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 老男人力不從心

秦深進去換衣服洗漱, 進房間的時候看到王樂彬在打掃中庭裏的一塊地方,換完了出來他還在那個地方團團轉。

“小王你幹什麽呢, 地都要讓你掃禿了, 也不換個地方!”

王樂彬眼神裏的空洞逐漸散去, 他看看秦深,又低頭看看自己手上的掃帚、簸箕, 呆愣了一下,說:“老板我也許穿越了, 你看到的我不是現在的我,而是從二十多分鐘前穿越過來的我。”

“……大概吧,記得給樹澆澆水,別發呆, 澆死了從你工資裏扣樹錢。”

“放心吧老板。”王樂彬拍拍胸脯, “保證完成任務。”

秦深視線越過王樂彬落在樹上,他怎麽有一種即将看不到它們的錯覺,應該是想多了。

換了衣服回到大堂, 他看到領着丢丢從外面進來的爸爸媽媽,爸媽手裏面提着大塑料袋,裏面塞得滿滿當當, 全都是鮮嫩的小荠菜。丢丢手裏面拿着小鏟刀,臉上好幾道綠色的黑色的印子, 身後跟着大胖貓,白貓無論從正面看、上面看、側面看還是後面看,都差不多是個球了, 真難為它藏在肉裏面的四條小短腿。

“爸爸。”丢丢看到秦深,高興地喊了一聲,“我沒有睡懶覺,和爺爺奶奶去挖荠菜。”

秦深走過去鼓勵地摸摸丢丢的腦袋,從他手裏面接過鏟刀,免得他不小心傷到自己。“丢丢真厲害,比爸爸起得早多了,去找六娘,讓她幫你洗洗臉,都成花臉貓了。”

丢丢“嘿嘿”一笑,擡手揉臉,沾了植物綠色汁液又碰過泥土的小髒手立馬又給小臉兒添了色彩。

六娘已經聽到了秦深剛才說的,進了廚房兌了熱水,又拿了一條幹淨的毛巾出來,“丢丢過來,六娘幫你洗洗臉,擦擦手。”

丢丢走了過去,接過毛巾自己來,“洗手洗臉我自己會,我自己來。”

六娘把毛巾給他站在一邊,“真棒,你爸像你這麽大的時候還讓秦爺爺擦臉呢。”

秦深在和爸媽說話,他沒聽見。

秦深從父母手中接過兩大袋的荠菜,裏面荠菜壓得很實,分量十足,拿在手上十分壓手,咋舌,“爸媽你們挖這麽多荠菜幹啥,我看到廚房裏面也有很多,這麽多弄好了冰在冰箱裏面都夠吃到明年了。”

“剁碎了做包子,還嫌少呢。”

“呃,做了這麽多包子,要吃到何年何月。”

“我樂意。”

“……好好,媽你要做什麽盡管做,做再多客棧裏面都消耗得掉。”秦深态度立馬就軟了下來,誰讓他惹媽媽生氣了呢。

媽媽進了廚房,爸爸還在外頭沒有立刻跟着進去,他拍拍秦深的肩膀,“你爹爹他差不多是這個時候失蹤的,每到這時候她心裏面就不是很舒服,脾氣就變得火爆,你稍微受着點兒。”

“我知道的爸爸。”

林高峰口中的爹爹就是秦深的親生父親,也是秦靜的弟弟秦言,在一個夏日的午後留下不到半歲的兒子不告而別,誰都不知道他去了哪裏,是生是死。秦靜脾氣火爆,因為弟弟莫名其妙的肚子大了,也不肯說誰把肚子弄大的,她氣得差點兒把客棧給掀了。

身為上古遺族,他們這一族據說是盤古開天辟地時一縷青氣沾染世間沉濁所化的人類,與女蝸所造的人類不同,他們是最接近神人的。族中男女皆可生育繁衍,歷經世事變遷,遺族人分崩離析,到了如今還餘多少人口已經無從算起。

秦家平靜的生活因為弟弟突然大起的肚子而打破。

雖然生氣,秦靜還是盡量保持心平氣和的照顧着弟弟的飲食起居,讓他平安生下孩子也就是秦深。

在秦深六個多月的時候,兩姐弟又因為這事情吵了一架。

脾氣火爆的秦靜對着倔強的弟弟撂下了狠話,說再也不管他了。

等冷靜下來回到客棧,弟弟已經消失不見,沒有留下只言片語,客棧的員工不知道他去了哪裏,問秦爺爺只是沉默嘆氣。

秦靜一直自責,多年來一直将弟弟的失蹤怪罪到自己的身上。

那時秦靜也才結婚不到一年,還沒有自己的孩子,就和林高峰商量将秦深視為己出,教養在身邊,為此林奶奶老大不樂意,單方面認為秦靜給林高峰戴了綠帽子……家家有一本難念的經,說不明理不清的一筆爛賬。

“大兒,為了你的事情,你媽媽一個晚上翻來覆去睡不着。他心裏面是擔心你,就怕你和你爹爹一樣。”

“不會的啦爸爸,我心智堅強,沒啥事兒能夠難倒我。”

“老頭子說什麽呢,快進來,磨磨唧唧的。”

林高峰樂呵呵地應了,“馬上來了,馬上。你媽媽刀子嘴豆腐心,其實都是為了你們好。”

“我媽哪裏是刀子嘴,她是真能夠拿刀子。”家裏面有一把近一米長的大砍刀,秦深跟着媽媽上山抓過兔子,親眼見到媽媽拿着砍刀結果了一條手腕粗的長蛇,眼睛都沒有眨一下。

一把抓住爸爸的手臂,“爸,你回家要把媽媽的刀藏好了,別讓她拿到。”

“放心放心,我藏到谷堆裏面去。”林高峰想他媽怒怼兒媳婦的時候,肯定沒有想到自己每次都是和死神擦肩而過……

“林高峰!”

“我就來。”

兩夫妻,一個脾氣火爆一個性質軟綿,一個願打一個願挨,生活就是如此互補吧。

和爸爸說話耽誤了一會會兒,秦深對莫琛、唐季德等人表示歉意,“讓你們久等了,抱歉。”

唐季德一張嘴就打了個飽嗝,行走江湖,臉皮要厚,他是臉不紅心不跳,放下筷子,“無量壽福,秦老板客氣了,我們也正好吃早飯,客棧的粥菜真是好吃,讓人意猶未盡。”

“那再來一碗,我看廚房裏面做了很多。”隔壁桌的妖怪們都稀裏嘩啦吃了三碗了。

唐季德抱着肚子,傻乎乎地婉拒,“修行之人理當修真養性,飲食上七八分飽就夠了。”

他們可是吃了早飯來的,那時候的确七八分飽,現在又一大碗的荠菜芋頭粥下肚,都吃到嗓子眼兒了。

莫琛對師侄刮目相看,睜眼說瞎話的本事厲害了。

唐季德有些羞惱,将平時應付外人的八面玲珑給拿了出來,不夠真誠,罪過罪過。

秦深笑笑,并不在意,“這次來就是打算常駐客棧?”

莫琛回答,“對的,耽誤了幾日才來給老板答複,實在抱歉。這是協議,我師父已經落下親筆簽名,老板提出的三點要求白水觀會遵照執行,絕不輕慢。”

秦深的視線落到入定中的白水觀觀主身上,也不知張觀主什麽時候醒來,他索性和莫琛、唐季德說:“協議簽下,以後我們合作愉快,望你們能夠多多為客人服務,解開他們心中挂念。”

“老板放心,我們會的。”

客人放下心中挂念更好的去幽冥鬼界,白水觀也因此得到功德,這是互惠互利之事。

張觀主入定一個白日也未醒來,不好挪動,唐季德就開了房間在此住下。而莫琛作為道觀駐客棧辦事處主任,需要長住,就開了一個單間,直接付了一年的費用。

道觀特批的經費,付錢的時候眼睛都不帶眨一下的。

秦深的眼睛卻是眨了好幾下的,沒辦法,升鬥小民,活到現在都沒有一下子見到這麽多錢。

每次收費,都有一種自己是奸商的莫名感覺。

秦深安慰自己,誰讓望鄉客棧是三界交彙處唯一的店,咱做的就是獨一份的生意。

這麽一安慰,心裏面就好過很多了orz。

晚上,秦深端了一杯熱牛奶敲着章俟海的房間。

“請進。”

秦深推開門先伸了腦袋進去,沒有看到人,就推開大點兒整個人進去了,反手把門關上,他往裏面走。房間裏的燈光有些暗,沒有開大燈,只有角落裏蒙着牛皮紙的落地燈暖黃的燈光,有些暗、有些暖。

章俟海正在陽臺和家人視頻,秦深就沒有繼續往裏面走,而是放下杯子在沙發上坐下,無聊就拿了手機看新聞,不過看着章俟海幾乎完美的側臉,他并不覺得無聊,津津有味地看着。

手機屏幕上,章家老爺子正在叮囑章俟海好好注意身體,出去大半年了也不回家,讓他有時間就回來看看,老爺子埋怨章俟海,京市的醫療資源這麽好,為什麽他偏偏要跑去東洲市看病療養。

“爸爸,老院長是這方便的專家,世界頂尖的。”

“好好好,你說的都有理。”老爺子說不過章俟海,不和他争。

“東洲市的環境很好,适合修養身心,什麽時候你和媽媽也過來住住吧。”

老爺子目露懷念,“我已經有十來年沒有去過東洲市了,應該大變樣了吧,等什麽時候我和你媽媽有空了就過來。敏會,要不要和孩子說說話?”

電話裏傳來了一個聲音,估計是離得距離有些遠,聲音不是很響,但拿着手機的章俟海和在沙發上坐着的秦深都聽見了,那個聲音冷冷淡淡,非常疏離,“不了,你和小章說一聲,讓他注意身體。”

秦深還沒有問過章俟海的家庭情況,聽到這話心中腹诽,這個媽媽真是不咋滴。

章俟海大概是習慣了,不出意料地聽到拒絕,神情也是淡淡,之後和老爺子又說了兩句挂了視頻。

“喝牛奶,孟大夫說你要養好身體,等你長了五斤肉就可以把腦袋裏的腫瘤拿掉。”秦深把熱牛奶遞給章俟海,端過來的時候是熱的,現在溫了,剛好入口。

章俟海接過牛奶一口喝下,放下杯子時在唇邊留下白白的一道奶胡子,他伸出舌頭舔了一圈。

秦深很輕地笑了一下,大長腿擡起,從容地跨坐到章俟海的雙腿上,怕壓着對方,他擡着屁股沒有坐實。兩只手壓在章俟海腦袋兩邊的沙發上,他居高臨下地看着男人,“一人睡覺孤枕難眠,要不要長夜漫漫多個暢談人生的知己。”

章俟海擡手去摸秦深的臉,從飽滿光潔的額頭滑到幹淨透亮的雙眼到高挺的鼻梁,最後落在顏色紅潤健康的雙唇上。

嘴唇上有一點點幹,摸着有些毛糙,刺激着柔軟敏感的指腹,心裏面也跟着有了一把柔軟的毛刷子,在輕輕地刮撓。

秦深微微張開嘴唇,章俟海的手指順勢往下滑落到縫隙裏,被含進了濕潤潮熱的口中,指尖能夠感受到牙齒輕輕的堅硬咬合,還有舌尖頂着的柔軟觸感。

秦深就着這個姿勢拱腰低頭,湊到男人的耳邊,近乎呢喃,“白天我下了幾部小電影觀摩學習了一下。”左手指尖順着沙發椅背慢慢滑落到男人的腰間,順着清瘦的腰到了小腹,章俟海的身體已經沒有了年輕男子的健康強壯。

垂下眼,斂去眼中一閃而過的傷感,秦深繼續說着,“理論知識掌握地還不是很熟練,章先生要不要幫助我實踐掌握掌握。”

章俟海按住秦深的手,向來平穩的呼吸有些淩亂,聲音都往下沉了一度,“別鬧。”

“我就鬧!”秦深的手繼續向下滑……

“爸爸,爸爸,爸爸……”丢丢在外面露臺上大聲地喊着。

秦深洩了氣,懊喪地軟倒在章俟海的懷裏面,“小讨厭鬼,這時候喊什麽!”

章俟海悶笑,拍拍秦深的脊背,“好了,去看看小家夥吧。我等會兒就睡,你也早點兒休息。”

“那麽大的床不感覺空虛寂寞冷啊。”

“我睡大床習慣了,沒感覺。”

“真是殘忍。”

秦深調整了一下呼吸,站直了身子瞪了章俟海一眼,轉身走了出去,他要抓住小家夥打他屁屁。

門被打開又合上,昏暗中只餘下章俟海一個人,秦深的離開好似将房間內鮮活的氣息都帶走了,變得好冷、好空,章俟海在自己腰腹以下掃了一眼,合上眼睛,靠在沙發上,一動不動。

外頭,秦深呆呆地看着中庭內的桂花樹,耳邊又傳來了丢丢的叫聲,他才從恍惚中清醒了過來,回了自家屋子,找到了抻着脖子大喊爸爸的小混蛋。

提着小混蛋高舉起來和自己平視,秦深佯怒,“喊爸爸幹啥,不說出個道道來,爸爸打屁股。”

被舉高高,丢丢很興奮,但是小家夥性格就不是活潑開朗大聲鬧騰的那種,興奮的表現形式就是握緊了拳頭,眼睛亮晶晶地看着爸爸,好像是在說再高點兒、再高點兒。

“幹嘛!是我讓丢丢喊的。”秦靜陰測測地看着兒子,“我發現某人要待在上面不下來了,及時規勸。”

秦深讪讪,無奈地祈求:“媽。”

丢丢被放了下來,秦靜拍着孫子的背讓他到卧室找爺爺去,為了兒子不徹底陷進去、陷進去也不會把自己全搭進去,秦靜夫妻兩木器店也不回去了,就住客棧在一旁盯着。

“喊我奶奶都沒有用,你爹爹倔強,你和他比起來不逞多讓。小章是挺好的,一表人才,但活不長……”

“孟大夫能做手術。”

“我也聽到了,治得了病,救不了命,除非你可以改了生死簿,逆天而行。”

秦深垂頭,這是他最無法面對的。

秦靜嘆息一聲,攬住兒子,一點點大的小娃娃已經長得比自己還要高大,但依然是她帶大的孩子。“媽媽怕你陷進去出不來,小章能夠活着最好,皆大歡喜。要是不行,你也別做傻事。”

秦深抱住媽媽,“媽媽你放心,我不會做傻事的,我還有丢丢。”

用情深淺不在乎時間長短,秦靜了解自己帶大的孩子,他看章俟海的眼神就不一樣。

目送媽媽回了房間,秦深在客廳內站了一會兒就轉身出了房間來到客棧的“上一層”。

三途河水亘古不變地流淌着,夜色下,水流的聲音平淡悠長。

“你也睡不着嗎?”

重離站在秦深的旁邊,有侍從搬來了帶軟墊的椅子讓他坐下,待坐下後重離才回答秦深的問題,“年紀大了,覺少,就想出來聽聽河水的聲音,它們就這麽流淌着,經久不息、一層不變,聽多了心就靜了。”

秦深席地而坐,抱着腿擡頭看天,交彙處的天只有一輪圓月,沒有半點星辰,“孟大夫讓我問問他的身體機能現在都怎麽樣了,我怕他尴尬,就試了試,他連男性的能力都……”

重離沒有問這個“他”是誰,就住在客棧的一畝三分地裏面,有些事情他知道一二,“垂垂老矣,有些事就力不從心了。”

秦深聽了沒有繼續說話,只是睜着眼看着天,銀亮的月光照不進去,眼睛裏只有如暗夜一般的傷。

日升月落,秦深頭一次看到了三途河邊的太陽升起,沒有任何交替的過程,月亮“哐”地掉進了河裏頭,太陽“噔”地就到了正上方。

好生硬的晝夜交替……

修整了一夜,昨兒個登記住店的幾位客人要走了,秦深收了他們的鑰匙他們便是退房成功。

站在虛度原邊,他們身後,左邊是青青草地,右邊是已經長高了很多的泱泱青苗。

“郭躍,你真的不和我們一起走嗎?虛度原上一路有個伴,也安全一些。”

虬髯大漢郭躍擺着自己的大手,“幾位哥哥一路平安,到了妖界我們再見面。”

“哈哈,借你吉言,咱們妖界再見。”

虛度原裏面只有一望無際的青青草地,沒有任何标記,分不清前後左右、東西南北,一腳踏入其中,想要到達妖界就只能夠靠着血脈傳承中那點兒指引。更何況虛度原內殺機重重,荒獸随時都會出現,将初來乍到的闖入者撕成碎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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