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叫了幾聲得不到任何的回應後,易靈謠跌跌撞撞的跑出屋子,她的衣服還來不及穿好,亂七八糟的挂在身上。

“師父!師父你開門!……”她沒什麽輕重的敲着老爺子的門,屋內漆黑一片,從窗戶折射不出半點火光。老爺子應該早就睡下了,他睡着後往往很難叫醒。

但易靈謠想不了那麽多,現在她唯一的希望只剩下門裏的這個人。

“師父算我求你,我沒求過你是不是?你就幫我這一次,救救她好不好?”

話音後靜谧了兩秒,驀然間,門“吱呀”一聲被人從內打開,易靈謠舉起的手險些慣性的繼續往門上錘,在看到黑暗中那只透着光澤的碧玉色瞳孔時又戛然而止。

“師父……?”

老爺子穿戴整齊,完全不像是剛剛睡醒起床開門的樣子。

“你與她素不相識,何故如此?”他嗓音低沉,直直的看着着急忙慌的徒弟。

“我……”

“……你從未如此過。”

确實不曾有過。

黎蘇記得很清楚,那些絕望垂死,慘喊痛苦的人不計其數,她從未如此過。

但她也會背着老爺子,偷偷給他們藥,她能做的不多,卻也盡力做了。

可說到底,還是從未有過哪一次,為了哪個人,如此緊張。

仔細想想,究竟是為什麽呢?她竟也想不清楚,只知道那人是非救不可的。

“我總覺得,我好像在哪裏見過她,但是我想不起來了。”易靈謠的記憶很好,但是翻遍了從小到大所有的記憶,她也沒找到一點蛛絲馬跡。可那種似曾相識感卻一直萦繞不去,又好像是某個夢裏的場景,并不真實,所以她也一直不知如何開口詢問。

更何況,雲昭擺明了一副壓根不認得她的模樣。

“就因為這個?”

“就因為這個。”易靈謠肯定道,如果不是這輩子的熟人,保不準是上輩子的,上輩子已經很久遠了,有些事記不清楚倒也說得過去。

“或許是仇人,曾經想要過你的命。”

老爺子如是道,但他的腳步卻已經從門檻裏邁了出來,徑直走向了對面的卧房。

房間裏還是易靈謠剛剛離開的樣子,雲昭也依然在床上躺着,但是她的動靜相比剛才卻又大了幾分,黎蘇剛想上前,她突然轉了個身,面朝着床邊微微撐起上身,伏在那猛地吐了一口血。

屋內昏暗,看不清楚血的顏色,卻能看清楚那血量。結果雲昭又接連嘔了三四次,簡直要把她體內的血都吐幹淨。

易靈謠終于忍不住要過去,老爺子卻将她攔住,“再等一會兒。”

……還等什麽?再等下去人就嗝屁了!

在這種怨念中,雲昭吐了第六口血,然後在第七次的時候恢複了平靜。

易靈謠…………

死了?

她還怔怔的沒有動身,老爺子倒是先走了過去。他低頭捏住雲昭的手腕,看不清對方表情的易靈謠随即掌了幾盞燈。

然後她看到老爺子緊蹙的眉頭,似乎是遇到了他行醫生涯裏難得一遇的老大難。

“你給她吃了什麽?”

“我……”易靈謠猶豫了一下,“沒什麽,就是書上寫的解毒丸,我又加了兩味別的藥。”反正都已經是兩天前的事情了,老爺子應該把不出來。

結果老爺子也根本沒糾結于那兩味別的藥是什麽,他的眉頭在長時間的沉默中慢慢又舒展了開來,“死不了。”

“啊?”易靈謠一怔。

她還來不及反應,老爺子又補充一句,“但也好不了。”

後半句不重要,只要前半句就已經是很大的驚喜了。

“你的意思是……”

“她體內的毒性沒減,但是被疊加了,可能是因為這個原因,所以毒發的時間也被疊加至了下一輪。她暫時死不了,但如果下次毒發之前還沒有解藥,她連緩沖的時間都沒有。”

也就是說,會立刻毒發身亡,連留給神仙的那半個時辰都沒了。

但這都不重要,只要雲昭能熬過這一次,易靈謠有的是辦法讓她活下去。

老爺子回頭的時候發現易靈謠的嘴角有一絲笑意,精确來講是竊喜——他有一種不太好的預感。

雲昭這次沒有昏迷太久,她第二天下午就醒了,但臉色依然慘白,不外乎是失血過多的原因。易靈謠準備不少補血的食材,就等着她醒來喂給她。

相比前一次,雲昭沒有拒絕易靈謠的力氣了,哪怕是微微張口,她都覺得困難異常。好不容易喝了小半碗的粥湯,她又慢慢把自己蜷縮成了一團。

“冷麽?”易靈謠問。

雲昭閉上眼睛,俨然不可能有力氣說話。易靈謠便又往她身上添了一床被子,然後自己面對着空蕩蕩的地鋪——唯二的兩床被褥都在雲昭的身上了。

她還記得那天雲昭的問題——為什麽要救她?

那時她的答案不假思索,起初是因為要和那些男人鬥氣,後來是因為雲昭長得太漂亮,她移不開眼睛。

但現在想想,什麽時候變了味道?

她們這相處才幾天,她這良心發現的未免也太快了點。

雲昭又接連躺了兩三天,有時醒着,有時睡着,但鮮少變換姿勢,看起來始終都很難受,難受到翻個身都讓她覺得奢侈。

但臉色多少有了些好轉,易靈謠總是不厭其煩的把湯湯水水的遞到她嘴邊,雲昭厭食不張口,她就耐心的等着,直到對方拗不過她,勉強吃下口。

今天的雲昭醒的比較早,易靈謠進屋的時候發現她已經自己坐了起來,精神好了不少。

易靈謠一邊欣慰,一邊打了個噴嚏。

她吸了吸鼻子,若無其事的把湯藥放到一邊。

雲昭卻不知道什麽時候睜開了眼睛,靜靜的看着她,易靈謠一回頭就跟她冷不丁的四目相對上了。

易靈謠下意識摸了一下自己的臉,“怎麽了?我臉上有東西?”

“……你感冒了。”雲昭啞聲道,帶着一絲無力的氣音。

經她提醒,易靈謠才反應過來似的,但其實她已經吸了兩天的鼻子了,因為入夜天涼,她蓋着兩件長袍,但到底比不上被褥暖和。

“小毛病,沒事。”易靈謠摸了一下自己的腦門,不是很燙。

雲昭默而不語,過了一會兒扯了一下上面的那床被子,“拿走吧……”

“哎呀,真的沒事……”

“熱。”然後雲昭道。

易靈謠……

“我為什麽沒死?”時隔幾日,雲昭終于有力氣問了這個問題。

易靈謠随口打着哈哈,“可能運氣好吧。”

雲昭沒信,她表達“不信”的樣子易靈謠都已經司空見慣了,所以一眼就能看明白。

“你別不信啊,我之前翻了那麽多的醫書,試了那麽多次,瞎貓都能碰上死耗子了。”易靈謠卻說得有板有眼,“我那天是不是告訴你,我找到辦法了?你看,我沒騙你吧?”

不管怎麽說,雲昭都很清楚,這事兒沒那麽簡單。

天極教的毒藥絕不是能被“瞎貓”碰上的“死耗子”。但易靈謠擺明了不打算說實話,她也懶得再追問。

盡管雲昭一臉不容置疑的硬是讓易靈謠把多餘的那床被子拿走,但是争執了許久,易靈謠還是仗着對方無力還手,把兩床被子的被角都掖了個嚴實。

但她也不想讓自己的感冒更重,所以偷偷運轉了一些內力,只限于讓自己很快暖和起來。伴随着這股子暖意,易靈謠這一晚睡得很舒服,舒服到第二天醒來時,她都不知道自己是怎麽睡到床上去的。

她的身上蓋着其中一床被子,被面上頭還殘留着某一股清爽的氣息,讓人很難不聯想這個氣味的主人。

易靈謠猛地坐起了身,她的床很小,她能這麽安穩的躺着,只能說明原本躺在上頭的人已經不在了。她随即左右張望了一圈,果然不僅僅是床上,整個屋子都沒有了雲昭的身影。

易靈謠随即翻身下床,在院前屋後轉了一圈之後卻又回到了房間,然後打開床尾的櫃子——長刀和匕首都不見了。

很好,不辭而別。

那一瞬間,易靈謠幾乎要被氣笑了。

她怎麽不知道這女人這麽有本事呢,感情這幾天的虛弱都是裝出來的,就等着不聲不響的溜走呢?

易靈謠忽而又嘆了口氣,好歹留張紙條啊,說一句再見也成。

可是什麽也沒有,走的幹幹淨淨,就好像從來沒來過一樣。

易靈謠冷靜了一會兒,然後往南面的索橋走去。

這四面唯有索橋所在的南面,斷崖與斷崖之間的距離相較最短,下山的路最好走,只要雲昭腦子沒問題,就一定會選擇這邊。

易靈謠随手撿了個個石子,沖着空蕩蕩的山崖,用力的扔了出去……但仔細看,又好像有所保留,有點舍不得似的。

她微微低了低頭,只有靠的近了才能發現她的嘴角,那股子意味不明的笑意——

跑吧,不過不管跑到哪裏,她們都會才見面的。

等着瞧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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