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0

蕭祁嘉消停日子沒過幾天, 突然聽到一個傳聞。

——長公主府正四處張榜,延請民間名醫。

傳言是成安郡主病重,宮裏的太醫都束手無策, 這才不得不出此下策。

“怎麽會?上次我見玖娉, 那孩子笑道她姐姐快好了, 怎麽突然就……”

“祁嘉,你別急。”秋映潇拉開蕭祁嘉攥緊的手, 溫聲安慰了一句, “你又不是不知道, 京裏的這些傳言消息, 最是沒影的。真真假假, 誰也辨不清楚。”

“這樣罷……長寧現下應該還在福臨庵,我替你去走一趟, 見見她。這總比街面上那些傳言來得可靠。”

蕭祁嘉本想說她自己去看看,卻被秋映潇目露懇切地抓住了手。

她一下子意識到什麽,唇瓣抿了抿,鄭重對秋映潇行了一禮:“如此, 便麻煩秋先生了。”

她突然從衛府消失,想也知道衛修慎肯定在命人找她,貿貿然出門,要給秋映潇添麻煩的。

秋映潇松了口氣, 故作輕松地莞爾道:“我也許久沒見長寧了,這次正好多聊聊。”

蕭祁嘉知道她這是為了安自己的心,因此也勉力露出點笑來。

——希望……只是傳言罷。

就在秋映潇出城的同時, 南豫門外一隊車架浩浩蕩蕩地往裏走去。

有幾個仆從打扮的人跑在車隊的前面,将原本城門口的人驅趕開了,為後面的車讓開一條通路。

洛京繁華又富貴,進出城門之人,自然少不得官宦貴族、世家富戶……

從小錦衣玉食養大,總少不了一兩個性情跋扈的纨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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解二公子便是這麽一個纨绔,解家是北方世家,他平素在老家裏也是橫行霸道。但一到洛京,就像是被拔了爪牙老虎,當真連病貓都不如。

這次進京探望那遠嫁的姑母,提前半個月,他就被老爹耳提面命地要他收斂自己的脾氣。等看見洛京的城門,更是被解老爹死死看住了,連撒泡尿都得跟他老子一起。

這會兒解二蔫蔫地掀着車簾往外看,只覺得了無生趣。

一轉頭,就看見他爹雙目炯炯地盯着他看,登時被吓得差點從車上栽下去,“爹……”

他捂着自己蹦蹦直跳的心,有氣無力地縮在車廂壁上,熟練地舉起了手,三指朝天,第三百七十二次發誓,“我保證,在洛京一定老老實實的,吃飽了睡、睡飽了吃,絕對不招惹人、不欺負人,不然我就一輩子被蓮梨姑娘拒之門外。”

解老爹這才稍微滿意地點了點頭,又道,“你知道你方才看得那個人是誰嗎?”

解二茫然地“啊?”了一聲,他方才看的……不就是幾個滿臉褶子的老頭子嗎?粗布麻衣的,有什麽特別嗎?

解父看着這傻兒子,幽幽地嘆口氣,臉上又露出那苦大仇深的表情。

解二想到他爹接下來的長篇大論,臉上的五官立刻就擰巴了起來,但還是苦着臉開口問:“那是誰?”

解父:“我也不知。”

解二:……

講真,這要不是他老子,他早就拎着脖領子,兩拳頭砸上去了!

“只是那位老先生手裏拿着的笏板,色澤瑩潤,當是象牙質地。”

看着傻兒子依舊是茫然、不知輕重的模樣,解父冷哼了一聲,道,“按照晉制,朝中三品以上大員,才可執象牙笏。”

解二:……哦,原來那是個官兒啊,還真看不出來。

等等?!三品上的大員?

家裏那個牛逼哄哄的三叔,每次回趟老家都興師動衆,好像是天王老子出行一樣的。他有三品嗎?

腦子裏懵懵轉着這些,解二怔怔的發起了愣。

看着傻兒子總算有點認識了,解父欣慰點頭——

這傻小子,可別在洛京惹出禍事來,這處處貴人的地兒,就他就是賠上這一條老命,也救不回人來。

車上父子兩人正各懷心思呢,外面突然一陣喧鬧,原是有人來清道。

解二方才還在認知重組中,這會兒突然聽見這消息,不禁懷疑看向他老爹。

解父面帶尴尬,咳了一聲,又擺出一副屬于父親的威嚴表情。

他沖趕車的馬夫說了幾句,示意他快些向邊上避讓去。

解家的馬車避讓得早些,倒沒受什麽波折,解二心大,倒沒什麽被下面子的屈辱感,甚至懷揣着一顆看熱鬧的心、興致勃勃地下了車。

纨绔被打臉的戲碼,再有意思不過了。

只要自己不是那被打臉的“纨绔”,其他一切好說。

不過解二預想中的場景卻沒看見,城門口的人,像是看見什麽可怕的事物一樣,急匆匆地避讓了開,面露惶恐,生怕晚了半步。

有匹馬在不知怎麽在道中間不動彈,趕車的那馬夫滿頭虛汗,鞭子揮得都舞出了殘影,那馬臀上似乎都有血跡濺出,就在那幾個驅趕行人的仆役準備過去時,那馬才終于長嘶一聲,飛馳而去。

這一切的發生,不過片刻之間。幾乎是眨眼的功夫,原本人滿為患的城門口就成了一條寬敞的大道,上前驅趕的仆役肅容立在兩邊,擋着後面的人。

解二這才發現,那幾個仆役都是白面無須、偏向陰柔的長相。

倒像是……

解二覺得自己有點頭緒,但卻是隐隐約約,卻像是蒙了一層窗戶紙,就是叫人就是想不清楚。

這感覺煩躁得緊,他忍不住擰緊了眉毛,餘光卻瞥見那個随身帶着笏板的老者。

待看清楚之後,對他爹方才的話更是懷疑。

這畢恭畢敬、誠惶誠恐的模樣,哪裏像是個大官?

除非那車裏面做的是皇帝。

待那輛車緩緩駛近,解二的嘴巴也越長越大,愣愣地看着上面個明黃色的龍紋。

他當即腿下一個哆嗦,登時跟着衆人一起跪了下。

……不是皇帝,也可能是太子啊。

要說這當朝太子,他的兇名在某些程度上,被皇帝還要來的可怕些。

他的暴虐性情從幼時就顯露出來,聽聞太子五歲時,突然要看冰雕,就叫人在寒冬穿着單衣站在外面,再潑一盆涼水上去,就這麽凍上一夜,生生把活人凍成了冰雕。

後又有什麽淩遲、炮烙、逼人生食人肉啊……簡直不一而足。

而傳言這位太子最喜歡剝人皮,就有東宮伺候的宮女,被太子看上了。本以為就此飛上枝頭變鳳凰了,孰料太子看上的是她的臉。

……字面意義上的臉,最後活生生地把她的整張臉皮給剝下來來。

解二想着這些傳言,只覺得哆嗦的更厲害了,凜凜的寒風中,背上竟然滲出了一層粘膩的汗。

他深深俯首,想盡辦法把自己的臉埋得更低了點。

不是他吹啊,他這皮相也是十裏八鄉難找的,萬一被那個暴虐的太子看上,把他的臉皮也給剝了怎麽辦啊?

正真心實意地憂慮這個的解二,顯然沒那個腦袋瓜兒思索,正常的皇位繼承人,為什麽會在民間有如此多的負面流言?

甚至這些傳言中,太子往往在東宮之中。試問宮闱秘事,又有誰敢随意洩露呢?

馬車中的趙淵歸眯着眼,他膚色冷白、五官精致。臉上每一道線條,都像是被刻意雕琢過一般,是一種超越性別的好看。

他唇邊慣常牽着一絲微諷的笑意,讓那份不辨性別美麗中,添上幾分鋒銳的危險。

——還能有誰?當然是他的那位害怕兒子奪權的好父皇。

這駕招搖的車架從南豫門駛入,所到之處,人人避讓。

若是讓趙淵歸說說對此的感觸,怕是也說不出來什麽……在他眼中,這世間本就該如此。

他生來便高人一等,是板上釘釘的太子。

不論趙铮對他心情怎麽複雜,只要他還要這江山姓趙,要這皇位上坐的是他的血脈……他就得捏着鼻子忍下他這個繼承人。

趙淵歸這馬車連停頓也無,直接駛進了皇城之中。

……這顯然不合規矩。

但這世上唯一敢同這位太子爺提規矩的那位,這會兒正纏綿病榻,接連幾日昏睡不醒。宮中的其它人,自然不敢觸太子爺的黴頭,只眼神微低,假作未看見不妥之處。

一直到了養德殿門口,那馬車才緩緩停了下來,立刻就有一小太監跪趴在那馬車旁,但那車簾卻久久沒有動靜。

卻無人敢去催促,養德殿外人不少,這會兒卻是一片寂靜,嗚咽的風聲清晰可聞。

良久,就在那跪趴在地上的小太監快失去知覺的時候,那車簾間終于伸出一只蒼白修長的手來。

旁邊立刻就有人悄無聲息地上前,伸手将那簾子撩開。

趙淵歸打着哈欠往外走,白氣從唇間冒出,他一面道着“這就到了?”,一面踩着那小太監的背下了車。

旁邊一個頭發已經花白的老太監忙迎上前來,低聲道:“恭賀殿下回京。”

趙淵歸可有可無地應了一聲,又擡眼看頭頂那殿的名字,回頭掃了一眼車旁邊的人,淡道:“你們倒是乖覺。”

這聲音淡淡的,聽不出喜怒。

原本躬着身的衆人,頓時齊刷刷地跪了一片。因為這位殿下最厭惡吵鬧,這會也無人敢開口求饒,只重重地磕着頭。

那位迎過來的老太監倒是依舊站着,不過腰身也幾乎躬成了直角,“殿下贖罪,是老奴擅自做主。”

便是祿平這個從趙淵歸幼時便照料他的老太監,這會兒也不敢用孝道壓人,只委婉地勸谏道,“陛下病重,連昏睡中都喊着殿下的名字,聽聞殿下回京,定然高興。”

趙淵歸聽他這話,卻突然笑了。

……喊他的名字?

呵。

怕是要咒他不得好死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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