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
易靈謠說的是“不能”, 而不是“不準”,她這一路看着滿心歡喜逮啥玩啥,但其實心裏頭也是想着正事的。就比方說她打定了主意, 以後都要盡可能的避免帶有命令性的字眼, 免得雲昭多想,和她在一起愈發的放不開。
不過特殊情況除外。
這種特殊情況就包括, 在易靈謠剛剛立完這個fg不久後的現在,她對着站在一旁的雲昭指了指身邊的座位,“算我命令你, 坐下,行不行?”
但僅管如此, 她嘴上說的是“命令”,語氣簡直跟求神拜佛沒什麽區別。
她忽然覺得雲昭有的地方和易天璃倒是挺像, 就像她的那句“于理不合”,不就是“沒這規矩”的翻版?
果然, 有的時候就得來點強硬的手段, 得到“命令”這兩個字了,雲昭終于乖乖的坐了下來。
易靈謠沒好氣的瞥了她一眼, 心裏嘀嘀咕咕的沒些好話, 然後才叫來小二,洋洋灑灑的點了一桌子菜。
等着上菜的功夫她正好給雲昭繼續做心理輔導, “你看啊,咱們在幕阜山的時候,每天都一起吃飯對不對?不但一起吃飯, 我還給你做飯,給你遞碗,等着給你收碗,洗碗……”
她想說那不也挺融洽的麽,結果雲昭悶聲不吭的聽了半天忽然擡了擡眼,看着她說,“那時是屬下有眼無珠,少主若想怪罪……”
“等等……等一下!”怎麽又“屬下”,“少主”的出來了,還怪罪,她哪裏是這個意思?
易靈謠蛋疼的咬着指頭,換了個例子,“你再看啊,昨天中秋宴,全教的人都坐在一起吃飯,也沒分個尊卑先後是不是?”
雲昭想了一下,“分的。”
易靈謠:???
“玄字宮以上,一人一桌,位置大多靠前,赤字宮以下,每桌人數逐級遞增,位置大多靠後,教主及幾位護法、長老,位列最前,與所有教衆泾渭分明。”她說起來簡直頭頭是道,“雖無明确規定,但已是不成文的教規。”
易靈謠臉上是大寫的“服”。
“……行,行吧。”易靈謠咬着舌頭,心道自己在這廢什麽話,簡直偷雞不成蝕把米。正巧端着菜的小二來救場,她擡擡手,“咱先不說這個,吃飯吃飯。”
易靈謠從早起到現在經歷了內心的大起大落,除了匆匆吃的那塊綠豆糕就沒再吃過別的東西。她想着雲昭估計也是一樣,看她臉色也不太好的樣子,八成昨個晚上覺都沒怎麽睡好。
“羊皮花絲,龍鳳呈祥,白龍曜,小天酥,仙人雪……”小二一邊擺,一邊報着菜名,陸陸續續将整個桌子都擺的滿當當的,才收了托盤,直回了腰杆,“客官您們的菜上齊了,請慢用。”
易靈謠點的時候沒覺得,這會數數一共有八道,隔壁四人桌都不帶她這麽嘴大喉嚨小的。可易靈謠顯然沒什麽自知之明,她确定完菜色之後擡頭問雲昭,“夠麽?”
雲昭:……
感情坐在這吃飯的不是兩個人,而是兩頭豬?
易靈謠砸了一下嘴,也意識到自己問了個蠢問題,她撿起筷子,先給雲昭的碗裏夾了一塊肉。
醉仙樓的菜是易靈謠來這之後吃過最好吃的,菜的名字起的也美,屬于不看到實物就絕對猜不到是什麽。
就比方說那白湛湛的“仙人雪”,其實就是調配過的羊奶汁,味道獨特,但卻叫人嘗過一次就欲罷不能。
易靈謠要了兩份,然後把其中一份端到雲昭的手邊,以及可供自由添加的蜂蜜。
雲昭意料之中的拘謹,但免得勞煩易靈謠再下命令,她還是在不緊不慢的吃着,易靈謠看得急了就時不時給她夾東西,這大概也可以算是另一種隐性命令的方式,因為那些東西,雲昭都照收不誤的吃了幹淨。
唯獨喝起那“仙人雪”的時候,雲昭的臉上有了點反應,她只是小抿了一口就停住了。
易靈謠不明所以,“不好喝?”
雲昭:“……沒有。”
易靈謠心道什麽沒有,你滿臉都寫着呢,根本就是“特別難喝”的意思。她想着又喝了一口自己的那一碗,完事兒覺得沒什麽問題啊。
難道是雲昭的那碗有問題?
想到這裏她伸出手從雲昭的眼前将她的那碗也端了過來,然後小小的抿了一口——也沒問題啊。
雲昭:……
她怎麽覺得易靈謠張口抿下去的地方有點眼熟呢?她連方向都沒有轉一下,直接就從她剛剛喝過的地方又下了嘴……
“你是喝不慣羊奶吧?”偏偏易靈謠自己一副完全沒意識到的樣子,“喝不慣就別喝了,我幫你重新要碗湯。”
“……不用了。”
易靈謠眨了一下眼睛,突然道,“對了,你喝酒麽?”
這次雲昭想也沒想,“不喝。”
易靈謠忍不住笑了起來,回答的這麽幹脆,別是個一杯倒吧?那是怪丢人的。
雲昭顯然也猜到她在想什麽,于是面不改色的補了一句,“喝酒誤事。”
易靈謠将信将疑。
雲昭把刀斜靠在桌子的一側,從易靈謠的角度只能看到半截刀柄,但就算這一點也足夠她瞧見那搖搖晃晃的玉葫蘆。其實剛剛她看着這個葫蘆就一直有個問題,這個問題她之前也問過,雲昭沒回答,反倒叫她念念不忘了。
她咬着筷子,猶豫再三還是試探着的開口了,“能問你個事兒麽?”
雲昭半垂的眼皮子撩了一下,“什麽?”
“關于你那把匕首。”易靈謠說,“聽我娘說,你們玄字宮的收入應該是很可觀的,可為什麽你還是這麽,嗯……”她斟酌了一下用詞,“這麽艱苦樸素?卻有個那麽精致的匕首,難不成是攢下來的錢都用來買那把匕首了?”
雲昭的眼皮子在聽完這一串拐彎抹角的發言之後又垂了下去,她仍舊保持着拿筷子的動作,卻沒有再從碗裏夾東西。
她臉上沒有任何的表情變化,僅僅是瞳孔中一絲絲似有若無的閃爍,就讓易靈謠分明的瞧出來,她是在考慮某件對她來說,尤為重要的事情。
易靈謠以為自己會得到和上次一樣的答案,她在長時間的等待中已經不抱有希望了,結果就在這個時候,雲昭淡淡開口,“不是買的。”
易靈謠眼睛一亮,“那是……?”
“別人送的。”突破了那層障礙之後,雲昭後面的話就不再需要那麽久的讀檔時間了。她輕輕放下了筷子,看起來像是已經吃飽了。
在易靈謠的殷勤夾菜下,她吃的确實不少了,但碗裏還有些剩餘,可能是易靈謠提出的這個問題強行占用了剩下的腸胃庫存,讓她覺得有點堵。
“那是,誰送的?”易靈謠問的很小心,生怕驚擾了她似的。
雲昭卻搖了搖頭,“不認識,我只見過她一面。”
易靈謠一手撐着桌面,托着下巴,若有所思,“見過一面就送你這麽貴重的東西,她很有錢?”
雲昭依然搖頭,“不清楚。”
“……長什麽樣總知道吧?”
易靈謠不知道這才是最可笑的一點,雲昭有些自嘲,“沒看清。”
老奶奶我都不扶,就服你。
易靈謠簡直不知道她是真不清楚,還是成心不想跟她說實話,然後就聽雲昭繼續說道,“十八年前的事情了。”
“咳……”易靈謠險些被一口羊奶嗆死。
“十八年前你才多大啊?”反正十八年前易靈謠是還沒出生呢。
“六歲。”
“她呢?”
“不知道,大概也是五六歲吧。”
這是什麽美少女養成的梗,那麽點點大就能送出這麽貴重的東西了?那送東西的小屁孩知道自己這麽敗家麽?回家之後鐵定是挨揍了,沒準還想回頭要回來,結果找不到雲昭的人了。
別說別人,就是易靈謠這麽個帶着成年人思想穿越過來的,小時侯都不帶敢這麽玩的。
“你這段故事,有點刺激啊……”
雲昭像是一早就知道易靈謠會是這麽個反應,其實不管是誰,應該都逃不了這種反應。
多匪夷所思啊,哪怕是她自己,直到現在都覺得這件事一點都不真實,要不是那把匕首真真切切,她早就該從夢裏清醒過來了。
“可是為什麽後來就沒見過了呢?”易靈謠一邊滿懷震驚,一邊還有一種沒聽爽的架勢。
但這個問題顯然也不會得到答案了,雲昭光留着別人的信物,但對于事情的本身,完全處于一問三不知的狀态。
“好吧,那另一個問題。”易靈謠說,“你的錢都哪去了?”
然而這次雲昭臉上連僅有的那點猶豫都蕩然無存了,她的态度十分鮮明——不說。
打死不說。
練紅玉站在塔樓頂端,她面無雜色,仰頭看着黑沉沉的天,雕塑一般靜置了約莫一炷香的時間。
繼而從天邊飛來一只花色獨特的鴿子,徑直落于她的手臂上。
練紅玉取了鴿子腳上的信,接着手臂微擡,那鴿子便又飛走,很快隐入黑夜。
她把信放在身後随從舉着的金巧盤上,然後從塔樓上拾級而下。
易天璃側倚在正殿的教主椅上,早就等的困乏了,身後的丫頭手法娴熟的替她捏着肩,越捏越是舒服叫人的昏昏欲睡。
就在她差點真的睡着了的時候,練紅玉才慢慢悠悠的從正殿大門走了進來。
“練護法好大的膽子,隔三差五的叫本座這麽等你,該當何罪?”出口的是分分鐘都能吓死人的話,但語氣卻慵懶輕浮,完全聽不出幾分威懾力。應聲而至的練紅玉更是處之泰然,半點懼色也沒有。
她動了動嘴皮,“鴿子飛得慢。”
易天璃氣的想笑,對,怪鴿子。
她微微擡了一下下巴,表示打趣到此為止,可以開始正題了。
天極教接的任務向來要劃分三六九等,但上下都沒有限制,只要給錢,不管是要取當朝皇帝的腦袋,還是幫張三李四家找走丢的阿貓阿狗,都照接不誤。
不過能上秉到易天璃這邊的,自然得是九等以上,重中之重的事情。
“有人要取恒山派掌門首級。”
其實說是“重中之重”,但易天璃日日聽這些江湖糾紛,再怎麽嚴重的事情到她耳力也都覺得不值一提了。無非是走走樣子,能親自做個決斷更好,懶得做的,就扔給練紅玉。
不過這次的事件卻是有點特別,頓時就提起了她的興致,“恒山派?”
“是。”
易天璃似乎是想到了什麽,“恒山派最近命運多舛啊,上次是被偷了鎮派秘籍《七絕劍法》,這次直接要掌門首級了?”
她頗有些同情的啧了啧嘴,完全沒意識到偷秘籍的就是她的人。
“我要是沒記錯的話,上次是派的玄九去的。”這事兒或許都不用刻意去記,實在是過于印象深刻。
“是。”
易天璃問,“那練護法認為,這次派誰合适?”
“玄字宮現有七人賦閑,三人在養傷,一人告假,還有三人可供指派。”
“玄九可在列?”
練紅玉答,“算在養傷。”
确實該養養,她上次傷的不輕,回來又受了罰,這才剛消停不到兩日。
但易天璃若是這麽通情面講道理,怕是也不會這麽遭人唾棄了。她嘴角呷着一絲詭異莫測的笑意,“她當真在養傷?”
“……”練紅玉遲疑了片刻,事實上她原本是打算少提一嘴的,不過很顯然,易天璃知道的比她以為的要多。
“她……與少主下山了。”
易天璃笑了一聲,“看來身體挺好的,不太用得着養。”
練紅玉面上沒什麽意見,心裏卻道,不管用不用養,少教主那位小祖宗下了命令,玄九有幾個膽子敢不從?
“那就還讓她去吧。”
練紅玉擡了擡頭,“還讓她去?”
“有何不可?”
練紅玉不知道易天璃是在打什麽算盤,總歸不是什麽好算盤,不知道只是單純的想整一整玄九,還是有什麽更深的用意。但唯一能确定的是,恒山派的那些人,怕是要對玄九留下不小的心理陰影了。
上次那得逞偷了秘籍的惡人,差點死了卻又竟然沒死成,不但沒死成還又卷土重來了。這次偷點什麽?掌門的項上人頭?
你就說氣不氣人吧。
易天璃看起來已經打定主意了,練紅玉便也不再多說,她倒不是同情玄九,她就是覺得玄九一動,那小祖宗也得跟着動了。
“那……召她回來?”畢竟任務的事情耽誤不得,接了活兒就得越快越好,畢竟收拾整頓也需要點時間。
易天璃沒有反對,她點了點頭,“放天火。”
練紅玉一怔:你再說一遍,放什麽???
天極教召集近處的教衆有很多種方法,根據不同的情況,使用不同顏色的信號彈。唯獨天火最為特殊,那是只有在出現了極嚴重的門派事件時才會緊急放出的,這極嚴重的程度至少要上升到威脅天極教生死存亡的程度,諸如正道人士集結打上山拉,教主快不行啦……
所以練紅玉不得不多确認了一遍,“教主您确定,是放天火?”
她向來不會質疑易天璃的任何決定,但是今個兒短時間內已經是第二次了。
易天璃笑的一臉壞意,“就告訴各宮教衆,本教主心情好,給他們放束煙花助助興,下不為例。”
能把天火說成煙花的,天極教上下僅此一人。
練紅玉忽而想到一個可能不是很恰當的典故,叫烽火戲諸侯。
哎,教主和少主都是這麽個德行,天極教遲早要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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