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0 新的涅槃

光。

明亮但不刺目, 溫暖但不灼人。

舒适。

像是被柔軟的雲朵包圍,又像是在海中蕩漾。

白曉的瞳孔漸漸恢複了焦距, 意識漸漸浮出了水面,看清了眼前的一切。

沒有上一次被認可時的“巨獸”,但依舊是同樣的空曠。這份空曠, 可能是“這個世界”的特質。

白曉低下頭, 發現自己踩在一片光毯中。光芒是淡金色的、金紅色的、明黃色的……溫暖的顏色編織在一起。看不出來是什麽東西編織的,但是非常地柔軟, 踩下去的時候如果仔細聽, 就能聽到每一下都有細碎的聲音。非常輕、非常輕的聲音,就算刻意去聽, 都不一定能聽清那是什麽。但白曉卻隐隐知道, 那是祈禱的聲音。

白曉将視線從腳邊挪開,又看向空中。

空中浮動着光塵。一開始看去似乎都很細小, 但是當白曉細看的時候, 它們又變得如同玻璃球大小,每一顆光塵裏都有各色的流光,記錄着不同的東西。但只要白曉的視線從它們身上移開, 它們又再次恢複成了飄浮的塵埃。

——這是什麽?

——這是契約的“代價”。

——這是哪兒?

——這是“神靈”的殿堂。

白曉的意識在腦海裏自問自答,只要他的疑惑一冒出來, 記憶深處就會自動浮現出答案來,那是他自己的聲音, 但卻是被什麽強硬塞進去的記、或者說是“傳承”。

那些記憶, 像是一朵正在綻放的花蕾, 展開的部分新鮮清晰,但餘下的部分卻不知道會不會盛放,也看不到分毫內裏。

白曉在努力理解着這一切,努力适應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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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監管者。”

“新的生命樹。”

“理解多少,就能擁有多少。”

這就是這份力量的真谛。

那個賜予他“種子”身份的“大精靈”,是曾經這份力量擁有者的殘靈。這些殘靈有大有小、有好有壞,有些如大精靈那般,擁有較強的意識;有些如賜予小孩監管者身份的那般,只有一些執念。

但一旦力量歸攏,它們曾經故作高深的“恐吓”就成了紙糊的燈籠,白曉看透了它們的一切。

這份力量,每千年一次涅槃,而每次涅槃的力量都不複前一次的完整——這大概是凱斯特人開辟了星域的緣故,這份力量被帶往宇宙,所以每一次關鍵的凝聚和涅槃,才會封閉星球。——它每一次都在潰散。唯獨不變的是這份力量與生俱來的“契約”的規則。

那些殘靈裏,有很多都是被“契約”束縛的存在,但也有如白曉這樣沒有被約束、但是卻在涅槃中泯滅的存在。它們存在于這份力量中,在力量潰散後還未被再次集齊認主的時候,會出來“興風作浪”。

這些是個隐患。

要除掉。

盡管這份力量在将來會更加衰弱,但是難保會有如當初那個貪婪的神靈一樣的“主人”再次出現。如果是那樣,就算是有王族的契約壓制,恐怕也會釀成大禍。

不想重複小城中曾經的悲劇。

要成為新的生命樹,成為新的神靈,結束這種兒戲一般的“競選”儀式。

這一刻,白曉的腦海裏,這個願望無比地強烈。

只是,可能會對不起凱斯特了。

這個血脈裏刻着獸性的種族,他們一開始被強行為人,骨子裏卻還是弱肉強食的叢林法則,如今的文明與和平對他們來說,就是強者向弱者屈服的、不正常的世界。

一旦白曉結束了這一切,王族的威勢将大大減弱,到時候勢必會有紛争。加上如今凱斯特的版圖已經擴張到了星域,這場紛争的規模恐怕還不會小。

但是,必須這樣做。

因為這份力量雖然逐漸衰弱,可衰弱的速度很慢。這一次它能選擇作為一個普通人類的他,下一次又會選擇誰呢?

白曉賭不起。

抛卻腦海裏那些艱澀的、關于力量本源的認知,白曉将注意力放在了自己需要的部分。

好一會後,白曉睜開了眼睛。

他擡起頭,仰頭看着無盡的天空。天空是金色的,被光塵填滿,很高很遠,沒有極限。飄飄揚揚的光塵落在他變成金色的眼睛裏,仿佛裝進了一片星海。

白曉舉起手來,伸向無盡的天空,輕輕一握。那漫天的光塵和腳下的光毯都恍如被暴風吹拂,狂亂地旋轉搖擺起來。

這個光的世界中,從看不見的邊際開始變得黑暗,然後所有的光芒都朝着白曉圍攏聚集。它們迫不及待地貼近白曉的皮膚,然後滲透、消失。

直到這個世界一片黑暗。

黑暗中,白曉整個人是發着光的,他是黑暗中唯一的光源。

他金色的眼睛恢複了黑色,額上那嫩芽消逝後留下的痕跡也消失不見。只是那雙黑色的眼睛裏,似乎有什麽已經不一樣了。

白曉擡起手,在黑暗中輕輕一劃。漆黑的空間中裂開一道細口,有光從那裏溢進來。

白曉伸出手去,輕輕一撥,細口裂成大縫,白曉邁步跨出。

第七天。

臧戰帶着古珊娜姍姍來遲,然而來到這裏後,卻發現所有的人都在沉睡,客棧樓一樓的櫃臺上,則趴着一個矮小的、鏽跡斑斑的傀儡。

他們的兒子和白曉不見了。

臧戰讓親衛叫醒了樓裏沉睡的所有人,熊烈跟茍勾睜開眼,還一臉興奮,他們說自己進入了機械之城,看到了滿城的傀儡。茍勾甚至已經學會了怎樣制作機械傀儡。

他們對白曉跟臧鋒的去向一無所知。

親衛的搜尋範圍已經延伸進了荒漠之中,但依舊一無所獲。

熊烈跟茍勾回憶了最後一次見到臧鋒他們的情形,然後提到了那個許願池。

臧戰帶着古珊娜跟着熊烈他們過去了。

就在他們抵達許願池跟前的同時,那原本堆滿建築廢墟的許願池裏,在鋼筋水泥的廢墟中裂開了一道細口。

接着,幾根蔥白的手指從細口伸出,狀似随意地往旁邊一撥,那細口就裂開丈寬,白曉從容地走了出來,他踩在虛空,虛空中仿佛有無形的臺階托着他,讓他能夠優雅地拾級而下,來到了古珊娜的跟前。

在場的所有人都沒有發出聲音,他們感受到了一種“束縛”的力量。

茍勾跟熊烈瞪大了眼睛,特別是茍勾,他知道那是白曉,他想要招呼白曉,還有好多想問的。可是看着這樣的白曉,茍勾的心中卻是生出了濃厚的敬畏,他不敢開口,甚至想要跪下。

古珊娜虛弱地坐在輪椅中,當細口出現的瞬間,她就知道,來了。

白曉走到她的跟前,古珊娜掙紮着站了起來,然後跪在了白曉的跟前。

“……”

她沒有說話,只是跪在那裏,仰頭看着白曉,等待白曉的審判。

而站在古珊娜旁邊的臧戰,此時也是一臉虔誠地單膝跪在了古珊娜側後方的位置,他比古珊娜更為忐忑,搭在腿上的手已經握成了拳頭,手心裏濡濕一片,不知是汗還是太過用力掐出的血。

“違契者,古珊娜。”

白曉的聲音依舊,沒有之前兩次被力量掌控的“神聖”,就像是在普通地交談聊天一樣。

他伸出手,食指輕輕抵在古珊娜的額頭上,看着這個嬌小虛弱的女人,白曉露出了一個笑容。

“我原諒你。”

白曉說完,指尖蕩開一片水波般的光芒,光芒沒入古珊娜的腦海。

古珊娜似乎沒想到事情會如此簡單,直到腦海裏傳來一聲裂帛聲——那是契約清除的聲音,——她才猛地回過神來。

身體的痛苦瞬間消失無蹤,只是長期的虛弱還需補回。

她的契約,被抹消了。

古珊娜的眼眶泛紅,她想要說什麽,但是還沒開口,就被白曉打斷。

白曉收回手指,看着古珊娜說道。

“從今天起,我取消與王族的契約,并不再接受任何契約;從今天起,我将在我再次涅槃前,解除凱斯特人與我的所有契約;從今天起,凱斯特不會再有神靈,這份力量只存在于凱斯特星,屬于凱斯特星。”

所有人都驚愕地瞪大了眼睛,而古珊娜更為明白白曉這番話帶來的後果。

但還有一件事她更為在意。

什麽叫“從今天起,凱斯特不會再有神靈”?白曉自己難道不是神靈嗎?

仿佛是為了回答她的這個問題,當她的想法剛剛生出。白曉的皮膚忽然化作了粗粝的樹皮、他的雙腳生出了虬結的根須、他的臂膀成了粗壯的枝桠、他的頭發化作了無數柔嫩的葉片。

眨眼之間,一棵足有數十米高的大樹拔地而起,它的根須破開磚石紮入地下,樹幹将許願池的位置擠占,枝葉繁茂,且在眨眼之間,開滿了粉白的花朵。

風過,花瓣如雨落下。

同一時間,在凱斯特許多的角落,都生出了這樣的一棵大樹,它們的形态或有不同,但都是在眨眼之間發芽生長、繁花壓枝。

“咚咚咚!”

就在這時,重物擊打地面的聲音如滾雷迅速靠近。

古珊娜等人回頭去看,就見遠處一個巨大的毛球朝着這裏蹦跳着跑來,在這毛球的前頭,臧鋒大汗淋漓地已抵達了廣場的跟前。

他氣喘籲籲,仿佛沒有看到其他的人,視線牢牢地粘在了那棵大樹身上。

剛才,是他看錯了嗎?

從那個世界裏被放出在荒野中,一種恐慌籠罩着他的感知。他本能地朝着這裏跑來,卻只遠遠看到了白曉化作大樹的畫面。

臧鋒的大腦無法思考,他走到大樹的跟前,伸手輕輕撫摸在樹幹上,粗糙冰涼的手感刺激着他的神經,手心裏沒有一絲熟悉的溫度。

怎麽會這樣呢?為什麽會這樣呢?

臧鋒動了動唇,半晌才從喉嚨裏擠出一絲喑啞細弱的聲音:“小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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