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拉爾夫教授

星期一。

月玲終于松一口氣，不用面對司馬了。

他應該也不會有什麽借口再和自己的家人相處，雖然在樹林中遠足的時候，有那麽一小會兒的功夫，她有點恍惚，看着司馬扛着熟睡的Selene的背影，恍惚是克明一樣。

她分析一下自己對他的感情。她對他，原先是沒有什麽感覺的，他說的那些癡心的傻話，她都當一個因為小時候父親的暴打和後來父親的暴發形成的性格有點扭曲的富家子的游戲，當不得真的。

而且，就譬如一家雇主要雇人，也要看看為什麽這個準雇員一家家公司不斷跳槽，從來沒有在哪家公司呆着超過三個月，好不容易在前任公司呆了半年，也不是因為對前雇主忠心，而是另有機緣。司馬在女友之間跳槽的頻率顯示着極大的不穩定。

對一個沒有安全感的人（譬如月玲）來說，這是不安全因素，讓人望而卻步。

更何況，他和她的維系，從最一開始，就來自他對她的，月玲不好說愛，愛那詞是枚束之高閣的珍寶，不能随便拿出來說的，或許是迷戀或許是欲望，現在這點迷戀和欲望都煙消雲散，兩個人形同陌路，不如分開。

只是，有一點麻煩的是，她對他現在有了一點感情。

她原先看到他，大部分時候希望他走開，現在，她想他留下來。

星期一。

月玲一到辦公室，就看到戴眼鏡的老秘書貝蒂和另一個新來的年輕女老師莉維娅在竊竊私語，一看到月玲就嘎然而止地停下來，裝作沒事人一樣，各幹各的活去了。

月玲想，八成是讨論我上了電視的事情，大家都看到了。大學裏有幾個人對我提起了。雷姨還說，月玲你可以去拍電影了，新聞攝影師還給你拍了特寫，回放幾次，好上鏡啊。雷姨露出言情劇場看得過度飽和的樣子。

月玲和貝蒂打了招呼，走到自己的辦公桌前。

戴安娜一看月玲過來，就從自己的辦公桌那裏站起來，快步走到月玲的辦公桌前，說，“嗨，你好嗎？周末的露營怎麽樣啊？”

月玲照例回答，“好呀，你怎麽樣？周末露營挺不錯，除了第一夜的大雷雨。謝謝你給的S’more的方子，孩子們可喜歡吃了。”

月玲可以感覺旁邊格子間裏，大家都在豎着耳朵聽月玲和戴安娜的談話。不至于吧，我就成名人了，平常的噓寒問暖大家都想聽了？不過就是在國家新聞裏露了兩秒鐘小臉？

兩個人寒暄幾句，戴安娜像意識到什麽，對月玲使眼色，悄聲說，“茶水間！”

茶水間是一個好地方，月玲和戴安娜的第一次超出你好嗎我很好的閑聊天就發生在茶水間，後來發現大家的家裏都有雙胞胎，圍繞孩子就更多話題，一來一去就成了朋友。

但是剛到辦公室就去茶水間并不是平時上班的節奏啊。

月玲還有點猶豫，戴安娜轉身先走，回頭擡高點點聲音說，“茶水間，現在！”

月玲連忙跟去，一起身，看到幾個同事連忙把頭一低，裝作看電腦裝作翻閱文件裝作要去打印什麽東西，心裏很奇怪，這些人怎麽回事？

到了茶水間，戴安娜四顧無人，掩上房門，對月玲壓低聲音說，“玲，你不知道啊？”

月玲莫名其妙，“不知道什麽？哈勃總理府又有刺客，他又躲在櫥櫃裏了？總理府的櫥櫃要做得大一點，否則哈勃那麽大個子怎麽擠得進去？”月玲和戴安娜一貫胡言亂語地美其名曰地減壓。

“別說笑了，你今天早上查了你大學校園網的職工郵箱嗎？”

“沒有啊，今天星期一，手忙腳亂的，Sunny和Selene都說不要到幼兒園去，要繼續露營，勸了好半天才送過去，沒遲到算好的了。”她一邊說，一邊把手機從小西裝的口袋裏掏出來，打開即時網絡，查郵件。同時說了一句，“咦？早上才充的電，怎麽消耗這麽快？”

一封開會通知，另一封是大學內部夜校培訓課程的讨論題目，還有一封是拉爾夫的，标題是給玲。

她詢問地看戴安娜一眼，戴安娜說,”你打開拉爾夫那封就明白了。“

月玲一打開，看到這封郵件是群發的，滾動屏幕多次跳過一行行的職工名稱伊妹兒地址才看到內容，标題是給我的，但是群發，什麽意思？

她掃一眼內容，就把眉頭皺起來了。

戴安娜說，“你現在知道為什麽大家對你議論紛紛了吧？你知道好些年輕女老師助教對拉爾夫垂涎三尺，但是他看重你，愛和你說話。新來的莉維娅對拉爾夫多麽傾心，拉爾夫一來就要湊上去發嗲，拉爾夫帶上你去居留地，你知道她在這裏說了多少你的壞話嗎？現在拉爾夫發這麽一封伊妹兒給所有人，不正好給了人口實，你還要不要在這大學語言研究部混不混啊？”

郵件是這樣寫的：

“嘿玲，

你在看這封郵件的時候，我已經向系主任遞交了辭呈。

我覺得我已經不适合再領導我們所在的第一民族語言滅亡拯救計劃項目。這其中有三點理由:

第一點，我想我愛上了你。（這一點，我想見到你的時候詳細說明，你知道在哪裏可以找到我，我會每天晚上六點鐘到七點鐘在那裏等你，反正我現在失業，無事可幹

第二點，我不該因為看到你和你的男朋友親熱就嫉妒地把你帶在身邊，深入居留地害你差點被人羞辱殺死。因為我卑鄙的自私，我為此深深感到對不起。對不起。但是，我還要說，同時也有點慶幸，因為帶上你，使你更加了解我們研究的語言所代表的第一民族的文化傳統以及這個民族的過去現在和未來。

第三點，我覺得你将會是領導這個項目的最合适人選，從技術上從人情上。因為你有對他們的感同身受的同情，很多人都做不到，也沒有辦法做得到。他們不知道，如果他們像你一樣深刻了解他們的歷史和文化，把他們當作一個個活生生個體，一個個和我們一樣平等的一個個人類中的一員，事情就要簡單很多，所有問題都将迎刃而解。我希望所有的研究員都像你。有人也許會說經過這些在居留區的磨難，你肯定會一談居留區就色變，但是我深知你的為人，你只有會加倍努力更加勤奮地幫助他們，因為你越了解他們就越愛他們，就像我越了解你就越愛你一樣。

我會一直在那裏，每天，等你一小時，直到兩個星期的辭職通知時間過去，那時候我就回英國去。

希望能再見到你，玲。

愛你的，

拉爾夫。“

他的落款不是他的全名，沒有一大堆的頭銜和大學的地址電話，只有拉爾夫，還是愛你的。

戴安娜說，“莉維娅她們現在恨不得把你的眼珠都挖出來。”

月玲嘆一口氣，“他為什麽把這封郵件群發給所有人？”

戴安娜說，“被愛情迷暈了頭？實在是一個有涵養的謹慎的人，也做這種蠢事。”

月玲很感激她沒有說被你迷暈了頭。不然好像又是自己的錯。

貝蒂扶着眼鏡，大力地敲茶水間的門，用力過猛，花白金發卷卷也搖來晃去。

戴安娜把門打開，貝蒂嚴厲地盯月玲一眼，很幸災樂禍地不懷好意地說，“研究院院長要見你，立即馬上去。”

月玲低低頭，“好，謝謝告知。”

月玲敲敲院長的門，院長聲音洪亮地說，“進來!”

月玲進去，院長說，“請坐！“然後打開對講器對貝蒂說，”貝蒂，請你到茶水間給我和玲一人端杯咖啡過來！“

貝蒂正準備用內線偷聽談話，不想院長要支開她，咕咕哝哝地去茶水間了。

院長開門見山地說，“你收到約翰遜教授的那封郵件了，看了？“

月玲小聲說，“是。“不會是什麽影響不好，要停我的職吧？停了職，我拿什麽養活兩個小兒拿什麽去付住房貸款。又一想，不會吧，這件事，明明我是受害人。

“如果你要控告拉爾夫教授性騷擾sexual harassment，你知道大學聘請的律師是一定會幫你的。我們有很嚴格的員工守則必須遵守，這樣的郵件是不允許的。“

月玲松一口氣，畢竟還有公道。

她想想，平靜地說，“我不打算控告訴訟，拉爾夫教授已經遞交辭呈就是最佳解決方案，請允許我告假兩天，處理一點私人事情。”

院長哈哈笑，以為這沉靜聰明的小女職員八成是要到拉爾夫和他約定好的秘密約會場所去私會，也就樂得做人情，正好貝蒂端了咖啡進來，就說，“你和貝蒂去簽假條，請假批準了。“

星期一的傍晚。

司馬一進家門，就看到阿傑站在門廳。

“你不到你的電腦科技公司坐鎮，整天往我家跑，當心你公司倒閉！”司馬說。

阿傑說，“司馬，我今天發現很多關于月玲的消息，你要不要聽？”

司馬一邊解領帶，一邊說，“你沒有用她的電腦攝像頭監控她吧，那個我是絕對不允許的！”

“她原來八成吃過這方面的虧，所有電子物品的攝像頭全都貼着不幹膠，想看也看不到！”

女傭進來，問，“少爺晚上吃什麽？”

司馬說，“阿傑喜歡吃什麽我就吃什麽好了。”

阿傑于是和女傭叨咕幾分鐘，點上各種他愛吃的山珍海味。

阿傑想一想，最重要信息留在最後說，一會兒太子爺暴跳如雷，其他事情都沒辦法說了，先按時間順序好了。

“月玲早上六點起床，第一件事你猜是幹什麽？”

司馬斜睨他一眼，“上廁所，還能幹什麽？你不至于廁所也監控了吧？那個也是絕對不允許的！”

阿傑喜形于色，“不過你肯定猜不到的，她第一件事就是玩電腦游戲‘生活是奇怪的’，你知道那個電腦游戲我們公司有參與設計呢？她竟然喜歡玩我們的游戲。”

“這有什麽稀奇，有好多人寧願玩這類像參與角色演電影的游戲，有趣過看電視。可以互動可以更改，很多故事劇情比一般電視劇都要好看。這個游戲，畫面真實唯美，裏面很多高中生活場景，她沒在北美念過高中，了解一下也是正常。”

“她七點半把孩子們送到幼兒園。一路上和孩子們玩腦筋急轉彎的問題，妙語連珠，十分好玩。他們有談到你。”

情形是這樣的：

Sunny問，“司馬叔叔今天會來幼兒園接我們嗎？”

月玲說，“不會。司馬叔叔很忙，要上班。”

Selene說，”那周末會不會又陪我們去露營？“

“不會，他周末有別的事情做。“

“那我們什麽時候可以見到司馬叔叔啊？”

月玲心想，今生今世可能都見不到了，但是不好意思讓小朋友失望，只好說，“不知道。”

“我們想要見到他！我和Sunny說好了，要他做我們的爸爸！”胖姑娘首先發飙了。

好像聽到車輪劃過路面的尖銳一聲響，月玲說，“求求你們，小祖宗們，我都快要遲到了，你們少說兩句行不行？！”

阿傑說，“你看，釘子戶相當孤立了，是不是？”

司馬笑笑，但是他說，“阿傑，雖然我這次是贏了，但是連沒有勝利的喜悅。”

阿傑心想，等一下，你還是覺得自己贏了就奇怪了。但是他也起玩心，準備玩司馬一票。

阿傑打開他的蘋果筆記本，說，“司馬，我們是不是有麻煩了，月玲在上班期間去看了愛德華律師。”

“愛德華如果受聘做月玲的律師，那他們之間就會有Solicitor-Client Privilege，律師和客戶之間會簽有保密協定。我們問愛德華他也不會告訴我們是什麽原因。”

阿傑說，“你如果願意付巨額咨詢費，我有畫面，我把它傳送給唇語學家，可以破解內容。“

英文因為發音時唇舌誇張，所以即便沒有聲音，也憑借唇形舌位可以判斷破解對方話語。

阿傑在電腦上操作一會，小窗口彈出一個美麗印度裔姑娘和他們打招呼。

姑娘看着阿傑發送到她屏幕的無人機從律師大窗口拍到的拷貝視頻，說，“這個中國姑娘說，她收到麻吉的郵件，第一民族和政府沖突已經和解，環境部遞交了環境評估報告，說在那一帶鋪設油管會要破壞當地環境，現在為了眼前利益去毀壞子子孫孫未來相當沒有必要，經濟發展不可以用環境損壞來做代價，所以環境評估審核沒通過，油管也不會穿行居留地了。“

“但是，麻吉的弟弟還被關押，并未受審，也不許家人接見，她想愛德華出面去幫麻吉的弟弟。“

“愛德華說到費用的問題，月玲說，她把房子做了第二次按揭，費用應該不會有問題。“

阿傑等她說完，說，“謝謝，你把賬單到時候寄到我的電腦科技公司。“美麗的印度姑娘和阿傑抛一個妩媚的飛媚眼，說，”阿傑，下次再找我哦！“阿傑也回他一個飛吻。

阿傑回過頭來對司馬說，“Wow，這個月玲準備把房子作抵押去幫一個土著關在牢裏的弟弟？“

司馬“嗯”了一聲，“她肯定有她的道理。大家都好理解有的女人或省吃儉用或傍大款去買三萬加幣一個的名牌包，不會明白另外也有女人願意傾家蕩産去幫助人。“

阿傑又有點擔心地看向司馬，“你不會又對她更敬重之類的吧？“

司馬斜他一眼，說，“繼續。“

“她晚上有上一門幫助醫生護士工程師移民找工作的大學內部進修培訓，今天在課間有和同學争論。“

“她和同學吵架？“司馬有點詫異。月玲一貫避免沖突，沒有什麽過激言論。

他們聽從月玲的手機監聽過來的內容。

除了月玲的聲音，還有一男一女，都是做老師的人，聲音有點清越的味道。

女士：月玲，你的名字是國語來的吧。

月玲：是啊，一直沒有改英文名字。月就是月亮的意思，我出生的那個晚上有滿月；玲是因為我老爸年輕時候超級喜歡女作家丁玲，覺得世上再無別的女人寫字超過她，就給我取名‘玲’字。你看，This is what parents do to us.”

男士和女士都笑了。

男士：原來的記錄是說如果有自己族裔名字，不好找工作，大家紛紛改英文名，現在越來越多的雇主看中雇員對自身文化的根本認識，不改英文名字是認同自己的母族文化。也同樣讓人器重。“

阿傑嘎嘎笑，“看這個男老外不着痕跡拍月玲的馬屁。”

司馬瞪他一眼，他忙噤聲。

女士：現在移民越來越多，我們大家都不好找工作了。我姐姐的女兒大學修心理學，兩三年了至今在家待業。

男士：是啊，移民來這裏就是來搶我們的工作的。

月玲：這是加拿大面臨的嚴峻事實：人口老化，嬰兒潮一代多數進入退休年齡，聯邦政府如果想維持勞動力增長水平必須從海外吸納移民。否則誰來納稅去付養老金和老人院的開銷？再說，我們現在是進修學習如何幫助移民就業，你們不是正在幫助移民搶你們的工作？這不是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如果不想做，趁早回家去！

男士：玲，我們又沒把你當移民。

月玲：哈，是因為我來的時間長點還是英文說得好點？

戴安娜：做卡布其諾的機器又恢複工作了，大家快去！

戴安娜：玲，你怎麽回事，從沒看到你這麽情緒激動？！

月玲：我荷爾蒙內分泌失調。

阿傑聽到這裏看司馬一眼，司馬把眼睛翻翻。

戴安娜：你準備回複拉爾夫的郵件？你打算去找他嗎？

。。。。。。

阿傑忙把對話停掉，說，“早上月玲收到一封拉爾夫教授的郵件。我黑進他們的校園網進入她的郵箱發現的。“

他遞給司馬一張紙，“我怕你在我的電腦上看，把我的電腦打爛，打印給你。“

司馬讀着郵件，眉頭越鎖越緊。

阿傑看不妙，忙溜到廚房去張羅晚飯。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