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3 八年後

往後的日子裏,談禮每天都在日複一日的複檢和心理治療。

她的病治了一年,才終于結束。

來年的時間裏,她回江中去複讀,然後參加藝考。

一切好像都在變好,她的病好了,腿也終于沒事。

來年的五月,她考上了夢寐以求的舞蹈學院。

所有人都在為她慶祝高興,徐落沉和江源也不例外。

那天談芝特地擺了個飯局,慶祝談禮成功考上舞蹈學院,她也因為之前的事,不再逼着談禮和她一起走。

那天的氣氛很好,談禮坐在位子上看着大家說話,偶爾笑了笑。

江源卻煞風景地在吃飯過程中,拉了徐落沉一把。

他在嘈雜的環境裏小聲問徐落沉:“你說談禮的病,是真的好了吧?”

“也許吧。”徐落沉勉強回答了一句,他們兩個人一齊看着被簇擁在最中央坐着的談禮,她的臉上帶着淡淡的笑,看上去心情很好。

可徐落沉卻莫名覺得奇怪,那股怪異的感覺無從說來。

“可我總覺得她有點奇怪,眼下這氣氛那麽熱鬧,也覺得少了什麽似的。”

“是啊,我也覺得心裏好像少了一塊東西一樣。”徐落沉和他的感受相似,他們把目光聚集在談禮身上的時候,也有這樣的感覺。

談禮的身上,好像缺少了一部分的東西,她好像大病一場後變了一個人一樣。

她變得不再生動,不愛講話,表情大多數也永遠是淡淡的,看着好像很開心又好像一點都不高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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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切都讓人挑不出錯來,可就是讓他們覺得很變扭。

少了什麽。

少了誰呢。

他們兩都在心裏想着,又突然想起了誰,看着彼此的目光有些呆滞。

他們苦澀地笑了笑。

原來是少了林赴年啊。

談禮在這一年的九月步入校園,成為了徐落沉她小兩屆的學妹,對此徐落沉沒少調笑她。

大學的生活和高中很不一樣,談禮卻每天沒滋沒味地過着。

她長得高,又瘦又漂亮,身邊也自然不缺乏追求者。

其中有個追了她四年的同校男生,叫江雲生。

談禮之所以會對他印象很深,是因為對方追的實在是太緊了。

他似乎很了解她的喜好,會送她玫瑰花,會問她要不要春天一起去看櫻花,會在冬天上選修課的時候,和她一起上,然後塞給她一瓶熱牛奶捂手。

江雲生人的确很好,可是他所做的一切,都在和她記憶裏的那個人重合。

談禮又不可避免地想起了林赴年。

所以無論江雲生怎麽追着她對她示好,她都拒絕了個底。

到最後大四畢業,江雲生都沒追到她。

那四年對談禮來說,就是普通的大學生活,她得過且過,沒什麽高興新鮮的事。

唯一有的可能就是江雲生這人的打擾。

大學四年過得很快,畢業後她開始忙自己的事業。

她天賦好,又有談芝暗地裏幫忙。

光是工作第一年就辦起了屬于自己的舞蹈演出。

她每一場舞蹈演出的名字,都會有一個字:榆。

她真的有在帶着沈榆和自己的夢想一起好好生活着。

談禮把自己所有的時間都忙在了排練和演出裏。

直到後來舞蹈演出臺下的觀衆越來越多,她謝幕時總會恍惚,會想起那一年自己上場表演的第一場舞蹈。

想起那束玫瑰花,那是第一場,她跳舞的時候會在臺下看見林赴年,他總笑着用口型對她說加油。

可後來,她辦的舞蹈演出越來越大,她每每朝下望,都再也沒有看見過他。

她也偶爾會從徐落沉江源的嘴邊知道他的消息。

知道他畢業工作後和女朋友去了國外定居,知道他和女朋友關系穩定,知道他過得好。

一切都與她無關。

他們早就是兩個世界的人。

時間過得很快,他們從十八歲過後,一切時間都在快速地離開。

這一年,談禮26歲,仍舊未婚。

這一年,林赴年27歲,聽說他即将和八年長跑的女朋友訂婚。

這也是他們失去聯系的第八年。

談禮開始漸漸忘記十八歲那年的事情,她很久沒再見過他了,忘記了他的樣子和聲音。

那段曾經屬于他們的記憶,在歲月流逝的長河裏逐漸消散。

同一年,談禮回家開始被催婚。

她那些長輩親戚總在逢年過節的時候,變了辦法問她有沒有談男朋友。

她尴尬的搖了搖頭說沒有。

“那不行的哦,談禮她外婆,你也不着急啊,都老大不小了哦,總是忙工作也不行的呀。”

“不急不急,讓孩子自己來。”這時談禮外婆總是打着馬虎眼,笑着敷衍過去。

但談禮知道,外婆一直都是希望她能成家的,因為每次回家過年,被問及有沒有戀愛打算,什麽時候結婚的時候,外婆都一臉期待地看着她。

她總這麽一個人飄着,她老人家難免不放心。

談芝和沈鴻見她沒有結婚戀愛的打算,也開始不停催着她。

談禮本來還想繼續糊弄下去,可是外婆的身體等不了她了。

這些年裏,談禮外婆自從上次手術後,身體就很虛,這幾年也總是不停地進醫院。

外婆老了,身體器官都在衰竭,誰也不知道她還能撐多久,但她還有未了的心願。

那天談禮等着外婆休息睡着,才走出了房間。

客廳沒有開燈,沈鴻正站在窗前低頭沉默地抽着煙。

“你外婆睡着了?”他聽見關門的聲音,才回過頭問談禮。

談禮看着他,簡單應了一句:“嗯,”

“你外婆這幾年身體愈發不好了,主治醫生說最多撐不過三年了。”沈鴻看了她一眼,眼神落寞地轉過身繼續抽煙。

月光下煙霧缭繞,談禮第一次見到了沈鴻頭上的白發。原來不止外婆老了,他也老了。

這幾年裏她不怎麽回家,主要還是為了避着沈鴻。

她忙着工作,巡演演出,有時候也會回來看外婆沈儀他們,但唯獨不和他多說話。

沈鴻也很少會主動找她說什麽,這是在她印象裏,八年來的第一次。

“你外婆啊,操勞了一輩子。最放心不下的就是你了,她是希望能看到你成家的,不然她放心不下,也......不會願意走的。”

沈鴻的聲音說到最後在不停地顫抖,他當混蛋兒子,當不稱職的丈夫,前半生渾渾噩噩過着,全靠談禮外婆幫着。

可現在,他終于努力掙錢了,也能補貼家裏了,分明一切都在好轉,可他的媽媽,所剩無日了。

“你啊,別任性了。就讓你外婆能安心地走吧。”沈鴻用力抽了一口煙,放下拿着煙頭的手,他的手在不停地打顫。

談禮站在他身後,看的一清二楚。

他們終究都逃不過親人的生離死別。

談禮不知道就這樣沉默了多久,她低着頭,抿着嘴不回答。

她手機上的消息不停跳動着,談禮打開看了一眼,眼下一愣。

她盯着那些消息苦笑,跟着回了一條:【訂婚快樂】。

随後,她關上手機,嘆了口氣,開口喉嚨間發澀:“你們安排吧,我聽你們的。”

他們和談禮僵持了那麽久的相親,最後還是以她的妥協收尾。

手機上群裏的消息仍在繼續,談禮一條也沒去看。

她......也沒什麽執念了。

訂婚快樂。

林赴年。

她的相親出乎意料的順利。

只是在相親的過程中,遇到了一個老熟人。

江雲生。

談禮沒想到會在這裏見到對方,一時兩人面對面坐着,都有點尴尬。

“你也被逼着來相親了啊。”江雲生先開口打破僵硬的氣氛。

談禮聞言點點頭:“嗯,我需要個結婚對象。”

“什麽?”江雲生被她這番直白的話給打的猝不及防。

“就字面意思,家裏催的緊。”

“那正好,我爸媽也催得緊,你要是不介意,我們倆試試?”

談禮沒料到他會突然這麽說,有些錯愕地愣住。

江雲生見她那樣,忍不住發笑:“沒事,你好好想想,我不着急。”

他給了談禮充足的時間考慮。

他的條件不錯,本來就是奔着相親結婚去的,不會出太大的問題。

談芝沈鴻也對他挺滿意的,江雲生父母更是沒意見。

這一切似乎只要等談禮的一個點頭,所有就能水到渠成。

但她猶豫了很久。

在答應江雲生的前一天,談禮一個人開車去了江城。

最南邊,那片大海。

這八年裏,她總是一個人有時間就過來,有人不喜歡看海不會再來了,那她自己來就好了。

時間久而久之,那邊看門的保安大叔都認識她了。

保安大叔大老遠就認出了她的車,喊着和她講話:“哎呦,怎麽又來啦?”

“今年怎麽還是你一個人來啊?上次那和你一起翻牆那小子,怎麽後面都沒見到他了?”保安大叔每天都要這麽問着她。

談禮也每年的答案都一樣:“他,身邊有人陪,沒時間來看海了。”

她難看地笑了笑:“不過明年,大概就不是我一個人來了。”

“是嗎!有好消息呀,提前恭喜你了啊。”

“嗯,謝謝。”

不過談禮後來也并沒有等到明年的這個時候。

那片大海因為近幾年污染嚴重幹涸被填掉了,就在她這年看完海的幾個月後。

那些屬于她和林赴年的記憶都在慢慢消失痕跡。

世界在變化,萬物都在改變,八年,足夠消磨一切的情感和記憶。

談禮在答應江雲生那天,第一次和人說起自己那段灰暗的往事。

她想,哪怕沒有感情,那也不能瞞着對方,相敬如賓也得坦誠相待。

江雲生聽完她那段事情後,陷入了長久的沉默。

他好像在想些什麽事情,但她無從得知。

他沉默半響,最後開口問了她一個很刁鑽的問題:“所以當初追不到你,和到現在你也不談戀愛,是因為你在等他嗎?”

談禮聽着他的問題發怔,她想了想,最終還是否認:“不是。”

“只是我,的确不知道該怎麽去愛一個人了。”她低頭輕笑了聲,好像是在笑自己。

她沒學會去愛誰,也不知道自己對林赴年的那份感情算得上什麽。

可不管那些算什麽,在對方眼裏,她什麽都不算。

“我聽你講的事情裏,最多的就是你不明白,你總在下意識地和我訴說的時候,問着為什麽。

既然那麽想知道對方突然轉變的原因,為什麽不去問清楚呢?”江雲生問她,試圖幫她解開心結。

談禮自己都沒意識到,原來她一直都還抓着過去的那點事情不明白,的确,事到如今,她仍然不懂。

不懂一個人的轉變怎麽能那麽大,可現在答案也早不重要了。

她垂下眼睑笑了笑,語氣坦然:“因為我說過,如果他想走,那我就要放他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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