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 生命中止

滿月宴開始時,游輪也逐漸駛離岸邊,,汪洋大海中浩浩蕩蕩行駛,預定是要在海上行駛到零點零分結束再返航,行到哪兒是哪兒。

隋心走過場一般,抱着洋洋與幾位相對較近且身價不菲的親朋好友,寒暄幾句,收到不薄的紅包後,欣欣然撤離,給錢誰不要,有錢拿自然開心,進腰包的是洋洋和她的,回禮就讓穆正國穆霆回吧。

洋洋一出場,不僅荷包滿滿連贊美聲也連續不斷。

“你看這孩子長得多福相啊。”

“特別像穆霆。”

“跟他爸一樣好看。”

“瞧這眉目還有點像他奶奶呢……”

“……”

隋心聽了半天,敢情她生的和她一點關系都沒有,她十分不悅,穆霆望着她笑:“洋洋的眼睛像你,很漂亮。”

“是嗎?”隋心輕飄飄地反問一句,接着開口:“我有點累,帶洋洋先回去了。”

“我送你們回去。”

“不用,你忙吧。”隋心和秋姨一起走出大廳,向船上的內室走。

穆霆看似鎮定地目送隋心,其實內心裏煩躁無比。

不過沒關系,他會努力。他這樣想。

正與他人交談的吳矜矜微微側首望一眼穆霆,又看了看人群中的喬冠林,她的目光不安分地四處逡巡,瞥見水果區除了各色各樣的水果拼盤外,另有一整把香蕉,估計是為小孩子備着的,她緩緩地走上前,伸手掰掉一根香蕉,硬塞進精致的包包中,悄無聲息地離開大廳。

習習的海風吹人清醒,無邊蒼茫的海面又促人生出悲壯澎湃的力量,這個力量催促着熱血在體內翻滾,總得做點壯舉才對得起這個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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吳矜矜忐忑地站在船邊,雖然甲板護欄高,游輪也沒晃動,落水可能很小,但世界各地仍舊每天都有游輪落水事件發生,想落水不容易,但是有志者事競成嘛。再說,事兒擱隋心身上似乎也不是不可能,并且穆霆建造這艘游輪時,她也知道一二。

隋心從大廳回到房間将洋洋放到小床上,換尿片時輕輕拍一下他肉肉的小屁股,笑言:“真有肉,小鮮肉。”

秋姨在一旁看着,露出和藹的笑容。

換好尿片,洋洋又睡了。隋心俯身親吻一下他的小臉蛋,看一眼手機,還不到九點。她從昨天就開始上船,一直在船上,時間有點久,可能是暈船,一直心裏都覺着悶悶的,頭還有點昏。她和秋姨及保姆說聲:“我出去透透氣,順便去前廳見一下親戚。”老窩在房間,其實挺不合适。

秋姨連忙問:“是不是哪裏不舒服?”

隋心搖頭:“有點悶,我出去一下,麻煩秋姨幫我好好照看洋洋。”

秋姨笑:“放心,他肯定要睡幾個小時才會醒。”

隋心眉目溫柔地望一眼洋洋,握着手機出門。

連續不斷的海浪聲,清洌的空氣,寬闊的海面,隋心剛一出門,舉目四望,心頭的悶意頓時消減大半,其實,這悶意應該還夾雜着傍晚穆霆挑起的煩亂。

她籲了一口氣,剛一擡步,餘光中瞥見微暗中的一抹身影,轉過頭時,看到吳矜矜站在不遠處,靜靜地望着大海,頗有些矯情做作45度仰望天空的憂傷美。

隋心不想搭理,轉個身要走時,被吳矜矜喊住:“學姐,我能和你談談嗎?”

“談什麽?”隋心站着未動。

吳矜矜也站在原地,手指一遍遍摩挲着護欄:“學姐,我姐姐吳書雅她可能活不久了。”

隋心心頭一顫。

“剛剛醫生打來電話說,書雅又進手術室了。”這個是事實,吳矜矜很擔心,語調悲傷。

不管隋心曾與吳書雅鬧得多不愉快,但那段夏日涼風般的友誼,隋心一直記得,面對死亡,人不得不凝重,她向吳矜矜走去,并沒注意,自己踏上了比平地高的臺階,與吳矜矜站齊,護欄到了腰下,問:“沒有可能治好嗎?”

吳矜矜轉過頭看她,目光暗淡,手指依舊一下一下摩挲着護欄上不鏽鋼圓柱的表面:“你也看到了,書雅的頭發幾乎已經掉光,她其實很痛苦,人一生病總是愛回憶過去,她總說以前她對不起你,你是她最好的朋友,是她傷害了你。”

隋心受得了狂轟濫炸,卻擋不住糖衣炮彈。她雙手抓着護欄望向海面,涼涼海風吹拂着臉頰,心裏說不上了苦澀與傷感。人緣越是不好,越是在意僅有的幾個朋友,想着吳書雅最終沒和穆霆在一起,反而生了蘇玉全的孩子,好像……她就不那麽介懷曾經書雅的小背叛。

歲月劃過,好的壞的都會過去,沉澱下來的就是情懷。這一刻隋心為吳書雅難過。

見隋心動容不淺,吳矜矜眼角若有似無蕩起一絲笑意,手扶着肚子,話鋒一轉,低聲說:“我懷孕了。”

隋心全身一震,瞬間意識到什麽。

吳矜矜就是要讓她産生跌宕起伏的情緒差,她怯怯低首地開口:“是穆霆的。”

隋心猶如被雷劈一般,響聲雖過,腦袋裏仍舊是轟隆隆的響,胸口滞悶,像是被人壓住胸口無法呼吸一般。

“在你懷孕期間,也可能是他忍不住了,所以那天晚上……”吳矜矜見隋心臉色越來越難看,心生快意,心想作惡原來那麽讓人痛快,也是那麽容易,她詳細地描述穆霆是如何與她發生關系,繼而不動聲色地自突起的光滑表面的木板上下來,目不轉睛地盯着隋心一點點的變化。

她很慶幸,現在隋心對穆霆的信任度幾乎為零,多虧了自己和小軒刷存在感的功勞,不然哪有這麽容易就能撼動隋心的情緒。

先是吳書雅低情緒出場,輕易斬去隋心的刺人習慣與靈活的反應能力,以感情為矛,刺中她心口,釋放低落情緒。再抛出“懷孕”之事,低落的情緒未能漲起,如何豎起平時裏的橫刺,如何能不受情感束縛恢複理性,何況穆霆的不忠就是隋心的七寸,百打百中,屢試不爽。

隋心呆愣在原地。

吳矜矜站到平地上,仰頭看着隋心,眼中毒辣顯露:“隋心,你大概是不知道自己有多作多嘴賤吧?你記得高中被你罵過的一個女生,被迫轉學嗎?你記得書雅被你逼的跟蘇玉全上床嗎?蘇玉泉那個傻子,死的真好!學姐,你還記得你把書雅推下樓梯,她鮮血直流的場景嗎?你沒有做過噩夢嗎?”吳矜矜陰陽怪氣地,極富感情地盯着隋心說。

一個片段一個片段的閃過,隋心腦袋裏嗡嗡直響,呼吸開始急促,頭發蒙,她立刻意識到自己又開始犯暈,已經有近一年沒暈過,她要去拿藥,她一只手緊緊抓住護欄,一只手捂着頭部,視線裏是漆黑的海面,這會兒她清楚地知道不及時離開這兒,自己很可能會掉海裏,她下意識緊抓住護欄,身子往內傾,希望暈也暈在船上。

“穆霆和我說,你讓他很累,累的想放棄。我想也是,你比他大三歲,你三十他二十七,等你魚尾紋遮都遮不住時,他還風采依舊,而你卻是一個不折不扣的老女人。”

隋心無從反駁,這會兒她連聲都發不出來,虛汗直冒,漸漸密布額頭手心,她現在完全分不清哪兒是哪兒,只能緊閉上眼睛,長長的睫毛不安的顫動。

這裏這麽偏僻,幾乎所有的人都在大廳,正是觥籌交錯的時候……她該怎麽辦?

該怎麽辦?她不想死,她才剛生下洋洋,還沒看到他會坐,會爬,會走,會喊媽媽……她不想掉進海裏,她該怎麽辦……

游輪上的大廳熱鬧非凡,說是親朋好友,實質上,商場上的夥伴居多些,每個人都帶着目的,一方面游玩,另一方面為了在游玩中賺錢。賺錢的首要條件是人脈。

于是連喬冠林也被幾個人纏上了,明面上是閑聊,實際上是圖個臉熟好辦事。喬冠林四周望了望,自剛才隋心出現一次,再沒出現,不知道吃飯了沒有?洋洋是不是适合在船上待這麽久?

他正擡步要去看一看時,又被喊住:“喬總,這不是喬總嗎?前段時間有幸在何董的60大壽見一次,沒想到這次這麽有緣,再次相見,咱們一定要喝一杯。”

“朱總客氣了。”喬冠林笑着與其碰杯。

穆霆也在不停地招呼着,他心裏有些煩。明明是兒子的生日宴,怎麽就被穆正國整成了生意交流會,但他面上仍舊是一副淺笑得體的樣子,見穆正國正與幾個“董”們高談論闊,他找到了蘇廷燕,小聲問:“媽,隋心晚上沒吃什麽,有另外送點心過去嗎?”

“瞧你,就算餓一頓也不會怎麽樣。”

穆霆蹙眉。

“好好好,我再去看看我的孫子去。”蘇廷燕笑說。

“我去吧。”穆霆開口。

“還是我去。”蘇廷燕想了想說:“你別去給她填堵了,在這兒好好招呼客人,我去看看。”

穆霆猶豫了下,他有些話還沒和隋心講完,還是等回到s市,時間充足才慢慢說完,良久後開口:“好。”

隋心的頭部越來越重,重的她幾乎失去自控能力,心也在這時不受控制的抽痛,穆霆啊穆霆……她擡起頭看向吳矜矜,目光沉靜如潭。

吳矜矜心頭一抖,突生懼意。

“你、是故意的。”隋心撐着開口,聲音低小。

吳矜矜可以擺出鎮定的樣子:“行為是故意,但每一句話都是真的。我不放心把我的孩子交給你,但是你可以放心把孩子交給我,我比你善良。”

“呵呵,你真會做夢。”隋心稍稍覺得眩暈減輕,撐着向前跨一步時,吳矜矜很可愛地在她腳下扔了塊香蕉皮。

隋心腳底一滑,離開用力去抓護欄,結果護欄像是被事先塗上一層潤滑油一樣,分外的滑。兩方失控,隋心的身體像是脫線的風筝,靠在護欄上搖搖欲墜,而後一頭栽下去。

只聽“撲通”一聲,緊接着是海浪如常一般,發出嘩啦啦的聲響。

吳矜矜雙拳緊握,出了一身虛汗,怔怔地望着幹淨如初的眼前,愣愣地想,隋心沒了,隋心終于沒了。

這會兒,這偏僻的一隅說不上來的靜,死靜,死靜的連海浪聲風聲都帶着死的氣息。

她在心裏一遍遍地重複:“隋心,不是我害你的,不是我,是你自己掉下去的,是你自己掉下去的。”她動作慌亂,手指顫抖地撿起落在平地上的手機。

“矜矜。”一個聲音傳來。她一個激靈。

“矜矜,你怎麽在這兒?”蘇廷燕緩緩走過來:“這裏風大,又偏僻的。”

吳矜矜笑着轉過身來:“坐了那麽久的船,有點暈,所以想透透氣。”她伸手将額頭的汗珠揩掉。

蘇廷燕正要細細察看她時,一聲嬰兒的啼哭突然傳來,哭聲嘹亮清脆,勢要劃破天際一般,混合海上水聲風聲顯得格外凄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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