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那邊,墜兒哭哭啼啼回去的時候,沒想到自家姑娘的院裏正有客人,正是衛家的六姑娘,衛言桃。

看墜兒這狼狽的模樣,何凝原本帶笑的臉色一下子就拉了下來,眼中的嫌棄掩都掩不住。

墜兒知道自家姑娘這是嫌棄她丢人了,想到姑娘整治人的手段,她臉色一白,卻不敢再哭,連忙擡袖,把臉上髒兮兮的淚花鼻涕都抹了幹淨,規規矩矩地行禮道:“見過衛六姑娘,見過姑娘。”

竟是衛言桃先一步上前,虛扶了一下,“可憐見兒的,這是怎的了?”

墜兒偷觑自家姑娘的臉色,見她只是黑沉着臉不說話,卻沒有攔阻的意思,連忙添油加醋地把廚房的事說了。

“我就是給姑娘拿個糕點,那些人也忒勢利了……”

“不給就不給,做什麽動手呢?”

墜兒說着,止不住抽噎,把袖子往上挽了挽,露出上面烏青的指頭印來。

衛言桃似乎不忍心看,別過眼去,半晌嘆氣道:“我那十一妹,最得兄長喜愛,素日裏嬌縱慣了。”

“就連我前段時日去探病,她都不許我進門,我、我……”

何凝本還指着衛言桃幫忙出氣呢,一聽她這口氣,當即臉色一垮,但又聽她說的那句“最得兄長喜愛”,眼神又閃了閃。

——等她日後成了侯夫人,看她怎麽收拾那人。

而聽雪閣的書房裏,采蕊看見衣袖上繡紋,臉上的喜色掩都掩不住。

那是一枝桃枝,枝頭花瓣灼灼,仿佛稍一碰觸,就要往下飄落一般。

她麻利地把那衣服套到身上,又小心翼翼地伸手,想碰一碰那繡的花枝,卻再還有毫厘的地方頓了住。

——她下手沒輕沒重的,萬一碰壞了可怎麽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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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祁嘉看她這慎之又慎的模樣,不由失笑,溫聲道:“可還喜歡?”

采蕊聞聲擡頭,正對上那雙盈着滿滿笑意的眼睛,回答的話不由磕巴了一下,“……喜、喜歡。”

她按着自己咚咚直跳的心,以前就知道祁姑娘好看,但怎麽沒發現,她……這麽好看啊?

采蕊正感慨着,突然發現不對,起身幾步跨到窗邊,猛地推開窗子,喝道:“誰在哪兒!”

等看清了是何人之後,登時僵在了原地,“侯、侯爺?”

兄長不是說,侯爺今兒去打獵去了嗎?怎麽人不在獵場,反而擱這兒杵着?

衛修慎這次過來,沒有刻意藏起來的意思,這才被采蕊發現了蹤跡。

他面色如常的點點頭,直接上前,從窗子裏翻了進來,态度之自然,好似這就是大門一樣。

采蕊都被他這作為弄得迷惑了,愣愣地讓開了位置。

衛修慎走到近前,蕭祁嘉發現,他今日簪的是個木簪。

她心一下子提了起來:這會不會是任務物品?

在采蕊眼裏,就是兩人互相凝視的模樣。

她突然想起,六姑娘被罰跪祠堂之後,自己就莫名其妙地被調到十一姑娘身邊的事兒。還有自己搬來前,兄長語重心長的囑托:多照顧照顧祁姑娘。

難道……

聽聞祁姑娘是侯爺在山賊營寨那裏救下來的,英雄救美,一見鐘情。

侯爺想娶祁姑娘,又因為祁姑娘身份不夠,不能娶為妻室。他又不舍得心愛的姑娘為妾,萬般無奈之下,只得将其接入府中。

要是采蕊的兄長、衛修慎的親衛聶封仁在此,這會兒定然要把這個傻妹子好好嘲笑一陣兒。

老侯爺在時都拿兒子的婚事沒法子——

也不是沒有強行定下來過,但衛修慎就是一個态度,誰定下來的誰娶去,反正他不幹。

可把老侯爺氣得啊,家法請了、鞭子也抽了,衛修慎被揍得氣若游絲,但就是一句話,“要麽把我變成一具死屍,就算我有一口氣在……拜堂絕不可能!”

——在立刻就絕後,和百十年後有可能絕後。

就是老侯爺再不甘心,也只能捏着鼻子、咬着牙認了後者。

如今……老侯爺都去了,衛修慎的想娶誰,那還真沒有人敢說嘴。

采蕊可不知道這些,看着兩人,只覺得屋裏都好像揚起了桃花瓣,就方才祁姑娘繡在她袖子上的那種。

采蕊小心地往後退了幾步回去,把門掩上。

裏面,蕭祁嘉怕被看出不對,克制着把自己的目光從衛修慎頭頂的簪子上移開。

衛修慎卻主動湊得近了,他原本背在身後的手往前,将手裏提的一個籠子湊到蕭祁嘉跟前。

籠裏是雪白雪白的一只小狐貍,因為方才衛修慎往前拎籠子的動作,這小狐貍這會兒正縮成一個球,蕭祁嘉一眼看過去,只看見一個小白團子。

衛修慎唇角一揚,露出個燦爛的笑來。

前段時日,蕭祁嘉說他變了,衛修慎思索良久,又問了聶叔和自己的幾個親衛,最後得出的一個勉強靠譜的答案——

比起以前來,他笑得少了。

但是,那般多的事情紛至沓來,他幾乎忘了自己當年是如何笑的了,對着銅鏡勉強笑起來,卻連他自己都覺得怪異。最後,也只得悻悻放棄。

只是不曾想,在她跟前,卻不是這樣。只看着她,眉梢眼角都忍不住飛揚起來,臉上不由自主地就帶了笑。

蕭祁嘉可沒注意到衛修慎這點變化,她看着那湊到眼前的雪白的毛絨團子,整個人都僵硬了起來。

這種毛絨絨又軟乎乎的生物,怕是沒有女生會不喜歡。

那個瘋子一開始還勉強正常的時候,也曾經送她一只小白狗養着。每天抱着團子梳毛,蕭祁嘉當時被關的抑郁都緩解了不少。

可是後來……

蕭祁嘉看着那白絨絨的一團,瞳孔不由自主放大,似乎又看見那白毛上一點點染上了血色,滴滴答答地血珠砸在地板上,耳邊凄厲兇狠的嘶吼漸漸變成了低弱的哀叫,最後徹底沒了聲息……

那人在她耳邊輕嘆了一句,聲音纏綿拉長,好似毒蛇吐信,“祁兒,你總是看着它,我不高興呢。”

想到那時的情形,蕭祁嘉臉色驟變。

因為角色屬性的限制,蕭祁嘉做不出太狼狽的姿态,無論是蕭祁嘉多想連滾帶爬地跑出去,她這會兒也只是臉色稍微白了些。

“祁嘉?”

衛修慎注意到她神情不對,不由又往前走了一步。

“別……”蕭祁嘉覺得,她出口的話都有些變調了。

聽她這短促的一句,衛修慎雖然不知為何,但也顧不得那只白狐,手裏的籠子一扔,快步上前,将蕭祁嘉攬在懷中,拍着她的背安慰她。

那籠子跌落在地變了形,裏面的小白狐受驚蜷縮,但很快就從那摔歪了的籠子裂隙中逃了出去,眨眼的功夫,就蹿得沒影了。

眼見着那毛團子跑了,蕭祁嘉終于也從那驟現的回憶中抽出心神來。

蕭祁嘉覺得受那角色屬性影響,自己也淡定了許多。

起碼,她穿越前沒法想象,自己在被迫和一個瘋子相處一個月之後,還能這麽正常。

正常人和那瘋子相處那麽久,要麽被逼瘋、要麽被逼死,她居然和十分冷靜地算計籌謀着逃出來,而且還被她成功了。

總之,那驟然湧上來的記憶雖然讓蕭祁嘉慌亂了一瞬,但也迅速冷靜下來。

回過神兒來,她發現自己正被衛修慎攬在懷裏,他頭上的木簪就近在眼前。

——好機會啊。

蕭祁嘉眨了眨眼,繼續假裝受驚,手臂環到衛修慎的頸後,手按上他的後腦,小心地往上擡。

“祁姑娘,你看見姑娘的……”丹朱推門進來,就看見兩人抱在一起的情形。

她沒說完的話登時卡到了嗓子眼兒裏,短促地發出一聲驚呼,忙不疊地掩門出去。

經這麽一打斷,蕭祁嘉也裝不下去了,她連忙抵着衛修慎的胸口想往後退。

推了一下,沒推動……

蕭祁嘉:……

這就尴尬了。

衛修慎這才像是回過神來,一點點松了手,往後退了幾步。

正好到了一個蕭祁嘉略微有點不适,但卻也不至于特意說出來的位置。

柔軟的軀體從懷中離了去,那幽幽的淡香還在鼻間,衛修慎頓了一陣兒,才低沉着聲道:“對不住,我以為,你會喜歡……那年……你還跟我說……”

雖然穿越前的記憶恍若隔世,蕭祁嘉還是艱難地從那游戲的記憶裏找出這一段來。

少年将人堵在牆角,把手裏的東西往小姑娘手裏一塞,臉上是強做出來的不以為意,話中的顯擺掩都掩不住,“我獵的,給你。”

小姑娘不明所以地看去,待看清手中的東西,臉色不由一白。

那是一只通體雪白的白狐,被人一箭從眼睛射進去,箭矢已經被拔了出來,眼眶空洞洞的,周圍染血的地方早已幹涸。

她手不由哆嗦了一下,差點沒拿穩。

少年尚未察覺,猶自興致勃勃道:“你們姑娘家,不都是羨慕嘉苑郡主那條白狐圍脖嗎?用這個,你也做一個。”

“不……不用了。”

少年這會兒也察覺不對,臉上的笑意一斂,低頭看看小姑娘,又看看她抖着手拎了遠的那狐屍,“你不喜歡?”

小姑娘白着臉,語氣虛軟道:“喜、喜歡……歡。”

少年的唇角一點點往下撇去,劈手就躲過她手裏那狐屍,兇聲兇氣地道:“不喜歡就不喜歡,騙人做什麽?”

小姑娘擡頭看他,一雙水汪汪的眼睛像噙着淚一樣。

少年頓時就兇不起來了,他別過頭,臉上露出些別扭來,“喜歡什麽,又不說。我猜錯了,你又要哭……”

他有些煩躁地抓了抓頭發,“獵場裏,就那麽些東西,你不喜歡狐貍,我……我下次給你獵只狼來?狼毛怪紮手的,做成衣裳也不好看……”

少年自言自語,臉上滿是為難。

那邊小姑娘終于遲疑着開口,“……活的。”

“嗯?”

小姑娘對上他的眼睛,抿了抿唇,又重複了一遍,“我喜歡……活的。”

“活的?”

少年跟着念了一遍,墨黑的瞳中陡然泛起了光彩,連被抓得耷拉在額前的亂發也似精神了幾分。

他眼眸晶亮地看着小姑娘,聲音輕快,“那說定了,下次去獵場,我給你抓一只活的白狐,你可不許不高興了。”

小姑娘微抿起唇,也揚起一個細小的笑意,“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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