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5 修羅場

公堂上衙役押着一幹嫌犯退下,無關緊要的人也各自散去,穆溪白還站在原地不動,直到知府楊大人上前要請他往後堂看茶小敘,連喚了幾聲,他才回神,目光卻仍未從遠處挪開,只道了聲:“不必。”人便跟着那道纖細的身影出了公堂。

陶善行已經先他一步離開公堂,只是才出門就被衆人簇擁,她雖想早些回去,可面對這些關心的人,也含笑耐心地一一拱手道謝。及至府衙門外,新鮮空氣灌入鼻喉,驅散連日來憋悶,牢獄中那縷潮陰的氣息亦變得遙遠,她方長嘆口氣,向衆人辭別。

陶善文也在人群裏,看到她出來便大喜過望,指着衙門對面巷子口的陶家馬車給她看,要接她回家。陶善行順之望去,卻見岳湘扶着丫鬟的手正要跳下馬車,把兄妹兩給吓了一跳。

“哥,你怎麽讓嫂子來這裏?”陶善行急步上前,邊走邊怨陶善文。

“湘湘擔心你,非跟來不可。”提起岳湘,陶善文也無可奈何。因為衙門外人多,他怕傷着岳湘,便讓她留在馬車上,這會怕是聽到衙門的響動,她急着出來。

岳湘大老遠看到他們,喜得連連揮手,見了陶善行便拉着她上上下下地看,看得陶善行直笑,連道幾句:“嫂子,我沒事,沒凍着餓着,也沒挨鞭子。”岳湘這才放過她,正要說話,眼眸忽又一亮,不可思議地盯着陶善行後面,繼而揉揉眼,開口喚了聲:“穆哥?”

穆溪白擅闖公堂解陶善行燃眉之急的事,陶善文在公堂外看得分明。他三年未現,一出現就聲勢驚人,一望便知所為何來,陶善文心中明白,但陶穆兩家姻親關系早解,如今除了驚訝外也不好多說什麽,故只咳了兩聲,提醒岳湘注意分寸。

“書局那邊還有些要事需要我去善後,二哥,你帶嫂嫂先回去吧,替我向父親母親報聲平安。”陶善行聞言搶先打斷了岳湘的話。

岳湘和穆溪白交情甚篤,想來三年未見,有不少話想敘,她卻不想摻和。

“我們送你……”陶善文忙道。

“不用了,你們趕緊回吧,這兒離百态不遠,我走走也好。”陶善行沒給他再說話的機會,略略颌首便越過岳湘往巷子另一頭走了。

穆溪白就站她身後三步之遙處,眼見自己才剛靠近,她便又走了,才剛在公堂上那威懾八方的氣勢轉眼消落。岳湘連叫他三聲,才把他的魂給喚回。

“湘湘,嫁人了?”穆溪白聲音摻進一絲笑意。

岳湘站在陶善文身邊,聞言卻道:“你叫我什麽?”

她那語氣聽來高高在上,聽得穆溪白一怔,她卻扯着陶善文道:“你不想換個稱呼?”

穆溪白看了眼夫妻二人,再度失笑:“二哥,二嫂,賀禮改日補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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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聲“二嫂”聽得岳湘心花怒放,好似前幾年總被他使喚的場子終找了回來,可陶善文卻不樂意了,剛要發作,被岳湘一擰胳膊,聽她又道:“回家回家,等了大半天,餓死我了。阿行去書局了,可惜沒有多餘的車馬,累她走着去,要是有人能送送她就好了。”

說話間岳湘拉着陶善文坐進了馬車,巷口已經有人牽來穆溪白的坐騎,穆溪白看着早已人影消失的長巷,道了聲:“不必了,你們散吧。”語畢,身影消失人前。

在巷口看了半天的葉嘯和韓敬方才走出,韓敬摸着下巴思忖片刻,忽作驚人語:“老葉,岳湘嫁給陶老二換他一聲嫂子,那我家瑩瑩是五娘堂姐,他得喚我什麽?”

葉嘯拍拍韓敬胸口,鄭重道:“你可以找他探讨一下。”

看看是讓他叫姐夫,還是被他打死。

————

佟水府衙到百态書局要走兩條街,抄三條小巷,說遠不遠,說近卻也不近,陶善行走得很慢,思緒一度放空,她什麽也沒想,只是吹着初夏涼風走到了百态茶館前。

天色近晚,鋪天的紅霞漸漸退下,淺淡的弦月已挂在天邊,茶館的燈火在入夜前這半明半暗的天色中已然亮起,堂中遙遙傳來的喧嘩,似能平撫心情的人間煙火聲,總給陶善行太平盛世、現世安好的錯覺。

今日也不例外。

行至百态茶館外,她心情就已回轉,館內的小二看到她已大喜過望地迎出門來,很快掌櫃也跟着出來,館中一些熟客也都随着她的進入而紛紛向她打招呼。

穆溪白跟了她一路,此時站在茶館門口望去,當初那個被他帶在身邊,扔在悅朋茶館磨練的小丫頭,早就一掃昔年青澀,臉上挂着習以為常的,也許可以稱之為親切卻也帶着幾分圓滑的笑,像個合格的掌櫃,游刃有餘地在人群中穿梭。

那笑,不遠不近,不親不疏,是生意人慣有的表情。

“客倌?”

不知幾時,茶館的小二已經迎到他身邊,将他視作要進茶館的客人。穆溪白低頭一看,這小二面生,他不認識。想來也是,他走了三年,這裏頭的夥計早該換了一遍。

何為物是人非,如今他方有體味。

茶館依舊是三年前的茶館,人卻變了。

“行了,我來招呼他吧。”旁邊忽然傳來一聲女人聲音。

穆溪白轉頭,卻見陶善行已經邁出茶館門坎,站在門楣挂的燈籠下,淺黃的燭色灑在她身上,格外溫柔。

小二依言退下,陶善行這才道:“用過飯沒?”

“不曾。”穆溪白搖頭。

“進來吃點東西?”陶善行又問。

“好。”穆溪白正餓,這一天下來,他只早飯吃了點東西。

陶善行便請他入內,邊帶他尋座邊道:“剛回佟水?回家看過沒有?”

穆溪白老老實實跟在她身邊,半垂着頭,目光落在她側顏上,無半分白日氣勢,聞言只答:“沒。下船就聽說你的事,帶着信先去了府衙。”

“嗯。”陶善行沒多說什麽,仿佛與他閑談。将人引到一處僻靜角落的座位後,她又道:“現下客多,沒有好位置,委屈你先坐坐。要吃什麽?”

“無妨,随意吧。”穆溪白落座,取刀按在桌畔,目光落在喧嘩的大堂中,“生意不錯?”

“托福,生意尚可。”

陶善行笑笑,又揮揮手招來個小二,邊讓他擦桌子邊吩咐道:“給這位爺打壺好酒,讓黃大廚給炒三個拿手好菜,快些上來。”說話間,她已又手腳麻利地接過小二手裏的兩色幹果碟子擺上桌面。

恍恍惚惚,讓人錯覺是三年前夫妻二人房中閑談的模樣。

“你先坐會,我去去就來。”陶善行招呼完他,告辭離去。

滿堂喧騰間,穆溪白獨坐角落,遙送她身影沒入缭亂人群間,一時走神。酒上得最快,金黃碧透的竹葉青,有別于關外燒喉烈酒,飲來心曠神怡,他一杯接一杯倒着,滿杯飲盡,到菜上來,一壺酒已見底,他面不見紅,只叫小二以壇換壺,再來一壇。

酒雖不烈,卻也催得人心發燙,穆溪白那壇酒喝到見底時,說去去就來的陶善行終于來了。

滿桌的菜他沒動幾筷,酒卻飲了不少,陶善行略蹙了眉頭,穆溪白卻微仰起頭,斜眯着眼,眸中淌着兩分醉意,三年砂礫侵蝕打磨出那抹蒼涼仿佛融在酒裏,化成舊日媚色。

這男人……依舊是好看的。

他定定看她時的目光,比三年前還要灼人,像燒沸的酒,無聲卻炙烈。

招架不住。

陶善行避開他的目光,坐到他對面,邊将手中抱的木匣子放在桌上,邊道:“你來了也好,省得我再跑一趟。這是這三年百态的賬目,你在百态占了三成股,每年分紅我都給你記在裏面了,你拿去對對,若是無誤,我便讓賬房給你銀票。”

穆溪白看着推到自己面前的木匣子,一點打開的興趣都沒有。

那仿佛是她與他割清所有以後,僅剩的一點點利益聯系。

“這三年,茶館已有分店共十三家,正在籌劃中的還有三家;書局除了印制書冊的總店外,另開了十個專門售書的鋪面,又扶持了一批專為百态販書的書商。按如今的規模這裏已經小了,我與二哥正在相看合适的地點,準備将印書廠從這裏挪出,以後這裏只作書局雅居與識海齋藏書所……”

他有百态茶館與書局的三成股,也算大東家,陶善行自要将這些年的經營情況與規劃與他說說。穆溪白并沒在聽,摒除她公事公辦的态度,只是盯着她。

“你若得空就過來吧,我讓張總櫃帶你見見其他掌櫃和管事,你也是百态東家,離開三年,怕是他們都不認得你了。”

陶善行仍在說着,平靜無波,穆溪白卻已被催出酒意,腦中雖仍舊清醒,可眼前景象卻蒙了層模糊霧光,阻去他二人目光,他倏地伸手,牢牢攥住她輕搭桌面的手,聲音沙而低道:“夠了,別說這些。這些東西,我不需要。”

她縮手不及,有些惱怒,道:“你不需要,我也得與你說清楚,放心,說完這一回,我再不煩你。至于這些銀兩,你愛要不要。”

“陶陶,我也有話要說。”穆溪白捏着她的手,逼視她的眼。

“你先撒開手!”陶善行甩不開他的鉗制,索性推開椅子站起,心裏騰地竄上火氣。

這些年她游刃商場,涵養功夫已經修得爐火純青,早就不會輕易動怒,不想見到他還沒半天,那火氣就噌噌噌冒起來。陶善行總覺得被他壞了道行,于是更加生氣,那怒氣便熊熊燃燒,眼見就要發作,卻聽門口傳來一陣笑聲。

這陣笑聲壓過了堂間喧嘩,她與穆溪白皆轉頭望去,只見門口進來一人,店小二與掌櫃滿臉堆歡地上前迎接,那人也駕輕就熟地與衆人打着招呼,仿佛這店是他開的一般。

“撒手!”借這機會,陶善行用力甩開他的手,狠狠瞪他一眼,飛快離桌,迎到了堂中。

穆溪白眼睜睜瞧着她換了神情,換了語氣,笑意盈盈地迎向那人,道了句:“商兄。”

來的那人,是這三年時,陪在她身邊見證她成長的,商時風。

必不可少的,修羅場。

啊啊啊啊,我陶陶什麽都有了,要錢有錢,要男人也随手可得,忽然間不知道要怎麽讓二白追回媳婦,要不要給他點滿“不要臉”屬性,強化一下“無賴”技能,裝備上“死豬不怕開水燙”大盾?

小姐姐們,怎麽追回來啊?親媽在線求解。快給出出主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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