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
易靈謠的臉色在夜色中看不出來紅, 但是眼睛卻稍顯渾濁。她讓雲昭在自己的身邊坐下,然後稍許側過身去,歪頭靠在了雲昭的肩上。
有那麽一瞬間, 雲大冰塊又繃了一個度。
易靈謠的感官卻反而遲鈍了下來, 她有些困倦,室外的溫度适中, 枕着的身體柔軟度也适中,她合了合眼睛,就在雲昭以為她就要這麽睡着了的時候, 易靈謠卻再次開了口。
“你怎麽這麽遲還不睡?”易靈謠輕輕碰了碰嘴唇,聲音很小, 聽起來夢呓一般。
雲昭側眸看了她一眼,沒有立刻作答。
她其實是想早早睡下的, 但是睡不着。然後就莫名其妙的想了很多問題,但同樣半點解答也沒能想出來。
沒得到回答的易靈謠微微動了動腦袋, 想找個更舒服的姿勢。但這個動作實質性的表現卻是, 她用那毛茸茸的、搔得人皮膚發癢的小腦袋,在雲昭的肩頭蹭了又蹭。
“不會是在等我吧?”易靈謠說着卻突然笑了起來, 她閉着的雙眼彎的像今夜的月牙兒, 肉肉的臉蛋陷下兩個酒窩,看起來十分美滿。
她的笑其實很有感染力, 哪怕是雲昭這樣從來不茍言笑的人,看到了也會從心底湧現出一股子暖意。
意料之中的仍舊沒有得到任何的回應,易靈謠也不生氣。她只是忽然覺得少主的身份也并非沒有一點好處, 就像現在她能這麽安逸的靠在雲昭的身上,這個不近人情的女人卻沒有推開她,反而還有些配合,像是生怕她會被膈的不舒服。
有的時候,得寸進尺也是一種本能。
仗着自己腦袋瓜兒不太清明,易靈謠有了大膽的念頭。
她的身體緩緩轉向雲昭,然後微微仰起頭。她睜開半截兒眼睛,正對着雲昭光潔的側臉,稍一偏差,便是那已然開始發熱的耳朵。
易靈謠完全沒多想,就對着那粉嫩的耳朵吹了一口熱氣。
如果說之前易靈謠玩雲昭耳朵的時候,都有很好的理由做掩體,不會顯得太刻意,也就不會被雲昭發現是故意的。那麽眼下的這一下,就是刻意的過了頭了。
她就是故意的在對着雲昭的耳朵吹氣,直到那耳朵紅的滴血,燙得冒煙,才滿意的“咯咯”笑了兩聲。
但這并不算滿足,她突然又伸了一下脖子,然後在那敏|感的耳垂上親了一小口。
或許是雲昭的反應大了一些,易靈謠才後知後覺的發現,默不作聲的對方其實從剛剛開始,就一直在按捺隐忍了。
雲昭沒有避讓易靈謠的動作,她只是靜靜的閉上眼睛,酒醉後的易靈謠依然是少主,依然不容她有拒絕的餘地,所以下意識想躲避的動作都被她自己及時打斷了。
但她原本以為自己是可以承受的,不過是個十七八歲的女孩子,就算迷迷糊糊的又能做什麽出格的事情。可偏偏就是這“不怎麽出格”的事情,便已然叫她心緒盡亂了。
雲昭突然無比的想要逃離,不是因為有多難受,或是多痛苦,而是随着易靈謠毫無章法的行為,讓她出現了從未有過的陌生的感覺和情緒。
而易靈謠就像是察覺到了她想要逃離的念頭,倏地穩穩的抓住了她的手——不是手臂,也不是手腕,而是直接的,緊緊地,抓着她的手。
原本就有什麽東西幾乎瀕臨臨界值,這一下就像是最後的那一點催化劑,瞬間便叫裏頭的東西膨脹的整個溢了出來。
雲昭“噌”的一下站起了身,她背對着易靈謠往前走了兩步。失了倚靠的易靈謠一下子落了空,她幽怨的趴倒在橫梁上,擡頭卻只能看到雲昭的漆黑一片的背影。
但就算是看她的背影,看她攥得死死的拳頭,也能知道她現在的心情是怎樣的不平靜。
易靈謠終于清醒了一點,她擡手抹了一把臉,覺得自己真是混賬的可以。
兩人靜默許久,雲昭沒有立刻離開,卻也始終沒再回過頭,她不知道在想些什麽,或是在克制什麽。易靈謠就那麽耐心十足的看着她慢慢沉靜下來,最後松開了攥緊的雙手。
“雲昭……?”然後易靈謠試探着開口。
“夜深了,”對方卻匆忙打斷她,“早點休息。”聽得出來,雖是短短幾個字,雲昭卻在竭力保持聲線的平穩,但就算是那微不可聞的起伏也不能逃過易靈謠的耳朵。
然而說完這句話後,這位傳說從不會抗命的玄九大人,在并沒有得到易少主的允許便随後消失在了夜色裏。
易靈謠看着她一躍而下的那處房梁,許久之後扯了一下嘴角。
她确實犯了混,但或許也并不是什麽壞事。
雲昭原路回了屋子,慌忙的動作在關上窗戶之後才有了片刻的停歇,好像是把什麽洪水猛獸給關在了外頭。她回過身背抵着窗臺,緊閉着雙眸緩緩吐出一口氣,沉重的身體産生倦意,卻絲毫不能降低她本能的警惕。
好在易靈謠并沒有追上來——那位貪玩的少教主,是好心的放過她了麽?
雲昭低頭看了一眼自己手掌,手心手面都還殘留着某種溫度,仔細想想,她甚至還能記起被易靈謠的小手包裹住的那一瞬間,那種古怪的、說不清楚的感覺。
是她過于抵觸了吧?她不喜歡旁人的觸碰,二十多年來都是這樣……但或許在旁人眼中,這只是再尋常不過的舉止。
可所謂的“尋常”,也包括親吻耳朵這樣的事情麽?
雲昭發現自己不能再細想下去了,她的耳朵燙的厲害,在遇到易靈謠之前,她從不知道自己的耳朵也算一個短板,可以輕易的被點燃,且帶動她周身的血脈,許久都不能重歸冷卻。
她此刻的慌張或許不亞于每次任務期間的命懸一線,就好像原本按部就班的生活,突然被什麽不可控的新鮮事物給徹底打亂了。
而相比起來雲昭,易靈謠也不見得就有多冷靜。雲昭剛走,她就開始懷念她身上的味道了,那種只有在相互倚靠,近在咫尺的時候才能嗅到的,僅屬于雲昭的氣息。
她仰面躺着,時不時輕輕舔一下嘴角,多虧了那兩壺酒,才沒讓她靠着這麽一點零星的甜頭回味到天明。
易靈謠睡得很香,再睜眼天已經大亮,她磨磨唧唧的起身下床,這才發現霍停竟然還趴在桌上不曾醒轉。
這酒勁帶着藥勁兒竟然這般強力,易靈謠難得有些負罪感,她走近輕輕扯了扯霍停的衣服,然後又使勁兒晃了晃,毫不見效。
思來想去給自己倒了一杯水,屯了一口在嘴裏,然後盡數噴在了霍停的臉上。
事實證明,還是這種粗暴的方法簡單奏效。
霍停猛然擡頭,一臉渾噩的左右看了看,“下雨了下雨了……”
易靈謠樂的不行,“下什麽雨呀,霍女俠這酒量不成啊,喝這麽點就喝迷糊了。”
霍停聞言才愣了愣,半晌回過神發現自己壓根還在屋裏呆着,就算外頭真下雨了也不能淋到她頭上。
她轉頭又看了一眼滿臉看熱鬧的易靈謠,擡手揉了揉昏昏沉沉又發疼的腦袋,昨晚上喝酒的事情才漸漸清晰起來。說起來确實挺丢人的,想她一直酒量不錯的,怎麽被這麽一壇“女兒紅”給打趴下來了?
“沒想到這麽小個鎮子竟有這麽烈的酒,我這頭疼的……”她“嘶”了一聲,咬牙郁悶道。
易靈謠也裝模作樣的附和着,說,“你擦擦臉,我去跟小二要點醒酒湯。”
她們起的有些遲了,但卻并沒有人提前過來敲門打擾。可樓下的喧雜聲卻有些吵,随着她開門的動作瞬間更為清晰。
其實這個點,客人已經不算多了,只有幾個桌子坐着交談甚歡的旅人,還有一大半的桌子都還空着。
易靈謠大致往樓下看了一眼,她剛要擡腿下樓,便迎面看到正往樓上走的周韶伊。
周韶伊顯然還不知道自己已經被列為重點研究對象了,她看到易靈謠的時候莞爾一笑,低頭作禮,“林姑娘醒了。”
“嗯。”易靈謠挺不好意思的笑了笑,“昨夜喝的有些多,睡得沉了。”
周韶伊本想說她年紀輕輕不該這麽喝酒的,但話到嘴邊又覺得自己有些多管閑事了,索性避而不言。她讓身示意了一下樓下,“方才我熬了些粥,一會兒就該好了,林姑娘若不嫌棄,可以嘗嘗我的手藝。”
易靈謠有些意外,“你做的粥?”
“是。”周韶伊說,“昨日幾位恩公救我于水火,我……實在不知如何答謝,便向店家借了爐竈……我廚藝還可以,便自作主張了。”
“……你太客氣了。”
易靈謠的驚訝其實只是其次,她真正感到為難的是這周韶伊親自熬的粥。
她不是挑嘴,也不是不相信周韶伊的廚藝,只是這樣一個她尚且沒有琢磨透的重點懷疑對象,給做的食物,誰敢輕易入口?
萬一她真是另有所謀來的,這一鍋粥豈不是輕易的就要将他們這些人一網打盡?
話是這麽說,易靈謠還是兀自挑了個空桌坐下,齊無樂和霍停随後也下來了,一聽說美人做了好吃了,一個比一個積極。
易靈謠的目光越過他們,好一會兒才看到最後出現的雲昭的身影。
雲昭其實并不想下來的,她對食物沒有什麽講究,自然不會為周韶伊的美食誘惑所折服。她之所以會下來,原因和易靈謠大差不離。
她在察覺到易靈謠的視線時,下意識擡了下眼,四目相對,腦子裏迸發出來的卻都是那些已經被她強行壓抑下去的情景。
只是一眼,雲昭便再次錯開了目光,她徑直走到桌邊,正招呼着盛粥的周韶伊給她讓了個座位,面上甚是溫柔。
“你也坐吧,別忙活了。”霍停對周韶伊說,她伸手去接周韶伊手裏的碗和湯匙。
齊無樂坐的最遠,是第一個拿到湯碗的,但就在他剛要張嘴打算猛喝一口的時候,易靈謠在桌子下面扯了一下他的衣袖。
齊無樂動作一頓,略顯迷惑。
“怎麽了?味道不好麽?”周韶伊果然第一時間捕捉到了齊無樂的反應。
“呃,沒有……有點燙。”齊無樂反應迅速,借口道。
周韶伊笑道,“還是趁熱喝吧,我方才嘗過,不是很燙了。”
越是殷勤急切,越是可疑。
齊無樂又偷偷征求了一下易靈謠的意見,不過自家少主這會兒倒是又沒事兒人一樣的不管他了,而是一心一意的沖着對面的玄九目不轉睛。
無視她?
易靈謠抿了下嘴唇,恰巧新盛好的粥碗遞到了她的跟前,她于是慢悠悠的拿起手邊的勺子,舀起一勺輕輕吹了吹。
這下雲昭倒是願意瞧她了。
雲昭的目光有些警示,既然是易靈謠自己說的周韶伊有問題,那她就應該比誰都清楚,這粥不是輕易能喝的。
但此刻的易靈謠卻好像已然把那些話都忘幹淨了,她很快便把勺子裏的粥吹涼了,張口便要送進嘴裏。
易靈謠就是故意在逼雲昭開口,她在等她主動跟她說話,不管說什麽都好,哪怕叫她一聲她最不愛聽的“少主”都聊勝于無。至少這都能證明,雲昭本心還是擔心她的,并沒有因為昨天的事情對她更為漠然或是憎惡。
而雲昭不但沒有不為所動,她甚至有些生氣,她的這種氣惱和易靈謠此刻的不以為意形成了極為鮮明的對比。她就眼睜睜的看着那勺粥離着易靈謠的嘴巴越來越近,她迫切的想要說點什麽阻止,可嘴卻笨的半個字也吐不出來。
最後的結果就是,易靈謠的手腕被一只強有力的手給一把拽住了。
雲昭不知道何時起身的,她一手撐在桌面上,身體微伏前傾,這标準尺寸的四方桌便成了一道輕易可越的溝壑。
所有人都因為她這突然的動作而滿懷詫異,但真正開口的還是作為當事人的易靈謠,“怎麽了?”她明知故問。
到這一步雲昭其實已經很清楚了,易靈謠就是故意在逼她,可就算這樣,她也無法确定,這位随心所欲的少教主是不是真的會一時腦熱,賭氣把這粥喝下去。
她握着易靈謠的手始終沒松開,掌心之下便是對方溫熱而柔軟對皮膚,與昨夜的那一番接觸并無二致。唯一的區別就是,這次是她主動去握的易靈謠。
“恩公,你這是……?”周韶伊後面的話被雲昭瞪了回去,她對周韶伊全無耐心,尤其是知道這個女人可能沒安好心之後。
盡管雲昭還是沒開口,但易靈謠已經收獲到了目的達成的快樂。她把勺子放回碗裏,然後沖着雲昭攤了攤空空的雙手。
兩人間的啞劇看的衆人一頭霧水。
雲昭卻果然松開了力道,她将信将疑的盯着易靈謠,好一會兒才坐了回去。
然而她的懷疑并不是沒有道理的,易靈謠前腳保證後腳就作廢,她重新拿起粥勺,這次也沒吹,直接就湊到嘴邊喝了一口。
雲昭:……!!
眼看對方因為自己而又氣又急,易靈謠卻是樂不思蜀,她沒心沒肺的沖雲昭笑着擠了擠眼睛,嘴上還十分中肯的點評道,“這粥真不錯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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