了,他張了張嘴,半響也沒回答出來個答案。

最後還是徐落沉替他說的原因:“是啊是啊,外婆我和你說,最近林赴年他在大學可忙了,我們都見不到他幾次的,所以你看看,人都累虛脫了。

你說是不是啊江源。”

徐落沉說完,還揪了一把江源的胳膊,力氣有點大,江源疼的直蹙眉,他忍着痛跟着附和:“是是是,阿林你注意啊,別那麽累了。”

“再忙也不能這樣啊,小林啊,你再忙也要好好吃飯知道嗎,再這麽瘦下去不行的。”外婆聽了他們幾個的話,心裏的擔心依舊沒散去,她老人家開口嚴肅,苦口婆心地囑咐他。

這些溫暖的關心讓他有些怔,他低下頭,又突然想到了什麽似的,苦笑了聲,點頭答應:“外婆,您放心,不用擔心我。”

“你們啊,一個個都成年了是大人了,還那麽不管不顧自己的身體,不只是小林啊,還有你們兩個,也要好好吃飯知道嗎?”

“知道啦外婆,您放心吧。”

......

談禮外婆又拉着他們幾個人囑咐了好幾句,最後都連着談禮一起說起來了。

直到她老人家說着說着吃的藥藥性上來了,開始犯困,他們四個人才退出病房。

談禮起身的時候,林赴年就站在她邊上,他下意識地伸出手想要扶着她,可動作停在空中又僵住了。

徐落沉見狀,無奈地嘆了口氣,先一步過來扶起談禮。

他們四個人走出了病房,在病房門口說了會話。

大部分都是徐落沉在說自己最近的生活,江源偶爾插一嘴,提到大學的話題,林赴年抿着嘴依舊沉默。

徐落沉說了很多話,試圖緩解他們間尴尬奇怪的氣氛,可她說了很多,大家都還是勉強笑着。

她見狀才終于閉了嘴,他們四個人間恢複了剛才的沉寂,徐落沉低頭不知道在想什麽,她莫名鼻子一酸,大概她也很想回到以前的那個時候吧。

那個時候大家一起去燒烤店,幫林赴年和談禮兼職。

他們一起出去玩,出去吃飯,哪怕身上也沒什麽錢,又或是一起講題上下學,一起過着普通又安逸的生活。

可事到如今,那些曾經習以為常的日子,也變成了不可得的奢望。

半響,徐落沉擡起頭,看了江源一眼,下一刻他們兩都默契地說有事要先走,把剩下的時間留給了談禮和林赴年。

外面這會又下起了雨,雨聲打在醫院窗外的樹葉上,發出沙沙的響聲。

“你.....”

“你......”

他們默契地順着雨聲一起開口,說着話,兩人都一愣。

随後談禮才笑了,她轉頭看着他,聲音有些哽咽:“最近過得還好嗎?”

“挺好的,你呢?”他瘦削的臉上難得笑着,露出那對好看的梨渦,他再反問她。

談禮卻盯着他臉上兩邊的梨渦有些發怔,一切都明明是一樣的,可是一切又好像都變了。

他的笑,無端讓她看出幾分悲傷來。

“我也挺好的。”她心裏笑着自己的莫名其妙,明明面前的人天天朋友圈都過得有滋有味的,大學生活豐富又充實。

她怎麽會覺得他不高興呢。

“那就好。”他看着談禮消瘦的臉抿了抿嘴,沒有拆穿她的謊言。

他們間的關系,也不知道是從什麽時候開始,從無話不說,變得無話可說。

問出口的話,也早變成了這些尴尬的寒暄。

問完那幾句話,兩人又恢複了剛才的沉默。

氣氛一度又僵持住了,他們都不知道能對對方說什麽。

談禮看他低頭緘默的樣子,心裏一悶。

“你就沒什麽想問問我的嗎?”

比如問問我的情況,問問我身體恢複的好不好,腿傷怎麽樣了。

“想不到該問什麽。”他聲音冰冷的沒有溫度,卻又的确是如實回答。

他們真的早就不是半年前知無不言的那個關系了。

這段時間說長不長,說短也不短。

到底為什麽會變成這樣?

談禮不止一次在深夜裏回想,可是不管她怎麽想,都想不到那個具體的答案。

林赴年的話就像是一把刀,刺進了她本就潰爛不堪的身體裏。

談禮沒想到他會這麽說,一時表情都錯愕。

如果是在以前,他一定不會這麽說的。

他會拉着談禮,和她不停說着自己的大學生活,然後鼓勵她,陪着她。

可他沒有,他們只是失去聯系,單方面的失去聯絡。

在醫院長廊靜寂的環境下,她鼓起勇氣問出口的話,被狠狠堵了回去。

她不知道自己還能再問什麽。

兩人之間的氣氛繼續僵住。

直到隔壁病房內傳出電視的聲音。

“中央氣象臺報道,蘇城本周即将迎來大雪......請廣大市民注意保暖......”

蘇城要下雪了。

電視裏播音報道的聲音不斷傳出病房,“在此插播一條新聞消息,江城城南的大海在本月出現漲潮情況......”

後面的聲音她聽不清了,大概是隔壁病房調低了電視音量。

江城,大海......

她就抓到了這麽幾個關鍵詞,距離上次他們偷跑出去看海,好像還不是很遙遠,可談禮卻覺得像是上輩子的事。

她心裏想着那場海,想要開口,但話還沒來得及說,林赴年就起身要走了。

“你等等!”談禮急的抓住了他衣角,眼前陡然一紅,嘴邊的話聲線都在抖:“林赴年,當時說好以後我們要一起去看海的,我們還會一起去的對不對?”

她的聲音聽着可憐又沙啞,林赴年被她拉住轉頭,看見她紅腫着眼睛,她的眼裏帶着害怕和懇求。

林赴年被她懇切期盼的目光燙的心裏一怔,她的手還死死地攥住了他的衣服,整個人不安又驚慌。

她在問自己,可又好像在求他答應。

他也沒有辦法對談禮這樣的目光說不,兩人僵持下,最後是他妥協。

他重重嘆了口氣,眼底一暗:“嗯,等你傷好了,我們就去看海。”

“好,一言為定,你不要失言。”她聽到他的話直點頭,表情又哭又笑,臉上的滾燙淚水砸在地上,狼狽又可憐。

林赴年見她這樣,心裏一苦,他不受控制地擡起手,用手的指腹輕輕抹去她臉上的眼淚,聲音溫柔又幹澀:“好,那你一定要好好治病。

我不會失言。”

“我會的,我一定會好好複健的,你再等等我好不好?”

他點着頭,勉強笑了笑:“好。”

在那個醫院的夜晚,外面大雨滂沱。

他們彼此都不知道對對方撒了幾個謊。

談禮那時候以為只有自己說了謊,因為她過得不好。

只是到了後來她才知道。

原來他也撒謊了。

他騙了她,他失言了。

那是他們的最後一次見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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