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胡北原接連兩天,都是下了班就去蘇沐家,順路接起放在托兒所的蘇可萌,以防那人來找麻煩。
雖然蘇沐的前男友看起來一點也不忌憚他,但遇見這種滋擾生事的,有個男人在總會穩妥一些。
這晚胡北原開車回家,途經一條巷子的時候,突然車下一颠,像是碾過什麽東西,而後感覺就不對了。胡北原忙把車靠邊急停,下來檢查。
是兩根紮了釘子的木條,現在正咬在他的輪胎上,看起來非常的張牙舞爪。
“……”
胡北原暗道倒黴,走到車後,正打算自己換胎,突然感覺到有人在看他。
巷子裏光線陰暗,但胡北原看見那幾個人朝着他走過來的樣子,他愣了那麽幾秒,不需要任何的思考,他腦中就已警鈴大作。
胡北原立刻轉身拔腿就跑,他聽見那些人在背後追上來的淩亂的腳步聲,這讓他知道自己猜對了,他們是沖着他來的。
胡北原腦子裏一片空白,心跳加速,他竭盡全力邁開腿逃跑,耳邊只有風呼呼的聲音。跑出巷子就好了,外面是大馬路,有行人,還有燈光……
然而還未出巷子,前面又有人影過來了。
“……”
這是設好了套的,他們今晚就在這等着他呢。
胡北原知道慘了。一放慢腳步,背後就挨了一下,他往前踉跄着摔倒,只能順勢趴着蜷縮起來,用手護住頭。
一時間裏拳腳都招呼在他身上,胡北原大叫起來,他痛得要死,感覺自己說不定要死了。他亂糟糟地想,要是他今晚就在這出了事,那怎麽辦?周翰陽知道了會有什麽反應?爸媽呢?
車胎和地面摩擦的聲音,遠光燈猛地打過來,突如其來的強光讓現場有了一刻安靜。打手們暫時停了動作,胡北原被光照着臉,一時也睜不開眼。
胡北原從眯縫的視野裏,隐約見得一個人影下了車。那人站在車燈前,光線令這人的身影變得異常高大,足以遮蔽他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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來人道:“你們在幹什麽?”
是周翰陽的聲音。
胡北原心裏噼裏啪啦炸開了,這個時刻能遇見周翰陽,他有種絕處逢生,鐵樹開花的驚喜,他簡直覺得什麽都值了,自己瞬間變成這世界上最幸福的人。
但很快他就意識到,其實情況更糟了,即使周翰陽再能打,也不可能對付得了這麽多人。這偶遇,等于讓周翰陽陷在和他一樣的險境裏了。
果然打手甲惡狠狠地說:“快滾,別多管閑事。不然連你也一起打。”
胡北原拼命掙紮着起來,用盡全力對周翰陽大吼:“你快走啊!”
青年沒有動,只冷冷地說:“叫紀秉琛出來。”
打手們面面相觑:“……”
打手乙開口了:“你什麽人?有什麽事?”
“你不配跟我說話。叫紀秉琛自己出來。”
後方有輛車子的車燈閃了閃,一個男人推開車門下來,道:“是你啊,你趟這渾水做什麽。”
周翰陽道:“人我要帶走。”
男人倚在車門上,閑閑地:“要是我說不行呢?”
“我不是在跟你商量。只是跟你打個招呼。”
男人點了根煙:“實話跟你說吧,這小子惹到我了,我跟他有很大的私怨。叫人搞他,也只是我的私事,你就算路見不平,也沒必要插這個手吧。身為男人,不解決他,我心裏實在不舒服啊。”
周翰陽沉下聲音:“我就一句話。你再動他,你就試試。”
胡北原心想,別這麽說啊!!萬一他真試了呢?!二對N,怎麽打得過啊?!
周圍有種詭異的寂靜,沒人出聲,沒人動作,昏暗裏只有車燈和煙頭的火光。
大概半根煙的時間,男人說:“行吧,我賣你一個人情。”
青年大步過來,打手們自覺讓開,露出地上趴着的死狗一樣的胡北原。
青年在他身前蹲下來,低聲問他:“能走嗎?”
胡北原“嗯”了一聲。
青年把手放在他頭上,上面有血,他感覺得到那手抖了一下。
而後一雙胳膊伸入他身下,把他翻過來,下一刻他就被打橫抱起來了。
“……”
場上鴉雀無聲,在這安靜裏,周翰陽抱着他走向車子。胡北原努力睜開腫起的眼睛,視野太差,他只能看見青年下巴的線條,和臉部的陰影。
但他覺得這樣的周翰陽真的是帥翻了,怎麽說呢。
這就是他想要的。
除了他,其他的什麽也不想要。
胡北原被橫着放在後座上,令他感覺自己像一具屍體。青年在前面坐好了,關上車門,說:“你忍着點,我送你去醫院。”
“嗯……”
于是路上還闖了幾個紅燈,胡北原心想,這家夥的行車水準怎麽每況愈下了啊。
到了醫院,很是一通折騰,各種包紮,拍片。胡北原覺得自己從頭到腳都被掃描過一遍了,從小到大都沒這麽徹底地檢查過。
好在檢查結果表明,雖然他身上又疼又腫又流血的,但沒動到骨頭,也沒傷及內髒,頭上的傷是最擔心的,但醫生表示沒有大礙,留院觀察兩天即可。
說到底還是周翰陽的功勞,出現得及時,他們還沒來得及下狠手呢。
胡北原被縫了兩針,貼了一堆紗布,送進了病房裏。也虧得周翰陽能耐,給他整了間獨立病房,弄得他很受寵若驚。
胡北原在病床上有點不安地坐着,上下左右打量。私人醫院的病房整得跟賓館一樣的。
他沒住過院,也覺得沒必要住院,但周翰陽堅持,好像他不住院的話當晚就會突發腦溢血仙去了一樣。
坐了一會兒,他聽見門口的動靜,周翰陽推門進來。
周翰陽剛才替他辦理手續去了,現在回來,手上拿了個杯子和水壺。
胡北原立刻正襟危坐,青年板着臉說:“喝點水。”
“哦,好的,謝謝。”
他用纏着紗布的手接過周翰陽遞來的水杯,而後趕緊喝了下去。張嘴動作太大,牽動臉上的傷口,胡北原“嘶”了一聲。
周翰陽立刻問:“怎麽了?”
胡北原忙說:“沒事,就是有那麽點點疼……”
窗簾沒拉上,外面黑黝黝的,胡北原能從窗戶玻璃上的倒影裏大概看見他現在的樣子。臉腫了,眼睛腫了,腦袋還包得跟個洋蔥一樣,簡直糗翻天。
難得能和周翰陽這樣單獨相處,還是近距離,自己居然是這副模樣,完全不能更醜,胡北原想着就有點沮喪。但不知為何,他又覺得這是他近來最幸福的時刻。
胡北原突然意識到有些異樣,定睛将周翰陽看了又看,他說:“咦,你的眼鏡呢?”
“……”周翰陽像是一時有些尴尬,說,“下了班,忘戴了。”
“哦……”胡北原還是覺得有些奇怪,“不要眼鏡也沒關系,所以你沒近視?沒近視幹嘛要戴眼鏡呢?”
青年不耐煩道:“就你話多。”
“……”胡北原頓時不敢說話了。
病房裏燈光明亮,周翰陽看着他的臉。
胡北原被盯了一會兒,只能小心道:“……怎麽了?”
周翰陽面無表情道:“你臉上有點血,沒擦幹淨。”
“哦……”
而後青年從外套口袋裏掏出手帕,沾了點水,用一個角幫他擦了擦臉頰。
這力道有點重,擦得他臉上隐隐作痛,他看見周翰陽的手有些發抖。
“謝謝啊……”
青年卻突然把手帕一扔,怒吼道:“你是傻的嗎?為什麽總是惹這些惹不起的人?也不看自己幾斤幾兩,就瞎逞英雄,你有沒有腦子啊你?!”
“……”
“你有沒有想過後果啊?!你差一點就死在那裏了,你知道嗎?要是我沒有……”
青年停了一停,胡北原和那像是要燃燒起來一般的眼睛對視了一下,想想也很後怕。
要是沒有周翰陽,他今晚搞不好真的就交代在那了。
“多謝啊,幸好你正巧路過……”
“……”
青年像是氣狠了,有那麽幾秒都沒說話,等那口氣過了,才冷冷地說:“愚蠢。”
“……”
“你還是老樣子,還是這麽屌絲,這麽備胎。這都幾年了,你就不能有點長進,有點出息?你看不出蘇沐對你根本沒那種感情,你們也根本沒那種可能嗎?”
胡北原冷不防被劈頭蓋臉這麽教訓了一通,愣愣道:“我,我知道呀。”
“知道那你還犯賤?天底下有這麽多人可選擇,你非得吊死在那麽一棵樹上嗎?”
胡北原茫然地:“……我沒有呀。”
周翰陽越罵越激動,但好像越罵越不着邊:“你就不能徹底離她遠點,不再多看她一眼嗎?發過那麽多誓,你全忘了嗎?為什麽你就這麽不争氣,還非得管她的死活?好了傷疤就忘了疼是嗎?早知道你這麽沒出息,這輩子都該別回來!”
胡北原被罵得懵了,傻愣愣地望着周翰陽。這怒氣像是朝着他的,但內容又不是很對的上號,他也不知道周翰陽到底在罵誰。
但他感受得到青年的那種顫抖的激動和憤怒,就像被感染了一般,不知不覺的,他滿眼都是淚水。
周翰陽的聲音戛然而止,閉了嘴,看着他。
兩人無言地對視着。胡北原眼睛腫了,還都是眼淚,導致他根本看不清周翰陽的臉,以及上面的表情。
他只覺得胸口堵得發慌,對于眼前這個人,他心裏有千言萬語,簡直能說上一天一夜,然而并說不出口,比起周翰陽痛快淋漓的怒罵,他只能寂靜無聲。
在靜默的哽咽裏,他看見青年朝着他低下頭來。
而後,下一刻,他大腦一片空白,世界像是也空白了,安靜了,除了他們之外的所有一切都被抽離了,然後又炸開了,漫天都是煙火,缤紛,炫目,不真實。
青年嘴唇的熱度,顯得那麽清楚,又那麽虛幻。好像他夢過的一樣,以至于他也無法确定自己是不是在做夢。
胡北原只覺得有什麽東西從他心裏噴薄而出,再也無法阻擋,無法掩飾。他有過的哀傷,絕望,害怕失去。他像溺水的人抓緊救命草一樣,死死抱住青年的脖子。
過了一陣,周翰陽按住他的肩膀,将他用力推開。
青年看着他,有點咬牙切齒地:“你知道我在做什麽嗎?!”
胡北原茫然地點點頭,又搖搖頭。
“你知道自己在做什麽嗎?!”
胡北原這回點點頭。
“……”
周翰陽又一次突兀地捧住他的臉,奪走他的呼吸,這回比較久,還帶了一點惡狠狠的力量。
長時間的窒息過後,胡北原有種大腦快缺氧的恍惚感。青年緊緊抱着他,下巴抵在他肩膀上,胡北原也以一種似夢非夢的茫然抱住對方的背。兩人又沉默了。
沖動過後,都像是有點疑惑和猶豫。
青年突然問:“你是認真的嗎?”
“……”
不等他回答,青年又說:“算了,你不要說話!”
“……”
“萬一你現在說出我不想聽的話,我會失控掐死你。”
“……”
胡北原說:“你……你不是很讨厭我的嗎?”
“……誰說的?”
“夏崇明說的……”
周翰陽沒有正面回答,只說:“這不重要。”
“……啊?”
“重要的是,你不是一直愛着蘇沐嗎?”
胡北原說:“我沒有啊。”
青年像是又憤怒了:“還說沒有?你看看你做的,就差把備胎兩個字寫在臉上了,你知道你自己那樣叫什麽嗎?想接盤而不可得,說的就是你這種屌絲了。”
胡北原又被罵了一通,莫名道:“我,我真的沒有啊。蘇沐是我朋友,我怎麽可能不幫她忙?單親媽媽帶孩子多辛苦啊,很多事需要一個男人去幫她們處理,我不正是個男人嗎?就我一個人知道她的事,她不靠我,還能靠誰呢?”
“你沒有想借機上位,當蘇可萌的爸爸嗎?”
“……”這問題來得太令人淩亂,胡北原都不知怎麽答了,“啊?這,我跟她又不是那種關系,我們都沒那種想法啊。”
周翰陽還在審犯人一樣:“你不是喜歡蘇沐嗎?”
“是啊。”
“……”
“我喜歡過她,現在也很欣賞她。但那不是愛。”
“……”
“蘇沐說的對,喜歡是喜歡,愛是愛。是不同的東西。因為好,所以喜歡,這是人對美好事物都會産生的向往之情,太正常了,就像你會喜歡鮮花,會喜歡陽光。而明知不好,還依舊想得到的,那就是愛。”
“……”
“尤其是那個人還對你很差勁,脾氣很壞……”
“……”
沉默了一陣,周翰陽驀然又尖刻地說:“你這回又想利用我什麽?”
胡北原:“……”
他還沒來得及感覺到受傷,青年又說:“算了,你別管我!不用理我在說什麽!我很亂,我需要冷靜一下!”
兩個人木呆呆地面對面坐了一陣子,各懷心事。
周翰陽突然說:“我不能再受傷害了。”
“……”
“跌倒一次,這是教訓,在同一個地方跌倒第二次,那是愚蠢。”
“……”
“你明白嗎?”
“嗯……”
胡北原也不知自己該說什麽,要怎麽聊下去,對于這件事,彼此都欲言又止,言不及義,于是他呆呆地順着說:“那如果,跌倒第三次呢?”
周翰陽瞪着他,過了半晌,才無奈地說:“……那應該就是真愛了。”
胡北原恍然道:“哦……”
“喂!”
胡北原鼓起勇氣說:“我不會讓你跌倒的。”
“……”
青年沒有反應,沒有動靜。
胡北原又忐忑了。他也覺得自己這話說得很冒失,說得好像周翰陽就願意在他這跌倒似的。但綜合周翰陽前面的表現,如果他沒有誤會,沒有過度解讀的話,應該不至于像夏崇明說的那麽悲劇吧……
他胡思亂想的當兒,頭上就被撞擊了一下。
胡北原大叫起來:“哎喲!”
周翰陽立刻漲紅了臉,說:“對不起!不是故意的!”
失手給了他頭頂一拳之後,青年終于從頭往下,成功地在他脖子上套了個東西。
胡北原低頭定睛一看,是那個貴為傳家寶的翡翠平安扣。
青年嚴肅道:“首先,這個不許拿下來。”
“嗯……”
“不許給別的人。任何人都不行!借都不行!”
“哦……”
“更不許還給我!”
“……”
“至于其他的,看你以後的表現吧。”
“……”
這是什麽意思,他還在實習考核期?還得考核完了才能轉正?
不過胡北原也顧不得計較了,他現在很高興,已經足夠高興了,簡直就是随便刮張彩票就發現中頭獎的那種高興,不,應該是十倍的那種高興。
“哎喲……”
樂極生悲,那麽一笑,他臉上又痛了。胡北原龇牙咧嘴的,然則這麽一痛,讓他又想起了要緊的事。
“那個紀什麽,紀秉琛是吧?你認識?是你朋友嗎?”
周翰陽坐在他床邊,又給他倒了點水:“朋友算不上,但認識。一個利益圈子裏,來來回回就那麽些人,避不開的。”
“他這個人怎麽樣?感覺不是個好東西啊。”
“這倒也不好說。奸惡之徒是談不上的,不過他這人涵養差,情商低,簡直就是小學生,手段是比較極端。”
“……”
“你放心,他不會再找你麻煩的。”
“哦,我不是擔心我,我是指蘇沐……”
青年立刻瞪着他:“你再說一遍?”
胡北原心想,他的實習分要被扣光了嗎?
但他還是說:“蘇沐那邊,這樣的人,她們孤兒寡母的怎麽應付得來啊。家事的話我當然不插手,但萬一變刑事呢?”
周翰陽說:“不行,反正你不許管。”
“……”
“我會去處理。”
胡北原立刻眉開眼笑。周翰陽出手,那可比十個他還靠譜。
“但反正你別管,一點都不準管。”
“行行,你好好處理就行。”
周翰陽又問:“你喜歡小孩?”
“啊?”
“我看你和蘇沐的女兒關系很好。”
“哦,是的,可萌很可愛啊。小朋友很好玩的,尤其她粘着你的時候……”
周翰陽打斷他:“所以你想要小孩?”
“……”
胡北原都不知要怎麽答,這不是他想不想的問題啊,他難道能自己生嘛?他沒這功能,周翰陽也沒有啊。
周翰陽果斷地:“那就找代孕,生對雙胞胎。”
“……哦,可以這樣嗎?”
“當然,出國處理就行了。只要你願意,沒有什麽是不可解決的。”
“嗯……”
就着這個話題的細節一路瞎扯下去,胡北原一邊心想,他都還沒過實習期呢,跟他聊這麽遠的話題,真的合适嗎?
但他很樂意跟周翰陽聊這些,就目前而言,簡直是不着邊際的話題。
因為受了傷,又疲乏,他漸漸就靠在周翰陽肩上,周翰陽挨着他在床上坐着,握着他的手,有一搭沒一搭地說着一些無關緊要的事。
雖然還是很多不明朗,不确定,不理解,但他覺得很滿足。
被睡意慢慢侵襲的時候,他還在想,周翰陽為什麽要戴眼鏡呢?不過戴了眼鏡好像有種令人捉摸不透的神秘感,變得更帥了……不對,不戴眼鏡的時候也很帥,恩,那到底是哪種更帥呢?
在這毫無營養的自問自答裏,他終于昏昏睡去了。
窗外月朗星稀,銀光遍地。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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