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1

畫室在二樓,小寧沒有随着李北北一同上去。她聽從陸行書的吩咐,時時刻刻都在夏辰近身處照顧。夏辰的精神體即便穩定不少,但依然是陸行書最擔心的事。特別是夏辰容易夢魇,沒有陸行書陪着睡覺,他往往一不小心就陷進去了。

孕期他又常常嗜睡,所以陸行書吩咐小寧,一旦夏辰在睡夢中有什麽不良反應,要立刻弄醒他。小寧為了漲薪,也為了平日裏對她很好的夏辰,非常努力地盯着。可盯着盯着,小寧就忍不住想:夫人可真好看,這張臉怎麽看都不膩味……

正想着,二樓傳來東西倒塌的聲音。

夏辰被突然地響聲驚醒,睡眼朦胧地起身:“小寧,怎麽了?”

“好像是畫室傳來的,李先生在裏面……”小寧連忙跑上去,畫室的門沒有關,而李北北的情況不大對勁。小寧走過去喊了他幾聲,李北北卻渾然不知,整個人都劇烈顫抖,蹲坐在地上咬着牙面容很痛苦,以至迅速找了一處角落蜷縮起來。他像是不認識小寧一般,擰着眉,口中反反複複地說着一句話。

小寧吓壞了,驚慌失措地往外喊:“夫人,李先生……李先生有些不對勁!”

夏辰聞聲趕上去,只見滿地都是夏奕明的畫像,都是被李北北從牆上撕下來的。傅言哲每次畫完就喜歡貼起來,時間久了,導致畫室四周都貼滿了夏奕明的肖像。若是陌生人頭一次進畫室,被夏奕明的畫像包圍,難免會吓一跳。

但李北北的膽子不至于那麽小?

夏辰走近了,吃力的慢慢跪在地上,一手扶着腰,一手伸向李北北:“北北,怎麽了?”

誰知李北北猛地揮開了夏辰的手,差點把夏辰推翻在地,小寧眼疾手快扶住了夏辰。他的肚子很大,行動不便,被李北北這一推竟不舒服起來。但夏辰還是強忍着不适,耐心地安撫李北北:“北北,別怕,我們先出去。”

“不要……我怕……”李北北哭出聲,把頭埋進了雙膝間。偶爾的,他擡起頭,餘光會瞥到地上的肖像。瞬間,他又閉緊眼睛,像是不敢看夏奕明的肖像一樣,仿佛這是什麽可怕的景象。

“北北?”

不管夏辰如何勸說,李北北都沒有理會他。夏辰沒辦法了,打電話給肖鳴,讓他立刻趕來一趟。與此同時,夏辰望了一眼周遭散落一地肖像,心裏落了兩拍。李北北小時候被注射住PCI-1的分支藥劑,被做過活體實驗。

但他從沒想過,親自給李北北注入藥劑的人,會是夏奕明。

夏辰險些站不穩,臉色逐漸變得蒼白。小寧找了個椅子給他坐,不斷的用陸行書教給自己的方法給夏辰揉着掌心。

李北北拒絕所有人的接觸,直到肖鳴趕來,他才如解放一般撲入肖鳴的懷裏。他的Alpha能給他安全感,讓他覺得所有事物都不再恐懼。肖鳴抱着他走出了畫室,想讓他冷靜下來,可李北北無論如何都不願意再開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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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把臉埋進肖鳴的胸膛,一言不發,周身依然顫抖。

和肖鳴一起回來的還有陸行書,他一進門就注意到夏辰神色不大對勁,再看李北北和畫室灑落一地的畫像,大致猜想到了什麽。

“肖鳴,你先送李護士去林薇那。”陸行書先行支開了肖鳴,随後他扯了張椅子坐到夏辰身前,“你也想到了?”

夏辰沒說話,手指攥緊自己寬松的褲子。

“別緊張,也別難過。他做的事情,和你都沒有關系。”陸行書握住夏辰的手,略帶安撫地搓揉着,指腹的溫度漸漸傳給夏辰的手背,将他的傷心抹掉大半。

“外公和你們交代過多少?”

陸行書沉聲:“文哲的事情,外公知道的不多。但他一直就知道文哲沒死,只是文哲參與了PCI-1的計劃,是他最近才知道的。還有一件事,你爸爸似乎也知道文哲還活着。”

“怎麽可能?”夏辰幾乎是脫口而出反駁道,“如果知道他沒死,我爸爸怎麽可能會瘋?”

太混亂了,一堆的問題擠在腦中。

“我去一趟外公那。”夏辰起身,陸行書緊跟着,順道把從沙發上拿了夏辰的外套,邊走邊給他披上。

因為李北北的情況特殊,肖鳴徑直送他去了研究中心,把大致情況描述了一下。恰好楊宇也在,陪同林薇一起給李北北做了檢查,初步讓他冷靜了下來。李北北方才的呼氣急促,現下平緩後,顯得有些疲憊。他不願意離開肖鳴的身邊,整個人十分抵觸周遭的環境。

“北北,你還認識我嗎?”肖鳴很擔心。

李北北點點頭,好不容易開了口:“我沒有失憶。”

楊宇想吐槽一下肖鳴的智商,但鑒于這種時候不大合适,閉上了嘴。倒是林薇,十分專業的請楊宇出去,心理治療室內,過多不能超過三個人。她把燈光打到最柔和的程度,讓李北北的情緒得到放松。

又從抽屜裏拿出一只藥劑,和肖鳴打過招呼之後,悄悄地讓他背對着李北北自己注射了。肖鳴是軍人,這點疼他連眉頭都沒皺一下。很快,藥劑産生效果,使得肖鳴的信息素在室內迅速蔓延,擴大了不止十倍。

就連林薇都不得不帶上專門的口罩來抵制這種強烈的Alpha信息素,但李北北是适用的,這是他的Alpha的信息素,比所有安定劑都來的好用。

“北北,你到底怎麽了?是想起什麽了嗎?”肖鳴拂開他汗淋淋的頭發,心疼地問。

李北北諾諾地往前傾,靠進肖鳴的懷裏:“我想起來了。”

這句話即便肖鳴不明白,林薇也立刻明白了。她曾經背着夏辰給李北北做過記憶恢複治療,那天李北北的反應也很激烈,甚至一度幹嘔,把林薇吓得不輕。夏辰見了,還氣的打了人。當時,李北北在極度不适的情況下,斷斷續續說出過一些情報。

比如:地下室,他是唯一一個存活下來的Omega實驗體;實驗者有三人,兩個人戴着口罩,其中一個似乎很年輕,像是個只有十幾歲的少年;三人中,不戴口罩的那個人每天都在地下室陪着他,是他噩夢的來源。

可那會兒李北北無論如何都想不起來他長什麽樣子,腦海中,這個人就是一團黑影。像一個噩夢般揮之不去,又看不清晰。只讓人覺得害怕,顫栗。

幼年時針紮的刺痛十分清晰,紮根在他腦海中。

李北北非常痛苦地說:“他是夏辰的父親。”

林薇詫異,不過還是淡定地問:“還想起什麽嗎?”

李北北臉色發白,不大願意繼續回想,肖鳴示意不要再問下去。林薇見此,停止了發問,把這間治療室暫時留給他們兩個。李北北看上去精神體只是略微有些緊張,沒有到達崩潰的狀态,肖鳴在此之間散發的信息素正好可以繼續安撫他的情緒。

而且,肖鳴作為PCI-1的調查人員,由他自己親自詢問李北北獲取情報或許會更好。

沒了林薇的參與,李北北越發像只小貓似得粘在肖鳴身上。記憶的恢複使他曾經中斷了的時間線慢慢連上,他想了自己初到李家的情況。就像此刻他貼着肖鳴一樣,當初的自己也是這樣由李媽媽抱着,拍着背給他哼着歌,每一晚都這樣溫柔地哄他入睡。

李北北的眼眶濕潤,他想起那時候,他問李媽媽:“媽媽,你生我的時候,很痛嗎?”他的聲音很膽怯,小心翼翼的。他從心底排斥自己過去,在養父母的溫柔以待下,他開始自我催眠。

他是李家的孩子,他是李家的孩子。

沒有地下室,沒有實驗體,也沒有孤兒院。

所有黑色的記憶都是不存在的,他強迫自己忘了這些,急切又不安地詢問:“我剛出生的時候,乖嗎,很會哭嗎?”

李媽媽怔怔,有半晌,她是沒有反應過來的。

李北北便出神,吶吶自語:“我是媽媽的孩子嗎?”他的眼神是迷茫的,眼前的人擁抱着自己,愛着自己,如此呵護自己,她難道不是自己的媽媽嗎?可為什麽她連這些問題都回答不上來,那麽,自己是誰?

從哪裏來?為什麽在這?

小小的腦袋開始混亂,他的面色慢慢陰沉,像是墜入了無盡的黑暗裏。

可随後,李媽媽的聲音像輕微的風,暖暖地圍繞在他耳邊,吹進他的心裏:“不痛,你是媽媽期待了這麽久的寶貝,怎麽會痛呢?而且你很乖,不愛哭,總是笑,大家都說你可愛極了。北北……你永遠都是媽媽最寶貝最心疼的孩子。”最後,李媽媽的聲音帶着幾分哽咽,她笑着親了親李北北的臉頰。

而那雙眼睛,在聽完李媽媽的話後,突然的亮了,隐去了所有陰霾。

他的生命一直是彩色的,從來到李家的那一刻起,從遇見肖鳴的那一刻起。噩夢也不過如此,李北北抱着肖鳴,這般想着。

李北北漸漸穩定了心情,坐正了,把想起的所有事情都一五一十地告訴了肖鳴。并且,他說:“夏辰一定猜到了,他現在說不定很難過,我剛才的反應還那麽偏激……”他沮喪地低下腦袋,指尖在褲子上打圈,“肖鳴,明天我想帶個蛋糕去找夏辰,和他道個歉。另外,我還想一件事,我想告訴夏辰。”

肖鳴探過身吻了吻李北北,笑的挺實在的:“好。”

另一邊,在傅家別墅裏,傅毅翻找出了很多夏奕明以前的物件。這些東西他本來打算丢掉,但張媽攔住了。張媽心疼傅言哲,怕要是他看不見這些,會瘋的更厲害。後來,随着時間流逝,傅言哲也不再翻找這些了,而傅毅年紀大了,也就不再較真。

夏奕明的物件被傭人都整理在了儲藏室,時隔二十幾年,傅毅看着這些物件,還是嘆氣。得知他們是為了夏奕明的事情來的,傅毅也沒有為難陸行書,心平氣和地坐下和他們面對面喝起了茶。

陸行書這才發現,夏辰愛喝龍井茶的習慣是來自于傅毅。

“你爸爸是在學生時代認識的夏奕明,那時候夏奕明已經是軍醫院小有名氣的學生,他很優秀,也很窮。”傅毅将這段塵封的往事一句句拆封,嗓音微啞。

傅言哲從小沒有母親,跟着父親傅毅長大。他性格陽光,因為有着繪畫天賦,時常游走在各個風景點寫生。而軍醫院每年春天的桃花開的最好看,傅言哲一到三四月,就會挑一個周末,背着畫袋過去描繪風景。

也是在那一天清晨,陽光明媚,花瓣上的露珠瑩亮。昨夜剛落過雨,地面上的水塘悄然無聲地倒映着初次見面的兩個人。傅言哲是對夏奕明一見鐘情,夏奕明穿着軍醫院的通用白大褂,站在一棵桃花樹下,拿着當時并不算太好用的黑白相機努力地對焦,想拍一張桃花的照片。

他拍了很久,久到完完整整地出現在了傅言哲的畫中。他的額角滲出細微的汗水,一次又一次的努力着。

傅言哲看不下去了,掏出自己的相機走過去:“你那個太舊了,用這個吧。”

夏奕明沒有拒絕,很高興地道謝。傅言哲的相機是最新款,價格不菲,今年生日的時候,傅毅特意從過來買來送他的。傅言哲看着夏奕明俊俏的側臉,不禁暗喜,以下次給他洗好的照片為借口,讨要了他的姓名與聯系方式。

“我叫傅言哲,是個Omega。”傅言哲伸手,大大方方的。

夏奕明倒有些不好意思,他從沒握過Omega的手。害羞的他兩頰緋紅,禮貌且有分寸地回握了傅言哲的指尖,又立刻收回。

“你喜歡桃花?”傅言哲想說,那我把我的畫送你,我畫的比拍的好看多了。

但得到的回答卻是:“我未婚夫喜歡。”

夏奕明說這句話的時候,嘴角帶着藏不住的笑意,他害羞且溫柔地說:“可是我很窮,我和他都是從孤兒院出來的,買不起好相機給他拍照,只能借同學的舊相機。他是個Beta,沒有上大學,為了供我上這所學校,一直很努力地打工,也沒時間來看看這個季節的花。”

說着,他撓了撓鼻尖,抱歉道:“不好意思,我說太多了。”

傅言哲搖搖頭,內心惋惜,好好的一個帥哥居然有主了。他沒有再将畫送給夏奕明,而是和他約定,三天後,也是這個時間點,在這裏,他會把洗好的照片給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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