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 一二始末

穆霆坐在床邊,基于昨晚,她連碰也不讓她碰,此時,他保持距離,輕聲問:“隋心,你是不是有什麽話要和我說?”

隋心平靜如水地望着他,仔細地看,看着他輪廓清晰的臉龐,濃而有型的眉毛,深黑的眸子,高挺的鼻子,薄薄的嘴唇,明明和五年前一樣,卻又不一樣。

他長大了,成熟了,有自己的想法,有時下很多男人得隴望蜀的毛病。

隋心有很多話在心間徘徊,湧到喉嚨口,又被咽下去,她無力笑笑:“沒什麽。”

穆霆一直不安着,總覺得隋心哪裏不對,卻是說不上來,他剛要擡手将她的手放進被窩時,她受驚一般,立刻快速将手收進被窩。

穆霆一怔,擡起的手僵了僵,尴尬地收回,心頭五味雜陳,十分不自然地開口:“我中午回來看你。”

他在床邊踟蹰半晌,到底還是為她掖了掖被子。

他剛一走,隋心趴在枕頭上開始靜靜流淚,她想了他那麽多年,心裏,眼裏,腦子裏統統都是他,從小到大都是他,一想到要放棄,從此他是他,她是她,再無瓜葛,她覺得……覺得……連呼吸都是痛的。

簡直就像在取經之路的苦守多年的妖魔鬼怪,準備吃一口唐僧肉長生不老,結果被孫猴子一棒子打死,死前發現自己那麽深愛孫猴子,死的好不甘心。真不如,當初認命,安安靜靜地做一只逍遙法外的妖。

穆霆輕輕地帶上房門,站在門口站了好久,直到秋姨過來給隋心送飯,他才和秋姨打個招呼,而後轉身低頭下樓。

秋姨回望一眼穆霆,發現今天的穆霆看上去格外的低落。

秋姨敲下卧室門後,推門進去。隋心坐在床上,笑着迎接:“秋姨真是麻煩你了。”

“哪裏的話,秋姨生病時,你也給秋姨送過飯呀。餓不餓?”秋姨笑着問。

“好餓。”隋心揉一下肚子,秋姨剛将懶人桌擺在床上,雞蛋羹剛一端上來,平時覺得香的不行,這會兒忽而覺得腥味濃重,隋心立時皺眉,接着趴在床邊開始幹嘔,嘔不出來任何東西,逼的眼淚直往下流。

秋姨詫異地問:“大心,你是不是懷孕了?”

隋心趴在床邊,點了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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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午穆霆回來一趟,在卧室內,以隋心為原點,來回踱步,如果不是一面牆在那兒擋着,他一定畫一個完美的圓圈,把自己和隋心圈在了一起。

他沒喊醒隋心,也沒敢靠近,直到他去上班,隋心才睜開眼睛看向窗外。

下午小學生們放學,張小芹帶着張秘秘來看隋心。上樓之際,張小芹看到偏廳內蘇廷燕正在安慰吳矜矜,吳矜矜雖然穿着得體,但是臉上胳膊上有多處傷痕,張小芹心下疑惑之際,已拉着秘秘到了隋心的卧室,從隋心口中才明白她們在商場被堵一事兒。

張秘秘看着躺坐在床上的隋心,小手摸着小腦袋瓜,想了想,奶聲奶氣地問:“心姨,你是不是要生寶寶了呀?”

張小芹剛想阻止她亂講,隋心就笑着捧着張秘秘的小臉蛋:“是啊,秘秘喜歡弟弟還是妹妹?”

“都稀飯!”

張小芹吃驚地看向隋心:“不會是真的吧?”

隋心轉向張小芹:“你看起來好像很失望的樣子。”

張小芹:“自然是好事,可是,有點……”張小芹隐隐察覺到隋心和穆霆的關系,她直言:“我剛才在樓下看到吳矜矜了,她好像受傷了。”

一聽到吳矜矜三個字,隋心就頭疼,這真是一個千瘡百洞的家庭,吳矜矜剛好又是一個無孔不入的努力型人才,可她是吳書雅的妹妹,蘇玉全的小姨子……比後臺,她隋心還真沒吳矜矜硬,真是惱人極了。

吳矜矜正和蘇廷燕說着吳書雅再次病重之時,穆霆回來。

蘇廷燕一臉凝重地和穆霆講述,而後說:“應該是昨天在商場時,沒能按時吃藥,身體又受了傷,所以病才會更加嚴重。”

穆霆猶豫一下,問:“隋心今天怎麽樣?”

蘇廷燕薄責一聲:“她能怎麽樣,除了睡覺不就是看電視,會怎麽樣!反正我得去看看書雅和小軒。而且,她那個叫張小芹的朋友,帶着女兒來看她呢,正在樓上說悄悄話,門鎖的嘎嘣響,唯恐我們竊取美國的情報。”

涼涼的秋風吹動落地窗簾,絲絲冷風竄進來,張小芹突覺有點涼,她走到窗前,拉開窗簾準備将玻璃窗拉上之時,瞥見蘇廷燕、穆霆、吳矜矜三人走出穆宅,坐進一輛車中。

她手中動作頓了一下,而後将玻璃窗關嚴實,再将窗簾拉好。故作不經意地轉過身來問:“對了,穆霆呢?怎麽沒見人?”

隋心坐在床上正和張秘秘玩剪刀石頭布,随口答:“應該在加班。”

張小芹緩緩走過來,輕輕摸一下張秘秘的腦袋,示意她到一邊玩去,自己坐到床沿上。邊給隋心掖被子邊問:“穆霆他知道你懷孕了嗎?”

“我還沒和他說。”

張小芹故意調侃:“他難道不是孩子的爸爸?”

隋心毫不介意:“我真希望他不是。”

張小芹笑,看似漫不經意地說:“吳矜矜好像走了。”

隋心望着張小芹,似乎猜測出什麽,她擡頭看了眼牆上的時鐘,這個點兒穆霆沒有回來,也沒有短信通知自己,大抵是和吳矜矜一起出去了。

她望向張小芹,沉默良久,才開口:“小芹,其實,我知道,穆霆的心很活,不安分。如果不是五年前,我傷害他,他心有不甘,我想,他大概會忘記我是誰。幾個月前我不懂,現在我懂。如果不是彼此傷害過,誰能一直互相緬懷。失而複得的喜悅感讓我們以為自己回到過去回到□□,時間一久原形畢露。”

她摸着未隆起的肚子,笑笑開口:“昨晚我一晚上都在想我媽,我,還有這個未出世的孩子。我問自己女人要不要任性一點?我眼前有幾條路——要麽不要孩子了,離婚,兩條腿的男人比四條腿的□□多。要麽像我媽那樣,生下來不管不問,照樣離婚,同樣可以潇灑找第二春。或者我還是可以獨身帶它走。可是,小芹你知道嗎?童年陰影真的是最可怕的四個字,我可能一輩子都走不出缺少父愛缺少安全感的陰影,所以我才會在年少時,瘋狂倒追穩重老成的喬冠林,也不管是否是真愛,才滋生現在一系列的問題。

對孩子來說父母雙全比什麽都好。在這個世界單槍匹馬,固然悲壯,可是內心的孤獨與冰冷,真的很難受。我體會過的難受,我死也不會讓我的孩子再體會一遍,因為真的很煎熬,我不能對我的孩子不負責任。可是又有一個問題,我該如何繼續下去呢?”隋心陷入茫然。

張小芹似被隋心不緊不慢的語調,與透徹的自我認識所震撼似的,愣愣地望着她,回想自己對秘秘,何嘗不是這般糾結的擔憂。

張小芹帶着張秘秘走後,隋心收到喬冠林的短信,很簡短的幾個字:“身體怎麽樣?”

雖然是短短的幾個字,喬冠林依舊掙紮了許久才發送出去,他深知穆霆的小氣與易怒,一不留神就會讓穆霆對隋心産生誤解。

所以,即使他想去看一看隋心的情況,他也管住自己,不讓自己去。

隋心回了句:“挺好,你不要太擔心。”

喬冠林看了看,忍不住又發送一條:“吃晚飯了嗎?”

隋心看着他發來雞毛蒜皮的小詢問,心裏暖暖的:“馬上就吃。”

喬冠林:“好,你多吃點,別忘了定時去醫院檢查,有事一定要告訴我,随時都可以。”

隋心坐在床上,看着手機屏幕上這幾句話,眼睛濕潤。她一直避免回憶與喬冠林的種種,因為那是她無法回饋的深情與恩情。

她放下手機,穩一穩情緒,秋姨端着晚飯上來了,她剛掀開被子,秋姨忙喊:“你不要動,不要動。我帶了小飯桌過來的,你就坐床上吃。別下來了。”

秋姨扶着隋心坐着,也只有在隋心面前才唠叨:“聽他們說,小軒他媽又病重了,現在一家人都去看了,穆先生天天出差。他們去看看也是對的,畢竟小軒媽一個女人帶着小軒也怪不容易的。”

隋心聽着就只是聽着,因為除了聽着,她無能力改變任何事情。她握着勺子,喝了一口秋姨熬的雞湯,鮮香的雞湯不油不膩,很爽口。只是,隋心剛喝第二口時,立刻吐出來,接着趴在床邊開始幹嘔,再聞到雞湯的味道,突然覺得分外惡心,幹嘔未止,頭暈又起。

“嘩啦啦”一聲,飯菜連帶小飯桌同時從桌上翻下來,地面上立時狼籍一片,若不是秋姨,隋心也差點摔下床。

秋姨吓了一跳,連忙扶住隋心:“大心!”

隋心一手扶着額頭,一手按着胃部,此時此刻她感覺到死神快要降臨一樣,心裏一陣陣的惡心,天和地交錯旋轉,她好像置身在一個轉速極快的轉盤上,分不清天與地,她連眼都不敢睜開,緊鎖着眉頭,雙手死死地抓住床單,在心裏輕輕喊一聲:“穆霆。”

穆霆開車送蘇廷燕、吳矜矜到醫院,心裏惦記着隋心,了解情況後,便開車返回。

夜色如水,起初他是将車子開的很快,道路兩旁邊的景物霓虹一閃而過,他卻覺得心裏悶悶的,耳邊響起昨晚隋心輕輕的一句“你對她妹妹有點過了。”

他猛地将車子一剎,停在路過,點燃一根煙,搖下車窗,窗外飄起絲絲細雨,星星落落地鑽進車內,紛紛飛到他的手面,當他意識到自己手面冰涼時,他也察覺到自己內心的不安,不安隋心對他的态度。

如果隋心一直無理的鬧騰,拿話刺人,他會煩,但他能準确掐取隋心的弱點。可是,近來,她很安靜,安靜得讓他心生惶惶。

他按滅煙頭,動作稍顯慌亂地發動車子,直奔穆宅。

隋心以前暈症一犯,吃兩粒喬冠林從醫生那裏得來的藥,不到半個小時症狀便會消失。可是,現在她懷孕了,是藥皆有三分毒,她不能再吃。

躺着床上極力忍受着惡心與強烈眩暈,身體蜷縮着,趴在床上。額頭冒汗,身子也在冒汗,耳邊嗡嗡直響,仿佛置身于烈日下的荒蕪之地,聽到四面八方傳來野蠻瘆人的咆哮聲。她害怕無助,手掌護住腹部,往被窩裏鑽。

“大心,大心。”秋姨在一旁着急地喊,一直在床邊轉來轉去:“大心,你怎麽了?”

“秋姨,不要碰我,也別亂走動,我好暈……”隋心緊閉着眼虛弱地發聲。

秋姨站在一旁看着縮成一團的隋心,着急的雙眼透紅,怎麽一個在家的人都沒啊,她急的團團轉卻不敢真的轉:“大心,你就躺在床上別亂動,我馬上就回來。”

秋姨立刻跑出卧室,蹬蹬地跑下樓,擡頭看到穆霆進客廳,像看到救星一樣。

穆霆才收了傘從外面回來,見秋姨神色匆匆,雙眼通紅,心裏一咯噔:“隋心呢?”

“大心生病了,正在樓上。”

穆霆立刻慌張地跑上樓。

穆霆急匆匆進卧室,看到是隋心雙手護着小腹,側躺在床上,全身汗涔涔的,額前的頭發已被汗濕,淩亂地貼到臉頰上,下巴上。明顯凸起鎖骨,讓他第一次察覺出,她竟比之前瘦那麽多,心裏酸脹疼痛。

秋姨随後趕到:“我喊了醫生,他等會兒就到。”

穆霆愣愣地向前邁一步。

秋姨止住他:“不要去碰她,她現在很難受。”

穆霆目光無神回頭看秋姨。

秋姨想了想,還是說了:“大心懷孕了,她這兩天吃不下飯,剛才犯暈,她怕吃藥傷了孩子,所以一直撐着。”

懷孕了?喜悅在第一時間占據他的大腦,他像個孩子一樣露出笑容,只是笑容未舒展,僵在臉上。

他看向她,她懷孕了,就在昨天,在擁擠雜亂的商場裏,他丢下她,護着吳矜矜離開……自責像一把鈍刀,一下一下在他心上滑割着。

他僵立在床邊,而後緩緩地蹲下.身,癡望着隋心,不由自主地伸手去撫摸她的劉海,才剛挑起一縷發絲,隋心眉頭立時輕蹙,雙手再次抱緊并未隆起的腹部,怕他傷害它似的。

“隋心。”穆霆輕輕喚一聲。

好半天,隋心才緩緩睜開眼睛,翹而密的睫毛上有微微的濕意,雙眼疲憊地眨了兩下。

穆霆內疚地望着她,啞聲說:“對不起。”

隋心怔怔地望着他,時間仿佛回到許多年前,那時,穆霆還是個不懂事的小孩子,晚上因為他睡覺不老實,将被子全卷在自己身上,結果害她感冒發燒了,難受地躺在床上,那時穆霆就這麽趴在床邊,漂亮的眼睛紅紅的,含着眼淚,對她說:“大心,對不起,我以後再也不卷被子了,再也不讓你生病了。”此後,他真的不再卷被子,每次都顧着隋心。

隋心在心頭涼涼地想,難道她和他之間真的只剩下回憶了嗎?是不是因為回憶過于美好,現在就被襯托的醜陋不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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