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2

“夏奕明和他的未婚夫是青梅竹馬，很早就私下訂了婚。你爸爸起初只是欣賞他，每每去軍醫院寫生就會約他見面，他是軍醫院出了名的窮學生，也是老師們最喜歡的尖子生。有一次，你爸爸騎車去軍醫院，遇到了車禍，是夏奕明救了他。為此，夏奕明的手臂上還留了一道很長的傷疤。”傅毅抹了一把臉，悲傷道，“你爸爸有寫日記的習慣，他瘋了之後，我偷看了那本日記。”

也是在那一刻，卡車差點攆過夏奕明時，被他用力推開的傅言哲意識到。他好像已經很喜歡夏奕明了，如果剛才他死了，那自己一定會恨死自己的。

驚魂未定，夏奕明就麻利地抱起他，帶着他去了醫務室。醫務室的老師看到傅言哲襯衣上的血，吓了一跳，結果檢查後，發現這些血都是夏奕明的，他的手臂被劃開好大一道口子。

傅言哲眼眶微紅，有些站不住腳。

“吓傻了？”夏奕明笑道，“平時看你挺大膽的，怎麽這會兒就這樣了。以後騎車得小心，前邊開了個工廠，這一帶大卡車最近特別多。”

醫護人員在給他包紮，他愣是不喊一聲疼，不皺一下眉頭。

他傷的是右手，傅言哲擔起了照顧他的責任。每天出入他的宿舍樓，就連夏奕明的舍友都默認了傅言哲才是夏奕明時常挂在口邊的未婚夫。但一想不對啊，夏奕明窮的一雙破襪子都要縫縫補補穿兩年，那他的未婚夫肯定也窮啊，怎麽傅言哲每天都是一身名牌來回跑呢？

室友想着不對勁，趁着夏奕明出去借筆記，問傅言哲：“你不是他未婚夫吧？”

“不是。”

“我就說呢……”室友是個Beta，有些看不慣夏奕明是個Alpha。就算他窮，Alpha的基因也讓他比他們優秀的太多，室友趁機問，“那你是他的誰？”

“朋友。”傅言哲不太想搭理室友，卻又好奇，“你不認識他的未婚夫。”

“見都沒見過，我有時候都懷疑是他編出來的……”

話罷，室友聽到外頭的動靜，閉上了嘴。夏奕明回來了，手裏頭還拎着一袋包子。

“喲，太陽打西邊出來了，你居然買了肉包子。怎麽，不吃饅頭了？”室友搓手，想來蹭一個。

夏奕明沒搭理他，把一袋肉包子都遞給了傅言哲：“趁熱吃，你還沒吃過午飯吧？”而他自己，則是從書桌上的一只鐵飯盒裏拿出半只冷透了的饅頭開始啃，邊啃邊寫着什麽。傅言哲拿着包子，心裏頭挺熱乎，也挺難過的。

他是真的窮，可心不窮。

Advertisement

夏奕明在寫的東西是一份藥劑，暫定名稱PCI-1。室友受不了他努力的樣子，吐槽了幾句就出去了，寝室裏只剩下傅言哲和夏奕明兩個人。

“你左手寫字也寫這麽快啊？”

“我右手寫字更快。”夏奕明笑着開玩笑，“等PCI-1原理通順了，我就把它賣了。”

“啊？你不自己研究嗎？”傅言哲怎麽想都覺得不賣會更賺錢，只不過需要時間。

可夏奕明卻像個傻小子一樣對未來充滿期待：“把這個賣了，我就有錢讀研了，還有餘錢讓他不要那麽辛苦。我們這個專業，讀研包保送，以後薪資都挺高的。”這個‘他’說的就是他的未婚夫，夏奕明想讓他過好日子，所以特別努力。

傅言哲聽了，拖了張椅子坐在他邊上，趴在桌上側着腦袋看他。夏奕明被他看得臉又紅起來：“你怎麽老看我……”

“你還不給看的嗎？這麽金貴？”

“那倒不是，就是你長得也怪好看的，被你這樣盯着我有點不好意思。”夏奕明如實說。

傅言哲被他逗笑了：“夏奕明，我幫你找個好買家吧。”

PCI-1的原液原理在小部分醫學圈內引起不小的波瀾，但很快又被掩蓋下來，原理除了夏奕明知道，就只剩下國家的幾位研究員知道了。這個藥劑在研究透徹之前，不會面世。而夏奕明獲得了一筆不少的獎金，不是靠變賣原液原理，而是學院的獎金。

傅言哲真的算是用了不少辦法，撒嬌都用上了，才請出了傅毅元帥出面來給軍醫院的院長說着這事兒。這面子太大，夏奕明不但有了錢，還被保研了。

他特別開心，請傅言哲去了一家環境較好的餐廳。傅言哲也是在那裏，第一次見到了夏奕明的Beta未婚夫許尋。

許尋長得特別好看，處處吸引目光，絲毫不像個Beta，倒比傅言哲更像個Omega。他的眼梢微翹，面若桃花，唇齒間的吐露都很冷漠。不管夏奕明怎麽讨好他，他都沒什麽反應，安安靜靜地吃着眼前這份牛排。

夏奕明很不會挑餐館，這裏雖然裝修好，但菜品價格一般，牛排水分也挺大的。傅言哲一吃就吃出來這份牛排不怎麽新鮮，但難得夏奕明請客，他還是吃的很開心。期間，他也和許尋聊幾句，可對方都只是淡淡地回了個微笑而已。

傅言哲不是傻子，他明白許尋心裏想的是什麽。

自己的Alpha未婚夫和一個Omega不知什麽時候走的如此近，而自己又是個Beta，這不管換做是誰，臉上都會挂不住的。

“我還有事，就先走了。”傅言哲找了個借口，夏奕明沒有留他。

也許夏奕明也是想和久違的戀人好好溫存一下？

傅言哲覺得他這算是功成身退？

暗戀不好受，說不破挑不明，可傅言哲有骨氣。

他沒再去找過夏奕明了。

不出半年，傅言哲在地下市場遇到了販賣特殊抑制劑的商人。他買了兩箱，回家交給家裏頭的醫生分析，确定對Omega無害後，開始使用這個特殊抑制劑。他時常用這個特殊抑制劑混入一些禁止Omega入內的地方，算是開開心心玩了一遭。

只是再過不久，地下市場出事了，出了很多人命。

許多人妄想從Beta變成Omega，過分注射一種藥劑，導致多人死亡。國家開始介入調查，發現它就是PCI-1的原液，而将原液賣入黑市的人，正是夏奕明，他一口應下了罪證。

這是死刑。

傅言哲無論如何都不能看着夏奕明被判死刑，就請求父親幫忙。傅毅無奈，知道兒子喜歡夏奕明，就派人開始調查這件事。而結果令傅言哲憤怒，将原液賣出去的人，正是許尋。傅言哲找到許尋，卻沒想到在見到許尋時，發現他懷孕了。

男性Beta極難受孕，傅言哲大概能理解為什麽夏奕明要獨自一人擔下罪行了。

“你誤會了，這孩子不是他的。”許尋性情還是那般高冷，他勾了勾嘴角，“他也真奇怪，知道我背叛了他，還一個人擔下了。明明這件事，和他沒有關系的。”

“為什麽告訴我。”

“沒什麽好隐瞞的，你遲早都會查出來，畢竟你看他的眼神裏有太多的喜歡。”許尋對夏奕明并非絕情的樣子，他也許是愧疚的，但這愧疚并沒有持續很久，“他身邊從來就不缺少你這樣的Omega，說什麽只喜歡我，都是騙我的。”

傅言哲很生氣：“他沒有騙過你，但你卻害了他。”

“我沒有害他，是他自己擔下的。”許尋是由一名司機送來的，司機開着豪車，傅言哲想，許尋肚子裏孩子的父親應該就是那輛豪車的主人吧。許尋的目光很空洞，“我和他從小在孤兒院長大，窮怕了。以前一股腦的只想供他出人頭地，自己拼了命地在餐廳洗盤子，擦地板，手都破了也不舍得買個創口貼。被老板性侵了都不敢吭一聲，也不敢告訴他。”

傅言哲壓在心口的話又沉了下去，安靜地聽許尋說完這段不堪的過往。

許尋說的很慢，這些往事好像已經無足輕重：“但告訴了他又能怎麽樣，他連個電話都舍不得打給我，說是怕花錢，得節省……我們太窮了，別人随随便便就能捏死我們。你看看他多搞笑啊，那天還和個傻子一樣帶我們去吃那麽難吃的牛排，他還覺得好吃？賺了這麽點錢就說以後不用我再辛苦了？他知道他繼續讀下去還要花多少錢嗎？他知道我為了供他上學，給人包養嗎？他什麽都不知道，也從來不問我。”

眼淚渣子咽進肚子裏，很苦。主動坦言苦楚總是很卑微，渴望得到關注與愛的願望也很寂寞。從孤兒院出來的那一刻起，他們的人生軌道就朝着不一樣的方向開始進行。

信心與堅持，在現實的摧殘下，先一步毀滅了他。

“我受夠了，我不想再過這種低人一等的日子了。所以我賣了他的藥劑原理，換了一大筆錢，想要和他遠走高飛。可是他呢，還想着繼續念這個書，他真的有為我想過嗎？”許尋笑出聲，眼淚剎那落下來，卻不帶一點哭音，他像是絕望，“而我居然發現自己懷孕了，是金主的孩子。我想打掉他，可男性Beta受孕太難了，我也許這輩子只會有這一個孩子……”

他捂着臉，不能再說下去。

傅言哲沒再多說什麽，只是勸他：“你去自首吧，夏奕明他很愛你，你忍心看着他一輩子都毀了嗎？你有孩子，會輕判你的。”

他必須說服許尋去自首，否則照夏奕明那性子，打死都不會說出這事兒是許尋做的。

而許尋緩緩放下手，沒有說話，他的神情如同靜止的畫面。傅言哲說的口幹舌燥，許尋卻像個死人一樣坐着，靜靜地聽着。半晌，他望着外頭停着的豪車，眸子裏微微動了動，極其清楚的回絕了傅言哲：“我不會去自首。”

“……”

“我也想要過全新的生活。”

人性的最深處是自私的，即便青梅竹馬兩小無猜，也抵不過自保二字。

案件牽扯範圍過大，又涉及過多命案，在判刑前，犯人的信息一直是被保密的。傅毅和傅言哲花了好大的人力物力，足足用了一年多時間才偷梁換柱，找了個替罪羊。并且提前一把火燒了安排好的別墅，裏面有着夏奕明所有的PCI-1原理稿件。

只不過夏奕明雖然脫罪，但軍醫院也開除了他。

他變得很頹廢，沒有人理會他，只有傅言哲陪着他。每天鼓勵他，讓他一天一天的振作起來。傅毅也給他安排了部隊的職務，讓他進去重新開始。

世界并沒有抛棄他，因為傅言哲一直站在他身邊。

後來，他們如約相愛，結婚生子，有了夏辰。

日記本的其中一部分是被撕掉的，看不到寫了什麽。往後翻，就是夏辰出生後的場景，每一頁，傅言哲的日記裏都只記錄夏辰小時候的可愛和調皮，再無其他。這本日記一直被傅毅保存着，它是唯一證明傅言哲清醒過的證據。

傅毅舍不得丢掉。

夏辰的指尖觸及這本日記本封皮，無聲張了張嘴，然後才問：“您曾說，您和爸爸設了一個局給父親。”

“是，他當時很堕落。每天喝醉了就睡覺，醒了繼續喝。他醉酒的時候沒有任何記憶，所以你爸爸騙了他……說他醉酒的時候和自己發生了關系。我們沒有辦法，當時的他太窩囊了，我們不得已才想了這個辦法。在你爸爸的堅持下，夏奕明也似乎逐漸清醒了，為了負責，他才進了我安排的部隊，和你爸爸結了婚。後來，就有了你。”

傅毅嘆氣：“其實，那個Beta回來找過他，還帶着一個孩子。貌似是他的伴侶對他并不好，經常虐待他，他想同夏奕明重歸于好。當時，你都已經兩歲了。我就将他拒之門外，還讓人趕走了他們。這件事，是我的錯……”

夏辰怔怔。

“那個孩子還因我的驅趕受了傷，膝蓋處留下好大一個傷口，估計是留疤了。我沒把這件事告訴夏奕明或是你爸爸，但在你五歲的時候，也就是夏奕明出任務的當天早上。有個人帶來了一封信，那名Beta去世了，是自殺，留了一封信給夏奕明。內容是什麽我不知道，也沒太在意這封信。那天早上，他怒氣沖沖的質問了你爸爸，說了些什麽，我不清楚。緊接着，夏奕明就在任務中失蹤了。”

而傅家，也是從那一天開始，徹底變了。

陸行書不免有些疑惑：“請問您是如何知道他沒有死的？”

傅毅見提問的是陸行書，不大樂意，吹了吹胡子，沒好氣：“随便找了個面目全非的死屍換了身衣服這種伎倆，我可是見多了，都是些不争氣的逃兵。”

傅言哲應該也是知道的，所以才不能接受，一步步地把自己逼瘋了。

“既然知道他沒死，為什麽不找他。”夏辰輕聲。

“是你爸爸不要找，他寧可活在回憶裏，也不想接受夏奕明其實根本就沒愛過他的事實。這太殘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