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
在旁人眼中, 易少主天性孤傲,很少有瞧得上眼或是玩得投機的人,但對雲昭來說, 她卻是有些黏人的。
這種認知原本并不明顯, 但當看到易靈謠搭着霍停的肩膀上樓時卻變得格外鮮明——她突然不黏她了,就會讓人忍不住去回想之前的相處模式是怎麽樣的。
雲昭一直弄不明白, 易靈謠為什麽會對她如此特別,但她轉而一想,又覺得或許并非特別。易靈謠可能就是心血來潮, 她會對很多人感興趣,而她只是其中一個。
雲昭沉默着跟在後面上了樓, 她的面色一如既往的平靜,心情也很平靜, 只是有些心不在焉。
前面易靈謠正和霍停天南海北的胡扯,看起來興致很高, 兩人踩上最後一節樓梯後雙雙轉了個彎, 身影很快沒入了樓梯口的第一個房間。
關上門後,那叽叽喳喳的聲音也一起悶沉了下去。
雲昭停了一下, 她正停在易靈謠的房間門口, 但眼睛卻是看着前頭的,看不出要有什麽動靜。不過也就是眨個眼的功夫, 她便再次向前走去,那一刻她甚至還反問了自己一句,為什麽要忽然停這一下。
齊無樂晃晃悠悠的從後面趕上來, 在雲昭進屋之前開口,頗有些幸災樂禍,“別難過,少主嘛,喜新厭舊什麽的都很正常……”
他話還沒說完,然而雲昭卻好像壓根兒沒在聽,她動作流暢的反手關上門,直接把齊無樂給關在了外頭。
齊無樂:……這脾氣,他們家少主是怎麽忍的?
易靈謠出手十分闊綽,上來就要了兩壇鎮店的“女兒紅”,愣是饞的霍停差點垂涎當場。
“今日我做東,霍姐姐想吃什麽随意便可。”
霍停是個浪客,雖然肆意潇灑,卻着實沒什麽錢財傍身,夠溫飽卻不夠揮霍。所以遇到易靈謠這般可以“随意”的人,難免有些豔羨。
她其實有些過意不去,卻也沒有扭捏推脫,“那我就恭敬不如從命了。”
兩個人點了四五道下酒菜,邊聊邊喝,十分暢快。
易靈謠的酒量很好,十三四歲的時候和教衆比酒就沒怎麽輸過了。天極教的藏酒更是比這偏遠小鎮的“女兒紅”醇烈的多,所以別說兩壇,再多兩壇她也未必能倒。
只是出乎意料的是,霍停的酒量也不差,雖然臉上紅的有些快,卻半點沒有要迷糊的趨勢。
這可不行。
易靈謠再厲害也不是千杯不醉,她不可能真陪這人喝到天亮去,況且她特地要和霍停一間也不是真的為了要和她閑聊喝酒的。
“霍姐姐覺得周家小姐如何?”
霍停一手托着腦袋,“溫文爾雅,知書達理……”
易靈謠點點頭,不用猜她都知道霍停會這麽答,“确實。”她說着又替霍停續了杯,回頭卻沒給自己滿上。
霍停沒做多想,擡手一飲而盡,又道,“就是有些可憐了,遇到這種變故,打擊一定很大。她又是個深閨小姐,不曾涉世,也不知是如何撐到現在的。”
易靈謠一邊聽她感慨,一邊附和着繼續替她斟酒,而後三兩杯下肚,對面的女人終于有了點反應。
霍停揉着太陽穴,時不時甩一下腦袋,“這酒……後勁還挺大……”
後勁兒大不大先不說,易靈謠的迷藥,藥效絕對夠勁兒。
易靈謠眼睜睜的看着霍停徹底喪失戰力趴倒在桌上,然後才踏實的又撿了塊牛肉丢進嘴裏。
可算是倒了。
易靈謠的精神力一直很集中,除了要應付霍停,還默默的關注着隔壁幾間的動靜。但是從她和霍停進屋到現在一個多時辰過去了,愣是什麽動靜也沒聽着。
除了齊無樂懶人屎尿多,進進出出過幾次,雲昭和那個周家小姐,簡直安靜的就跟死在屋裏了似的。
易靈謠倒不是非要盼着有什麽動靜,她只是覺得該有的動靜早早的發生了,或許後面的日子她就會稍微安心一點。
但是又等了半個時辰,仍是一無所獲。
易靈謠躺在床上翹着二郎腿,酒喝多了難免也有些犯困,她的眼睛張張合合,好像随時都會黏在一起,再也打不開了。
看天色,換算成現代的時間也就還不到十點。
不知道雲昭睡了沒有。
她那麽無聊的一個人,自己在屋裏悶聲不吭的這麽呆着,大概除了睡覺也沒什麽別的事情能做了。
還有那位周小姐,是不是也睡了?
要是睡了,那易靈謠可以考慮去雲昭的屋裏看看了。她這一晚上光想着等周韶伊這條魚自己上鈎,不過眼下看來,可能真的是她多慮了。
易靈謠看人一向很準,所以不是很願意承認自己是看錯了。而且就算現在再想一想,她還是覺得那個周韶伊看雲昭的眼神不太對。說是“迷戀”就已經很奇怪了,但換做其他緣由怕是只會更奇怪。
這樣一個受了難的大小姐,又剛剛經歷了那樣的事情,怎麽會對一個成天陰着臉又拒人于千裏之外的陌生人如此有意?
退一步來說,在場的誰不比雲昭的脾氣好,誰不比雲昭的存在感強,她怎麽就一眼相中雲昭了呢?
難不成也是個看臉的?
但話雖這麽說,分析的也很有道理,她還是打了個哈欠,從床上坐起了身來。
姑且就當她是想太多了吧。
真是白瞎了這麽好的機會,易靈謠心道,原本沒準還能抱着雲昭一起睡的。
就在她猶豫要不要去找雲昭的間隙有了一絲尿意,于是打算先去趟廁所再回來碰運氣。
易靈謠很有些失落的走到門邊,擡手準備開門。
卻又在那一瞬間突然止住了動作——她聽見隔壁的門開了,而且從方向來辯,這次不是齊無樂的屋子。
易靈謠低垂的眼皮往上擡了一下,她尚且沒有細想,短促的腳步聲後,敲門聲便接踵而至。
雲昭和周韶伊住的是對門,對易靈謠說也就是跨一個步子的距離,但這人卻硬是講究的折算成了三個小步子。
對方的手勁兒也不大,敲門的聲音很小,像是有什麽顧慮。但又不存在什麽猶豫,似乎是非敲不可的。她的動作輕卻固執,好像并不在意對方是否睡了,而只是堅定的打算敲到她開門為止。
忽然之間,事情似乎變得更詭異了。
易靈謠下意識的擰起眉頭,她很确定這個女鬼一樣在敲雲昭門的人就是周韶伊,她應該也在默默關注着她們這些屋子,直到易靈謠房內的喝酒閑聊聲也停了,她便以為她們是喝醉睡下了。
而被易靈謠認為“只能靠睡覺來打發時間”的雲昭也并沒有絲毫的睡意,而是利用這難得獨處的時間想了一些事情。所以敲門聲響的第一下她就聽見了,但是她卻沒有第一時間去開,原因是她很确定的知道,敲門的人不是易靈謠。
雲昭甚至并沒有要去開門的打算,奈何這敲門的人異常執着,雖說不上吵鬧,但是一下接一下的“嗑嗑”聲,緩而有序,莫名的叫人聽着不舒服。
她最終還是起身走到了門邊,門開後便迎面對上了周韶伊嬌滴滴的那張臉。
客棧的條件尚可,晚間周韶伊泡了澡,又對着鏡子重新收拾了一番,竟是比白天見到的時候更要明豔動人。
雲昭蹙着眉,目光似是在看她,又好像并不是在看她。
“什麽事?”
周韶伊門開後本是在偷偷打量她,聞言才收回目光俯首作禮,輕聲細語,“深夜叨擾,還望恩公見諒。”
雲昭瞥她一眼,“有什麽事,直說便可。”
周韶伊低垂的目光閃爍了一下,而後才重新擡頭看她,“其實也并無什麽大事,只是白天走的匆忙,都沒能來得及好好與恩公道個謝,思來想去,總覺得心裏不太踏實……”
她本就長得柔美,說起話來稍微再軟一軟,什麽扯犢子的玩意兒都好像變得在情在理了。
只是在雲昭這裏,有情有理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她想不想聽。
“我說了,舉手之勞。”她有些不耐的打斷了周韶伊的話,扶在門上的手有要關門送客的意思,“時間不早了,姑娘早些休息吧。”
說的是客套話,就是聽不出來半點客套的意思。
出乎意料的是,原本柔若無骨的大小姐卻突然伸出手來,止住了将要合上的門框。
“恩公請等一等。”她眸中略顯急色,瞧着楚然生動。
雲昭當真只是不想與她較勁,否則周韶伊這一下又如何能攔得住她?
“還有何事?”
周韶伊見對方似乎不再急着關門了,便松懈下來,垂手扯着衣角,躊躇了一會兒,“确實有事兒……不知恩公是否方便……”
“不方便。”
周韶伊:………………
易靈謠:……她們家雲昭真是好樣的。
旁人的不客氣或許就是嘴上打趣,但身體還是很誠實,哪怕不情不願,也不會那麽直白的回絕對方。
但雲昭的不客氣就是赤果果的不客氣,她說不方便,結果下一秒就已經“不方便”的把門給合上了。
易靈謠不用親眼見着,就能知道此刻的周韶伊臉上有多懵逼。
易靈謠有點想笑,但又不是很能笑得出來——她還沒聽明白周韶伊到底什麽意圖呢!
雲昭剛剛關上門就聽到屋內的窗戶“吱呀”了一聲,今夜無風,她也并未開窗,所以這輕微的響動異常突兀。
她瞬間回頭,便見易靈謠正悄無生息的從窗臺上落了地。
易靈謠略顯着急的給了她一個手勢,她指了指雲昭身側的屋門,示意她趕緊把周韶伊叫回來,把話說明白了。
可是今兒個的玄九大人似乎有點不在狀況,她茫然的看了易靈謠一會兒,第一個念頭卻是,易靈謠可能是來抓包的。她指着門,可能是要質問她剛剛來的那人是誰。
她還尤為清晰的記得易靈謠給她立得最後一條規矩——“不得和任何接觸過密”,雖然聽起來不是什麽正經規矩,但既然易靈謠說了,她必然是要做到的。
“我……”雲昭已經開始思考怎麽解釋了。
然而就發了半個音節,就被易靈謠一個大寫的“噓”給扼殺了。
易靈謠苦着一張臉,她努力示意雲昭不要說話,周韶伊可能還沒走,萬一被聽到了計劃就徹底泡湯了。
但哪怕兩個人誰也沒再說話,她随後還是清楚的聽到對門的開門和關門聲——周韶伊已經回屋了。
易靈謠怔了一下,然後瞬間洩了氣。
不知道是不是酒勁上頭,她突然變得很是煩躁。
千算萬算沒算到,雲昭才是那個不會按常理出牌的人。所以她光算計着周韶伊有什麽用?她最該做的應該是提前先和雲昭通個氣。
雲昭不明所以的看着易靈謠一番捶胸頓足,她想着要問點什麽,但話到嘴邊又因為突然和易靈謠四目而對,給忘了。
易靈謠想怨旁人卻是怨不着,雲昭什麽德行她又不是不清楚,所以掙紮再三,還是只能怨她自己。
雲昭顯然在等她開口,但易靈謠卻顧忌對門的周韶伊,她對雲昭勾了一下手,然後回身又從窗戶翻了出去。
易靈謠沒有回房間,而是直接翻上了屋頂。
夜雖無風,卻有些涼意,能稍許退一退悶熱的酒勁。
雲昭緊随其後,她直覺自己可能不小心做了什麽讓易靈謠不爽快的事情,所以一時半會兒想不到該說什麽。
易靈謠一屁股坐在橫梁上,左右沒有旁人,頓時變得大方起來。她也不繞圈子,開門見山,“我覺得這個周韶伊有問題。”
雲昭雖是站着,卻站在較低處,這樣一來,兩人能勉強拉成平視。易靈謠這一句話就已經說明了很多問題,也打消了雲昭方才那點不切實際的猜測——她不是來抓包的,她一早就知道來的是周韶伊,而且很有可能,這都是在她的計劃之中。
而易靈謠的計劃,應該也包括她故意選擇和霍停同屋。
這不是什麽重點,但想到這無端能讓人變得舒服起來。
可轉念再一想,和霍停同屋又和易靈謠的計劃有什麽關系?易靈謠是覺得周韶伊有問題,可為什麽要刻意避開她?
于是雲昭想到了剛才的事情,她原本還真沒什麽心思多想,只當周韶伊就是閑的來道謝的,但現在再看,才冷不丁發覺疑點确實太多。
她們傍晚就住進了客棧,時間多的是,為什麽偏偏選在夜這麽深的時候才來找她道謝?而且她方才确實說了有事要說,顯然易靈謠就是在不爽周韶伊沒說出來的那些話。
可她和周韶伊能有什麽話要說?她們根本就不認識。
而且……靈謠又是怎麽知道周韶伊有問題的?
她這問題就寫在臉上,易靈謠一看便知。
但她并不打算回答,或許今天這事兒換在齊無樂或是霍停身上,易靈謠也根本不會發現,只是因為她對雲昭有一種莫名的“特別關注”,所以才會看到旁人都不曾看到的細節。
不過這種事就不要說出來了,免得顯得自己像個癡漢。
易靈謠答非所問,“目前來看,最安全的一種可能就是,她看上你了。”
雲昭:……?
玄九大人雖然情窦未開,但也并非什麽都不懂。上次淳實的事情,易靈謠就問過她一次,所以她很清楚,易靈謠所指的“看上”是個什麽意思。
易靈謠覺得對面的人似乎緊張了一下,雲昭好像不是很喜歡這種有關情|愛的話題,尤其是她十次有九次都不知道該如何對這種話題做出應答。
好在易靈謠也沒打算在這上面為難她,只是繼續說,“不過我覺得這種可能性并不大,除非……你們以前就見過。”
說到這裏雲昭擡了一下頭,簡潔道,“不曾。”
易靈謠點點頭,表示意料之中。只是錯過了今天晚上這個機會,再想知道周韶伊的動機可能就不那麽容易了,又不能讓雲昭上趕着去問,那樣只會顯得此地無銀。
“算了,不過若下次她再找你,你便聽聽她說什麽。”
雲昭點頭應允。
最好是什麽事兒都別有,等前頭分了道,好聚好散便可。她也不是一定要搞清楚一個無關人士的小秘密,只要不牽扯到她的人,怎樣都好說。
木已成舟,再多怨念也無用,易靈謠不打算繼續糾結了。她擡眼看了看和她保持着安全距離的雲昭,驀然失笑。
“你站那麽遠做什麽?”真怕她能吃人不成?易靈謠仔細回憶了一下,自己剛剛看起來很兇麽?
她拍了拍自己身側的空處,橫梁雖窄,卻又長又平整,兩個想坐舒服還是綽綽有餘的,“過來坐會兒。”
她雖沒醉,但酒意卻多少有些上頭,所以整個人會透着一股子有異于尋常的狀态,就比如說起話來會多些直白,少些商量,像極了小孩脾氣。
雲昭不過遲疑片刻她便微微起身,伸手直接将她拉了過來,“快點嘛。”她嗔道,渾身的酒氣随着動作肆意散發在空氣中,萦繞在彼此的鼻息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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搜索關鍵字:主角:麻生秋也,蘭堂(蘭波) ┃ 配角:魏爾倫,亂步,中也,太宰,森醫生,紅葉,夏目三花貓,澀澤美人,晶子 ┃ 其它:港口Mafia小職員
一句話簡介:兩個人的故事,三個人的名字。
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