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8 病嬌乍醒,一個約定
寒冬臘月縱馬狂奔, 加之從水裏撈起來之後連日勞心勞力, 不是傷身就是傷神的宋玠, 終于病倒在榻, 沒有與宋家那三位一同上書院。
得知宋玠染病,宋則頭一個反應是她故意染上風寒作苦肉計。勿怪她做如是想法, 宋玠從小到大為達目的奇招百出,撒謊騙人算不得稀奇。至于這苦肉計針對的是誰, 要達成什麽目的, 多數是因為自己不願理她, 想逼自己就範。同學紛紛來問宋玠情況——好奇落水後這冤家表姐妹怎麽越走越近,宋玠也全然沒有要搞大事的勢頭。
宋則又覺着若如此受人歡迎的十一娘需淪落到扮可憐來求她搭理, 未免太過可憐。驕傲的宋玠畢竟磊落, 不會幼稚到這種程度。想到那日策馬離去的蕭瑟背影,宋則唉聲嘆氣。真的只是思慮讓她不堪一擊就此病倒,還是這十二月的冰冷天氣, 亦或是她驟然而起的熱切。
喜歡。讓她得病的是對她的喜歡。
宋則在話本子裏頭見過一種喜歡,一見鐘情, 花前月下, 與宋玠所表現的不同。宋玠只要站在那裏, 眼神裏有她,笑容裏有她,即便她視而不見,聽而不聞,都能感受到她待她的不同。
話本子裏沒有這樣的喜歡。
更可怕的是, 這種激烈的熱切像是時疫,經由那次觸碰傳染給她。時疫的症狀極不穩定,牽連甚廣,影響她的五官,不僅使她臉紅心顫,也使她不期然出現各種幻覺。她比之前更容易聽到宋玠的聲音,恍惚間會把別人錯認成是宋玠,無需動用眼耳僅憑鼻子就能知曉宋玠的出現。
宋玠其實是因為這樣才沒有去書院的吧。一方面病入膏肓,另一方面卻知曉她即将成為她嫂子的現實。
懷着複雜的心情,一日都不得安生的宋則下學後去莊家探望宋玠。
才進家門不久的莊荞聽門房傳訊宋則到來,忙去門口迎她。自父母确認雙方婚事,從心理上來說,他覺得宋則比從前離她更近一些。只是太過谙熟的來往減少了少年人本該有的一分羞怯,他向宋則道出父母的意思,還有母親楚三娘對淘氣妹妹的勸服。“從今往後阿寶不會再為難你,前天母親與她談了許多。阿寶覺得從前與你對着幹實在孩子氣,你且安心嫁入我家,做她嫂子就好,需要什麽直接同我說,我都會找人安排。”妹妹的理解與接納,對莊荞來說難能可貴,他是由衷為此感到高興。
他以為宋則也會與他一般如釋重負,起碼露出幾分歡喜或是羞澀,但宋則聽他說完,應了一聲,神情如常,就好像他方才對她說的是今天真冷。他轉念又想,宋則素來不喜形于色,又與莊寶不和甚久,可能一時還沒反應過來,便說道:“阿寶多半還睡着,昨夜發熱,今晨發了汗當是好些,午間吃過藥後睡到現在。你是先去看她,還是待她醒了再去?”
“先去瞧瞧她,也不知腦子可有燒壞。”倘若沒有燒壞,哪裏會這麽快就想要她做她的嫂子。
哼。
莊荞哈哈笑了幾聲,沒留意宋則面上一抹怫色。
宋玠的房裏很是暖和,梅娘守在她的榻前,見是莊荞與宋則來了,說宋玠仍在睡着。宋則道:“不妨事,我在這裏看書坐坐,九郎,你有事自去忙吧。”
莊荞留她晚飯,宋則只說待阿寶醒了與她一起用就好。莊荞以為宋則要與妹妹聯絡姑嫂感情,美滋滋地出門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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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娘陪宋則說了一會兒話,有人來找梅娘問宋玠的晚膳,宋則讓梅娘去忙,這裏有自己看着。
梅娘走後,宋則方坐到宋玠的床頭,昨兒還神氣活現的一個小人,今天病怏怏的,摸摸她的額頭,熱熱的,還出着汗。沒見時心下忐忑惦記,見着了倒是放下心,趁她還睡着捏捏她的臉,手感不錯,粉嫩柔滑,宛若奶油,嬌豔欲滴。
無端覺得這渾身發熱的小人像是剛出爐的包子,熱氣騰騰,加了牛乳那種。宋則好笑,又捏她的臉。見她嘴唇不複那日潤澤便取了水,用小銀勺在她唇上潤潤。
“叫你胡來。”宋則輕聲斥道。
話音剛落,就被一只手抓住,“宋則,你可真會賊喊抓賊,分明是你趁我沒力氣,對我胡來。”
聽她才醒就開始胡言亂語,宋則沒來由地舒了口氣,道:“那麽大人了,沒一點分寸,大冷天亂跑馬,叫人擔心。”
宋玠半眯着眼,“你擔心了?”
宋則輕輕嗯了一聲,“何止是我,你爹娘,你大哥,梅娘,還有我娘……都會擔心。可要喝水?”
“要。”
扶起熱乎乎的宋玠,讓她倚着自己,喂了兩杯水給她,放下茶杯,只聽這人軟綿綿地說:“還要。”
“我再去取。”
“不要水,要抱抱。”
“我去找梅娘。”
“要你抱。”
想起方才那新出爐的包子,宋則笑道:“你若說包子要抱抱,我就抱你。”
……
雖不知宋則想的是什麽,但既然能抱,就是讓宋玠叫娘她也是會叫的。“表姐,包子要抱抱。”
不曾想這人那麽幹脆就說了,宋則憋着笑,坐回床頭,把宋玠環在懷中。
宋玠找了個舒服的位置,見她笑得這般開心,便問道:“表姐,要不要吃包子?”
“……吃你個頭。”
“若是表姐想從頭吃起,就從頭吃起好了。”宋玠大方地說道。
“呸。”屋子裏暖和,又有個小火爐抱着,宋則覺得有些熱,便松手道,“方才你大哥說,你想明白了,會安心讓我做你的嫂子。”
這話裏有些不盡不實,還有些試探在裏頭。宋玠睜開眼,怪裏怪氣哼了一聲,反問道:“你呢,你可有想明白?”
宋則想說她沒甚想不明白的,但她忽然意識到宋玠另有所指。
按理說,她不應由着宋玠對她撒嬌,聽到宋玠想明白的時候,也不該沒來由的生氣,更不好覺着宋玠抱起來舒服。
她覺得自己是想不明白了。
輕咳一聲,宋則道:“這幾日,我好生考慮了你那天的法子,尚有些問題不明,待要像你請教。”
“什麽法子?”
“就是不嫁你哥,也不嫁給別人的法子。”
“哦。有何不明了之處?”
宋則道:“我若依你所說去做,萬一我爹娘不許我出家要如何是好?你知我爹為人,說不定一怒之下,将我打死。”
“我不允許,我不允許任何人傷害你,哪怕是你的爹娘。”宋玠摟着她脖子,認真道:“若是你爹娘不許,我們就私奔。”
“……私奔?”話本子裏常見的可怕字眼。
“嗯,私奔。明兒我就偷偷去城裏僻靜的地方找個合适的房子先租着,添些要用的物事,再将首飾玩物賣掉一點變成現銀。緊要關頭留書出走,他們只會以為我們跑去老遠,孰不知我們就在城內。只是租來的房子一定沒有現在的好,要委屈你一陣。”
“不委屈,你要用銀子就告訴我,我也有些積蓄,你曉得我平時不大用錢。”宋則沒問之後如何。不過十六歲的年紀,懷着不可思議的樂觀,以為有了個新的開始便是美好人生的下一個開端。
宋玠說好,笑彎了眉眼。
像是說定一般,宋則将這個問題擱下,順手玩起宋玠的頭發,繞着繞着,她又問:“若是爹娘問起壞我名節的人是誰,我要如何作答?總不能将你供出,你娘定會打斷你的腿。”
“打斷腿是小事,說不定她照樣讓大哥娶你。”宋玠想了想,道:“你就說對你使壞的是個采花賊,叫宋玠,排行十一,小名阿寶。”
“宋玠,宋玠,阿寶。”宋則将宋玠這個名字念了幾遍,戳戳她的臉,笑道:“阿寶,采花賊。若是爹娘問起我是怎麽與那個采花賊阿寶結識的呢?”
“你就說,在一個月黑風高的晚上,啊,不,在一個陽光明媚的上午,你在去書院的路上被路過的淫賊抓住。你不肯就範,以死相抗,淫賊就喂了你媚藥。千鈞一發之際,英雄救美的采花賊路過,為了救你,就和你……吶。”
忽略她省略的部分,宋則問:“淫賊不就是采花賊?”
“淫賊怎會是采花賊!”宋玠坐直了身體,認真道:“這兩者的區別,就像是太陽和燭光的區別。那個叫宋玠的采花賊很是厲害。”
“哦?有多厲害?”
“嘿,宋玠出馬,基本沒有失手的,無論是少女、少婦還是青樓裏的紅倌人,每一個都會為她心甘情願付出所有。但是她從沒有與任何一人歡好。”
宋則沉吟道:“采花賊阿寶好生奇怪,要別人為他付出所有做什麽?他是個騙子?”
“……怎麽會是騙子,這是她……一種選擇,活着的态度。”
“因而她是為財?還是個騙子。”
“她不騙人錢財,壓根不需要。”宋玠急急維護自己的名聲,什麽騙子,什麽騙子,她壓根沒有騙人一個銅子。
“那就是騙人感情。”宋則正容道:“我不喜歡他,你別跟他學壞了。”
“她生得好看,有情有趣還有錢,武功又好,你為何不喜歡她?”
宋則看這着急的姑娘半晌,捏捏她的臉道:“若你心悅一人,你會否願意那人只為奪取你的情感?你會否希望那人今天和這人花前月下,明天和那人海誓山盟?”
“你敢?”宋玠想也沒想就把這情況和宋則對號入座,冷了臉道:“你要是這樣,我就……我就……”
“你就怎樣?”宋則好笑道。
“我就拱你,拱完了再咬你。”
宋則笑得推開她,又給她裹好被子,道:“別鬧,過一會兒又着涼了。我也是一般想法,若我心悅一人,盼她念的想的只我一人,不要像我爹那樣。”
“我不會,我只能有你一人。”
“為何是只能?”
“因我除了你不能與別人做那夫妻之事,也不能喜歡別人。”
“為何不能?”
“因為我是你的。”
宋則含羞忸怩道:“有我還不夠嗎?”
宋玠卻道:“可你不是我的。”
說出這句話時,宋玠眼神熾熱、傷感、悲涼,仿佛又是那個熱愛自由,被宿命和坑人師父牽引的采花賊。與此同時,她真真出了一身冷汗。在沒有與宋則提到采花賊阿寶之前,她幾乎以為自己就是莊寶,有父有母有大哥,還有個死對頭冤家表姐。而她對表姐情根深種,故而才會為了莊荞與宋則的婚約不快。
可她是正經采花賊宋玠,婚約與她有何關系?只要在約定的時間內讓宋則愛上她,哪還會有什麽婚約。
這是幻境,一切都是假的,爹娘是假,大哥是假,只有她和宋則是真。
宋則的心像是被針刺了一下,“不和你說這個了,我去看看梅娘……”
還未及逃走,就被宋玠抱個正着。這個擁抱與之前的不同,與之前的每一次都不同。這個擁抱滾燙地像是要将她一起融化,她只覺得自己身子發軟,動彈不得。
“阿寶放開我。”
“真要讓我放開你?”宋玠在她的耳畔道,“你要逃去哪裏?去找我那大哥——你未來的夫君麽?”
濕熱的呼吸使耳朵發燙,身體傳來的感覺陌生又奇怪,宋則一邊躲一邊道:“你明知不是這樣的。”
“那是怎樣的,嗯?”
“阿寶,我們都說好要私奔了。”聽着宋玠在耳邊輕輕笑,宋則忽然想到,“你是如何知道那些的?采花賊,淫賊,阿寶,你平時到底都在看些什麽?”
“啊?”宋玠故作無辜道,“都是從我大哥那裏偷的書。”
作者有話要說: 小宋:我腦袋一定被驢踢了……
昨天半夜寫的改了幾改~~~終于能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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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