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5

晚膳過後, 一桌子的菜被從蕭祁嘉房裏撤了出來,趙淵歸今日回來的早些,正好碰見撤菜的時候, 隔了一段距離, 都能聞見那隐隐約約的腥味兒, 眉頭不由緊了緊。

他旁邊那随從打扮的小個兒瞅着這位神情不對,立刻就躬下身來, 輕聲細氣兒地解釋道:“是娘娘近日愛吃魚, 廚房裏就跟着準備了不少, 您要是不喜歡, 那奴才就告訴他們, 叫他們撤了。”

趙淵歸想着窗邊看見的那根白毛,哼笑了一聲。

——還不知道是進誰肚子裏去了?

不過, 到底沒說要換。

又往前走了幾步,突然又道:“昨兒,有人進院子了?”

他沒說是什麽院子,那能叫這位開金口的, 除了那位娘娘的住處,也沒有別的地方了。

平昌“撲通”一聲跪了下,磕頭道:“主子恕罪,奴才這就把人揪出來!哪個不長眼的, 竟去打攪娘娘,定要嚴懲不貸!”

他這麽說着,心底把那個不長眼獻殷勤的小崽子都活刮了幾百遍了, 他這一遭下來,整個院子都得受牽落。

趙淵歸笑了一聲,“不用。”

平昌一愣,磕頭的動作都頓了頓,忍不住半擡了頭,小心去觑趙淵歸的臉色,發現這位主兒竟然是真的在笑……不瘆人的那種笑。

又聽他道,“近幾日忙着,也沒工夫陪着她,有個打發時間的玩意兒,也挺好的。”

平昌又愣,慢一步反應過來,主子這意思,是叫那人……去伺候娘娘?

心裏一時頗不是滋味,也不是哪個小兔崽子,這一步可就登了天了,要是早一步知道如此,那他……可不會放過這機會去。

論察言觀色、心狠手毒……呸、娘娘跟前可不要這個……是、說話逗趣,他在這裏面可都是拔尖兒的,哪輪得到那些個小鼈崽子。

至于趙淵歸說得“玩意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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嗐呀~他們這些個,在主子眼裏不也都是“玩意兒”嗎?這“玩意兒”,也不是誰都能當的。

“苗兒?苗兒?……夏苗!”

夏苗哆嗦了一下,差點把手裏的碗摔出去,她猛地擡頭,“啊?娘你叫我,幹什麽?”

徐氏一把奪過她手裏那碗,把人往旁邊推,嘴裏不客氣道:“你個死丫頭,還問我幹什麽!你說幹什麽?!叫你刷個碗,你把碗都泡了大半個時辰了,繡花呢你?!”

她擡手把一旁晾幹發硬的布巾劈頭扔給夏苗,自己把木盆裏的碗涮了涮往外撈。

“啊……”夏苗慢半拍地回過神來,拿着那布巾擦幹了手,又搭了回去,看着徐氏已經利索把碗收拾好了,又喃喃道,“……對不住。”

徐氏簡直對她這個面團似的性子沒轍,一肚子火氣沒處發。好容易喘夠了氣兒,把那火壓下去點,說話總算勉強稱得上一句“心平氣和”。

“苗兒,我可告訴你啊,你是給人家做工,可不是賣身。要是真有什麽事兒,咱就不幹了啊。”

“你爹他還沒死呢,你弟他也老大不小了,幹點啥都夠咱娘倆吃的了,可不缺你小丫頭片子那幾個銅板子!”

“我可跟你說,這些有錢人家最要臉面了。光腳的不怕穿鞋的,咱們要是豁出一條命去鬧騰,最後還指不定誰先服輸呢。”

夏苗本來還莫名其妙,聽見徐氏後面這話,這才意識到的徐氏這是怕她在明府裏手委屈了,她連忙擺手,“娘,你誤會了,我……我沒受欺負。”

就是前幾天,在明府裏看見個仙人似的姑娘,在家裏老是忍不住想,就有點晃神兒。

她正待再多解釋些,擡眼看見外面的日頭,不由“啊”了一聲,急急道了句“快遲了”。

她說着把手臂上綁帶解了,往門口一塞,就轉着身往外走,只來得及跟徐氏道了句“娘,我回來再跟你解釋啊”,人就跑了個沒影兒。

徐氏伸手抓都沒來得及抓得住,正巧另一個人正嘴裏嚼着什麽往家裏走。

是徐氏的小兒子夏鐵山,長得既高又壯,橫着就頂了兩個徐氏,抓着頭發疑惑道:“娘,你怎麽在外頭?”

又往前探探頭,“那是不是我姐啊,怎麽走那麽急?”

徐氏看見這大塊頭就忍不住來氣,一腳踹上去,罵道:“吃吃吃,就知道吃!一天到頭就不知道叫我省省心,你就不知道跟你姐學着點!”

夏鐵山被罵得莫名其妙,他怎麽就招他老娘的氣了,但還是老老實實得挨着打。

“杵在這兒幹什麽,你以為你是個梁柱子啊!還不快去追你姐,家裏人叫外面欺負了,你也不知道幫忙?!”

啊?姐被欺負了?

……

夏苗半路上被她弟弟攔了住,又是好一番解釋,終于讓弟弟将信将疑地放了手,緊趕慢趕跑去明府,果然還是遲了。

那院落裏,圍着一圈兒的人,見她進來,目光齊刷刷地落了過來,打量的意味甚濃。

夏苗哪裏經過這陣仗,吓得往後退了一步,腳下一軟,差點跌坐在地上。

但是卻被人扶了一把,是她極羨慕的、可以進出內院的姐姐。香噴噴的味道撲鼻而來,夏苗禁不住有點慌,她在家裏忙活完了又一路跑過來,這會兒一身的汗,雖說姑娘家到不至于臭烘烘的,但也好聞不到哪去。

她手足無措地想要掙紮着出來,旁邊扶着她的那姐姐先一步松了手,道了句,“夏姑娘,當心些。”

夏苗哪裏被人這麽稱呼過,慢了一陣兒才意識到那說的是她,當即憋紅了一張臉,道:“對不住……謝謝姐姐。”

旁邊似乎傳來一陣笑聲,可再看時,不論是前面的姐姐們,還是扶着她的姐姐,都是一臉恰到好處的親切笑容,讓人忍不住心生親近。

她正慌得不知所措的時候,衆位姐姐卻紛紛往旁邊讓,露出了一條路來,有個中年男人從中間走了出來,白面無須、個子不高,但是不知道怎麽的,乍一眼看過去,就叫人心裏發慌。

看着旁邊的姐姐們都躬着身行禮,道:“見過平總管。”

夏苗也連忙跟着低下了背,心裏卻忍不住想,這就是平總管啊?

眼前出現了一個手背,白皙細膩、比一般的姑娘家還好許多,那手只往上輕輕一拂,夏苗就不由自主地直起身來。

平總管上上下下地看了她一遍,然後緩緩牽出個笑來,“是夏姑娘吧,可真是久等了。”

夏苗不知怎麽的,覺得方才平總管那眼神像是把她裏外看得透似的,她後頸子上都出了一層虛汗,憑他這會兒笑得再怎麽親切,也她也覺得害怕,腦子裏木木的、慢半拍才反應過來平總管話裏的意思,連忙道:“對不住,對不住……我、我不是故意晚到的……就是、是家裏有點事,耽誤、耽誤了……”

她腦門子冒汗,說出的話都忍不住打結。

平總管似乎笑了一聲,這院子裏的氣氛驟然松了下來。剛才扶她的那個姐姐,拿了帕子擦了擦她額上的汗,一面擦、一面溫溫柔柔地笑道:“瞧你吓得,不就是晚到了一陣兒嗎?你那活計又不是什麽要緊了,早些晚些又有什麽妨礙。”

幾人說話的功夫,有個小厮在院子外面探頭探腦。平昌看見了,擺了擺手叫人在外頭候着。

本以為是哪裏的千年老狐貍成精,卻也沒想到真是只兔子。

他心裏估摸着,還是得讓人調.教調.教的,要是真兔子,估計在內院裏活不了幾個月。

死個人是尋常事兒,只是……再惹得那一位傷心,主子也心裏不暢快。

腦子裏轉着這個念頭,嘴裏卻道,“來晚了總歸不是什麽好事,等到了主子跟前伺候,莫不是要主子等你?這次念在是初犯,又沒有大過錯,也就算了,可沒有下一回了。”

平昌說着,給夏苗身後那姑娘使了個眼色,又看了夏苗一眼,這才施施然離開。

夏苗還沒反應過來,就被旁邊的的姐姐拉着一起躬身,送平總管出門。

然後就暈暈乎乎地被帶了走,被好幾個姐姐不容拒絕地拉着洗了一遍澡,換了一套衣裳,又被蘭君姐姐按在梳妝臺前。

她是上午過來的,這一番折騰下來已經到了午後。

腹中空空如也,盡職盡責地發出響聲提醒着主人該去吃飯了。

夏苗臉一下子燒得通紅,就聽蘭君輕笑了一下,放下手裏的的粉盒,笑道:“是我的過錯,竟忘了這個,夏妹妹跟我來。”

夏苗還不知道這裏面“姐姐”“妹妹”的道道,聽見蘭君叫她“妹妹”,便就也老老實實地應,亦步亦趨地跟着人走了。

蘭君又忍不住笑,倒是沒想到,主子身邊也能出現這麽個老實人,逗起來還怪有意思的。

原來那位娘娘喜歡這樣的……

她腦子裏轉着這思緒,忍不住又想,要是她裝出這模樣,會不會入了那娘娘的眼?

演戲嘛……又是演這種又蠢又傻的性子,也不難……

這麽想着,臉上雖然還帶着點笑,看夏苗的眼神卻不那麽友好了。

夏苗下意識地抱了抱閉臂,身上這衣裳什麽都好,就是這個天氣穿有點冷了,她搓了搓手臂,又偏頭看向突然停下蘭君,“蘭君姐姐,你怎麽不走了?”

蘭君猛然驚醒,唇瓣輕輕抿了一下,又重新端起了笑。

——方才真是魔怔了!

東宮的時候,想在那位娘娘身上動心思的,還少嗎?

都以為自己是聰明人,那些“聰明人”的下場,還不夠人長記性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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