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

雲昭鬧別扭的本質并不完全在于生氣, 也就更談不上原諒一說。所以對于易靈謠的問題她不知該如何回答,好像答“是”或“不是”都不合适。

她半垂着眸子,似乎還沒從剛剛的窘境裏回過神來, 又好像只是一貫的淡漠而已。

易靈謠卻又朝她走近了一點, 說,“不說話, 便當你是默認了。”

但事實證明,一廂情願終歸是一廂情願,易靈謠原以為自己一番熱情洋溢的心理輔導之後, 多少該有些見效,但顯然她太天真了。

雲昭确實是松了口, 也搭理了她幾句,但說到底, 也不過是礙于她如今的身份。不管她表面控制的有多到位,易靈謠都能清晰的感受到, 她已經被雲昭推到防禦線之外的地方了。

易靈謠難得有些挫敗, 她臉上的笑意終于淡了淡,有一種最終不得不認清楚現實的無奈感, 她也微微低了低頭, 默默在心中苦笑。

她其實是知道的,像雲昭這樣的人, 怎麽可能這麽輕易的接受她的示好?在她的眼裏,自己大概不過是在玩什麽新鮮的小把戲。縱然是她之前為了雲昭那般求老爺子,可能也只是在逢場作戲, 騙她信任而已。

這些順從都是假的,并非出自她本意,甚至在她的心裏可能已經對她厭惡至極。

但易靈謠想着,雲昭就算對她厭惡也不是沒有道理,因為她已然打定主意,不管對方什麽态度,她都不打算放過了。

她忽然想到之前在幕阜山上,她也是這麽想的,有的事情,來日方長吧。

易靈謠沒有繼續進行這個注定沒結果的話題,畢竟光靠嘴巴來說誰都會,但真的想讓人信服卻絕不是短時間內的事情。

她重新擡了擡頭,閑聊似的漫不經心的問了一句,“你剛剛出去了?我還以為你早回來了呢。”

“……随便走走。”果然終于翻篇了上一個話題,雲昭也稍稍松弛了一些。

易靈謠了然的點了一下頭,轉而又淺笑起來,“一會兒有差事麽?”

雲昭看了她一眼,盡管不知道對方打得什麽主意,卻還是如實道,“沒有。”

“那……和我下山去。”

雲昭頓時眉頭一蹙,“下山?”

“嗯。”易靈謠應聲的同時,下意識的便伸出了手,她想撫平雲昭眉頭的事情一直挂在心上,但始終不敢真的付諸于行動。可能是如今身份暴露,有恃無恐,所以膽子不由也大了點,心中有所想法的同時,肢體便處于本能的有了動勢。

但也僅僅是動勢,在指尖觸碰到那張臉之前,她還是很及時的剎住了自己這點了不得的念頭。

雲昭絲毫沒有偏移,她莫名的看着停在自己眼前的手,一時半會不是很明白易靈謠究竟想要幹什麽。

易靈謠尬笑兩聲,手指縮了縮,然後踮起腳尖從她頭上取下一片幾不可見的殘葉碎片,随手扔在了一側。

只當是剛剛什麽也沒發生過,易靈謠又說,“閑着也是閑着,怪無聊的,下山逛逛呗。”有從易天璃那裏坑來的銀票,撒丫子玩一天應該不成問題。

要知道自家閨女一天就打算花光一百兩,易天璃不知作何想法。

但雲昭卻在聽到這個提議後不假思索的拒絕了,“沒有任務期間,不得私自下山。”

當然這僅僅是針對他們這些殺手的規矩,是管不到易靈謠的,所以這話還有一個意思:要玩你去玩吧,我就不陪你了。

易靈謠聞言小臉一苦,“這是什麽破規矩?沒任務還不讓出去玩?”

“……教中随時可能會有新的任務下達。”屆時找不到人,誰也承擔不起這失責的後果。

易靈謠卻以為不然,她想起這天極教的教規她以前也是看過幾眼,“我記得是不是可以申請休息時間的,只要上頭批準了就沒事?”

這點雲昭本來是不打算說的,因為她着實沒有打算真的要和易靈謠下山去“玩”,可誰知道對方問出來,她便只能如實說道,“是。”

“那你申請一下不就好了?”

“……這個程序有些麻煩,需要提前幾日,還需要兩位護法一并同意。”

易靈謠擺了擺手,“我給你支個簡單的招,也不用去找那兩位了,——你現在跟我申請,然後我現在呢也批準了……所以我們走吧。”

雲昭:……???

易靈謠走了兩步又回頭看了一眼還愣在原地的雲昭,“怎麽啦,少教主這點權力都沒有了?”

盡管易天璃對這什麽魔教少主的身份一點也不感興趣,但不得不說,有的時候是真的好使。

她一方面覺得自己簡直就是在仗勢欺人,混蛋至極,但一方面又覺得其實還挺舒爽,也挺見效的。畢竟想讓冰塊融化就得多加幾把火,否則讓冰塊兒自己呆在雪地裏慢慢化,化一輩子也沒指望。

雲昭一雙大長腿卻走出了龜速來,已經是很明确的在表達她那一絲不足挂齒的抗拒了。

易靈謠也只當自己不知道的,她一蹦一跳的走在前頭,時不時也回頭繞着雲昭轉一圈,相比起來,心情頗佳。

出了教門是一條寬敞且平坦的大道,連接着前後兩座高山,但是大道之下卻是萬丈深淵,走在其中或許還不覺得,但若在邊緣往下看上一眼,保準讓人腿軟當場。

易靈謠回來時就是從那深淵之下垂直而上的,所以這條“唯一”的上山路,她當時并沒有走。

三年未歸,這曾經熟識的場景一時之間也有些久違的陌生感。

下山的必經之路上有一片樹林,但這片樹林卻和幕阜山上的那片大不相同,若實在要說不同在哪,大概就是有些懸乎。

說起來并不是多大一片的林子,初上山的人卻經常會在裏面迷路,用封建迷信的話來說,有點像是遇上了“鬼打牆”,而哪怕是那些已經入教有些年頭的人,也時常會有困在裏頭出不來的情況。

但它卻始終困不住易靈謠,可能是天賦異禀的緣故,頭一次偷溜下山,她就毫無障礙的徑直橫穿了過去。

那年她不足八歲,先是吓壞了教裏的那幫人,等她回來了,又将她們狠狠震驚了一番。

問她是怎麽走出去又走回來的,易靈謠只給了三個字:憑感覺。

這是…何其牛逼的“憑感覺”啊?

易靈謠的這段故事,雲昭很久之前也斷斷續續的聽過幾個片段,如實來說,她也被震驚過。

原因有兩個。

雲昭當年是被人領上山的,那人騎着馬,把她橫在馬前頭,一路颠的她覺得自己快死了。後來大概真的暈過去了,所以完全沒印象樹林是怎麽過的。

再後來她找了個機會逃跑,便孤身一人困在了這個林子裏,那時她怎麽也走不出去,整整三天,命懸一線,險些在那時便了了此生了。

然而易靈謠八歲的時候,雲昭已經十四了,可就算十四了她依然沒搞明白那個林子的門路,否則,當年她沒準真的就逃走了。

其實有這種“否則”的人很多,但是雲昭心裏也很清楚,那些人不比她幸運,可能真的就死在林子裏了。

天極教的人不是故意放過這些逃奴不追,而是覺得他們的下場就已經是對他們逃跑的最好懲罰了。

這是其一的震驚之處,至于其二,是因為她聽着這個故事想起了一個人——那個贈與她匕首的人。

當年雲昭被救時已然是奄奄一息,可她還是在迷蒙之中看到了那個救她的身影,盡管并不真切,卻能讓她肯定的是——那是個孩子,了不起和她一般年紀。

可那個人人聞之生懼的林子,對她來說似乎只是個來去自如的游樂之所。

要不是易靈謠的年紀和她對不上,雲昭或許真的不懷疑,當年救她的正是這位少教主。

易靈謠感覺身後的人沒跟上來,她也停了停腳步,回身看了一眼。

只見雲昭對着一棵粗壯的老樹,正默默出神。她的視線對準了那樹下陰影的地方,好像那處有什麽尤為別致的東西,吸引得叫她挪不開眼睛。

可易靈謠看了,什麽也沒有,除了斑駁脫落的樹皮,阡陌交錯的樹根,還有繞在它身上正在排隊搬家的螞蟻同志們……

心裏想的都是些再尋常不過的東西,可眼睛卻陷在了上面始終沒移開,更甚于某一瞬間好像有一只手隔着胸口在她的心髒上重重的捏了一把。

易靈謠的身體因為這一把重捏而下意識抽搐了一下,她自己都有些莫名其妙。可這還不算完,緊接着蠶食般由輕及重的頭痛感愈發清晰,痛到後來眼前只剩下一片模糊。

易靈謠在劇痛中感覺到有人扶了她一下,她的腳步虛浮,一時之間根本連重心都找不穩,索性直接都靠了過去。

她想到有些穿越的女主,剛來的時候都會頭疼欲裂,是因為會有很多原主的記憶要灌輸進來。可是易靈謠卻不是,她只是幹疼,但腦子裏依然一片空白。就像是有一道堅硬不透光的大鐵門将什麽牢牢的擋在了裏頭,而不管門裏頭的東西怎麽發了瘋的想要出來,那門都始終巋然不動。

這種悶沉的痛覺帶來一種令人煩躁的窒息感,她急促呼吸的同時,冷汗已經浸濕了全身,比她不久前裝肚子疼的時候不知道要慘烈上多少倍。

難道這就叫現世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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