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夏辰在首都唯一可以聯系的人只有楊宇，這個時間段，楊宇大概正陪着未婚妻走親戚，沒時間接他的視頻電話。外公那邊，楊宇幫他去照看過了，一切都好。偌大的別墅也一如既往的冷清，除了幾個傭人就是傅毅元帥一個人，還有……常年把自己關在畫室裏的爸爸傅言哲。

其實夏辰小時候也擁有過歡樂的童年，在五歲之前。彼時父親夏奕明還沒有離世，傅言哲也是個溫柔的好爸爸，他們一家經常一起出去吃飯玩耍。父親很疼爸爸，是衆人眼中的模範Alpha。可好景不長，在他五歲生日那天，夏奕明出任務失蹤的消息傳來。桌上生日蛋糕上的蠟燭沒來得及被吹滅，一切都戛然而止的那麽迫切。

傅言哲開始每天早出晚歸，傅毅也是，夏辰被交給傭人照顧，時常一個月都見不到自己的爸爸幾次面。他很不開心，也很委屈很害怕，小時候的夏辰非常粘人。

很快，夏奕明的屍首找到了，泡在水裏的屍體變得面目全非，但從衣着可以判斷出，這是夏辰的父親。

夏辰記得很清楚，那一天如劇幕般雷雨交加，他坐在客廳玩積木。傅毅帶着失了神的傅言哲回來，他們渾身都濕透了。夏辰跑過去牽傅言哲的手，冰冷的令人陌生。他一下子哭出聲，抱着傅言哲的腿說爸爸你怎麽了？

可是傅言哲沒有說話，他的眼神異常空洞，透出的絕望仿佛失去了一切。

後來……傅言哲就瘋了。他整日将自己關在畫室裏，描繪着夏奕明的畫像。傅言哲從小就有美術天賦，這一點沒有遺傳給夏辰。畫板上，是夏奕明最風光的模樣，而他自此之後也只能出現在畫卷上了。

夏辰不擅長說謊，陸行書确實在加班。

一大早接到首都的情報，說是發現了和白溪同樣狀況的Beta。那名Beta情況不如白溪樂觀，精神已經完全失常，他被一個富商買回家不久後，就拿水果刀刺傷了富商。因此才被警方帶走，察覺了異常。

背離常理的東西一旦開始蔓延，就會紮根在地底。不僅僅在首都，甚至在全國各個地區，這樣的慘劇都在不見天日的暗處，接連不斷地生長。

陸行書接到的任務依然在嶺南，他的腳傷還沒有痊愈，照楊舒博士的話來說，就是你如果不想要這條腿了，任務盡管出，它能好算我輸。

都說年紀大的人固執，脾氣也臭，陸行書算是見識了。他是打算好好休息一陣，但這個任務是保密性的，上面下達了讓他親自執行的命令。陸行書站起來走動了幾步，傷口已經不那麽疼，這都大年初七了，他這些天可是一直沒去訓練。

偷懶這麽久，感覺身體都生鏽了。

肖鳴給他送茶葉來的時候，他問肖鳴：“你說我現在下去跑個步會怎麽樣？”

“別了吧，将軍您想想夏醫生和楊博士的臉，太恐怖了。”肖鳴皺緊眉頭，想起不太好的回憶。

陸行書打開茶葉罐聞了聞：“這批新茶不錯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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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都那邊送來的年貨裏最好的茶葉，我給您挑出來了。”

“有些事情，你以後別親自忙前忙後了。知道的都明白你是閑不住，不知道的還以為我給你的副将是個空架子。”

肖鳴确實看上去更像是他的秘書，而不是軍隊副将。

不過肖鳴不太介意：“我閑不住。”

陸行書也沒閑心繼續和他讨論這個無關緊要的問題，他把茶葉收起來，想着之後能給夏辰。又坐回辦公椅上，拿着任務文件仔細道：“下周三前，給上次去嶺南的那幾個少尉進行一次培訓，這次任務保密處理。”

說完，他接着問了一句：“首都那邊有消息了嗎？”

消息指的是陸行書家裏那位離家出走的Omega先生，可惜肖鳴這段時間問了數次，得到的回複都是沒有任何行蹤。元帥的外孫，從小生活在軍事家庭，沒想到還挺有反偵察能力。根據陸老爺對陸行書的描述，這位Omega出走的時候還留了勿挂念的書信，想來是做足了準備。

“我國婚姻法是伴侶失蹤多久可以單方面申請離婚的？”陸行書的食指點了點桌面。

肖鳴詫異：“兩年以上，您要離婚？”

“這麽久？”陸行書想了想，“你再多派點人手，無論如何都要把人給我找出來。”

兩年也太久了，陸行書往前是心裏沒人，三年随便一眨眼就過去了。現在他心裏裝了個夏醫生，他巴不得今天就可以離婚。眼下最重要的就是找到那個Omega，然後他親自飛回首都去和他談判。最好是能和平分手，避免不必要的麻煩。

三年了，對方差不多也該厭倦了。

“将軍，您是不是為了夏醫生？”

“……”

“恕我直言，元帥那邊勢力不小，我們對着來的話很多方面可能會吃虧。”肖鳴沉着臉，“但确實，他們當初逼婚的方式非常不人道。經過上次雪林的營救事件，我也發現夏醫生也是個非常有情有義的人。”肖鳴話題一轉，支持陸行書出軌。

“肖鳴，我和夏醫生……”陸行書幹咳一聲，眼神示意。

“我明白，為了對夏醫生的人身安全負責，我會對任何人都保密。”

夏辰打了個噴嚏，揉了揉鼻子。身邊的李北北遞給他一杯熱水，問他是不是感冒了。夏辰喉嚨也不疼，鼻子也不塞，腦袋也清醒的很，哪是感冒。該不會是有人在背後說他吧？

指不定又是楊宇那小子，肯定又在和他未婚妻抱怨自己塞給他多少事兒。

“會不會是你家Alpha在記挂你？”李北北故意撞了撞他的胳膊，小眼神一挑。

夏辰瞬間揪了他的短：“今早肖副将又給你塞糖了吧？”

剛還嘚瑟的李北北，一下子紅了臉，說話也疙疙瘩瘩起來：“哦……就，就那什麽，他糖太多。喏，這不是還有給你的麽，我拿給你。”

“北北，你實話實說……”

“什……什麽……”李北北緊張，一雙眼睛瞪的賊大，眨都不敢眨。

夏辰故意把話轉了個彎兒：“你實話實說，是不是想私吞我的糖。”

李北北一愣，又丢兩包過去：“吃你的糖去！”

正鬧着呢，李克咚咚咚地來敲門，在外頭吼着：“夏辰，陸将軍找你！”吼了兩聲就走了，明顯和夏辰還在氣頭上。

夏辰才不管李克對自己什麽意見，他吃驚的是休息天陸行書居然主動找自己。真是千年老樹開了花，他夏辰也有今天這麽值得慶祝的日子。匆匆換上白大褂，夏辰都來不及搭理李北北的好奇就趕着去了陸行書的辦公室。

年後的溫度慢慢回升，夏辰走在路上也不覺得風冷，反倒覺得沒跑幾步就有些熱。

陸行書的辦公室暖氣已經關了，開着窗通風。

“下周我有個任務，這是給你的年貨。”是那罐新茶。

這腳傷還沒好利索，又要出任務？陸行書也不知道中了什麽邪，回回大傷小傷都是這只腳，使得夏辰不禁擔心：“什麽任務？我能跟着去嗎？”

陸行書走近了，微微彎腰，放低了姿态：“秘密任務。”

“……”夏辰心想，行吧，想跟去看來是沒戲的。

“所以你得保密。”

夏辰的眼睛一下子亮了，他望着陸行書，困惑又欣喜地指了指自己：“我……我能跟去？”

“這個任務有些特殊，保密性又強，找外人不大合适。我想來想去，覺得你很适合。”陸行書打着什麽主意，夏辰猜不透。但能讓他跟着去，夏辰樂壞了。他努力讓自己的表情看上去平和些，期待地等着陸行書給他下達命令。

任務雖然是保密的，但難度不大。目的是為了獲取情報，犯不上出生入死，帶夏辰去也完全行得通。PCI-1的流出，必然會引起社會騷動。首都那邊希望知道這件事的人越少越好，陸行書因此，選擇了上次一起去嶺南的幾名少尉再次執行任務。

夏辰作為發現PCI-1活體實驗的知情人士，參與任務記錄情報也是無可厚非。更何況，他是醫生，比他們遠遠專業的多。

“不過在這之前，我想邀請夏醫生看幾部電影片段。”

說是執行公務，不如說是在撩人。

但夏辰腦筋時常會缺根筋，他思考了幾分鐘，脫口而出：“軍隊有電影院嗎？我們哪去看？現在看嗎？”他考慮的問題頗多，獨獨少問一句：我們不是在談論保密任務嗎？

畢竟夏辰心裏對一起看電影這事兒，還是很向往的。

陸行書的辦公室裏有投影儀，他拉上窗簾，整個辦公室都暗下來。夏辰坐在沙發上，一顆心撲通撲通地跳，緊張的不得了。說看電影就看電影，陸行書真是個行動派，這一點夏辰非常中意。

選擇了播放的電影後，陸行書走到夏辰身邊，貼着他坐下了。

夏辰也有害羞的時候，稍稍地往邊上挪了一點點。陸行書察覺到後，直接把手搭在夏辰肩膀上，低沉道：“夏醫生，別分心，認真看。”

“知道了。”夏辰馬上盯着屏幕認認真真地觀看，比高考時複習還仔細。

陸行書憋笑，微微歪過腦袋，聞到夏辰發梢淡淡的洗發水味兒。換做別人，這大概屬于對一個Omega的性騷擾，但他們是合法伴侶，夏辰覺得沒問題。

時間也從下午一點，很快到了傍晚六點。

他們已經看了約莫十幾部電影的片段，夏辰一臉懵，搞不懂陸行書讓他看什麽。回想那些劇情，幾乎都是一些小可憐被人販子強行買賣，哭天喊地的場景。陸行書似乎也看的視覺疲勞，按了暫停。

“夏醫生，如果我要你照着這些演，你會嗎？”

“啊？”

“任務需要，我們為了深入敵方，需要演一場戲。”陸行書的聲音回蕩在夏辰的耳邊，他靠的很近，不知是故意還是無意，使得夏辰整個人都繃直了，又舍不得躲開。

黑暗中，夏辰只覺得喉嚨幹澀，他的喉結上下滾動一下：“那我演誰？”

人販子嗎？

陸行書笑出聲，音色沉沉如暮霭，夏辰聽得都快醉過去了，他說：“你演被販賣的小可憐。”看到夏辰微怒的目光，陸行書繼而聲色醉人，“賣給我，好不好？”

……

“好。”

次日，首都傅家。

傅毅元帥靠坐在藤椅上，陽光透過巨大的落地窗戶灑落在他身上。屋裏依然開着暖氣，他穿着一件系帶的厚實睡衣，昏昏沉沉地享受午後的片刻閑适。身旁的傭人給他端來一杯熱水，還有幾片藥丸。

“元帥，這是今天的藥。”上了年紀的女傭張媽輕聲提醒。

年紀大了，免不了總要吃些什麽藥丸，都是楊宇吩咐的。這小子明明是個Beta，卻爬到了首都醫院第一分部副院長的位置，真的有出息。可他從小，各門課都不如夏辰。想到這，傅毅無聲地嘆了口氣。

他的外孫，要是個Alpha，那今時今日就不會這麽讓他擔憂了。而他的元帥府，也會有個繼承人。但不論是Alpha還是Omega，夏辰都是他最疼愛的外孫。他憂心的大概只是Omega的精神狀态，時至今日，夏辰都沒有被标記，不知該是慶幸還是惋惜。

陸行書根本瞧不上他的寶貝外孫，這個混球只會讓夏辰傷心。所以他也萬分瞧不上陸行書，可惜年紀大了，很多事态度都随和了不少，由着夏辰胡鬧。

“整整三年了。”傅毅拄着拐杖站起來，從去年開始，他的腳就不太利索。

張媽知道他說的是什麽：“年輕人有年輕人的想法。”

“咱們傅家冷冷清清的，小辰離婚也好，回來陪着我這個老頭子。”他也是這幾天忽然想通的，“以前他要擰着，我也由着他去。可這回……哎，等他在外邊散心散夠了，回來了，我得和他好好談談。”傅毅忍不住咳嗽起來，面色倒還好。

“這日子過的，小少爺是不如回來，自己家裏照顧的也貼心些。可小少爺會同意嗎？”張媽給他撫着背，憂心道。

“……不同意也得同意，當初結婚就是個錯誤，不能再讓小辰繼續錯下去了。”

夏辰還有大把的時間與青春，浪費在陸家太可惜了。

正說着，樓上傳來一頓瑣碎的響聲。張媽連忙帶着幾個傭人上樓，去了二樓的畫室裏。打開門，傅言哲坐在地上抱着雙膝，身邊是一地的畫筆和顏料。歲月似乎并未在他臉上留下過多的痕跡，傅言哲穿着一件白襯衫，恍惚間宛若一個惆悵失意的青年男子。他惶惶不安地擡頭望着張媽，沙啞着開口：“張媽，小辰去哪了？我，我找不到他……我和奕明說好的，要和小辰一起等他回來……”

“去上學了，你忘啦？今天又不是周末，他們幼稚園現在也開始考試啦，今天數學小測呢。”張媽早就習慣了，熟門熟路地扶起傅言哲，好聲安撫。

後頭拄着拐杖才急急趕上來的傅毅元帥見此，抿緊嘴又退了出去。他是最不忍看自己的兒子變成這樣的人。

傅言哲安下心來，轉而又問：“那小辰，考的好嗎……”

“考了第一，老師誇他聰明呢。”張媽拿着傭人遞過來的熱毛巾，給傅言哲擦了擦手。

“奕明等會兒就回來了，我要告訴他小辰又考第一了。”傅言哲溫和笑道，舒展的眉宇與夏辰十分相似。

屋裏頭張媽和傅言哲的交談讓站在門外的傅毅默然許久，他握着拐杖的手輕輕顫抖，然後一步一步慢慢的下了樓。這兩年，他老了很多，背脊都佝偻了，冬天也開始怕冷，時常盼着夏辰能回家看看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