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6 補齊

商場內兒童玩樂區人頭攢動，熱鬧非凡。

穆霆拉着洋洋的手，直愣愣地站着，一瞬不瞬盯着在挑選兒童玩具的隋心，她穿着黃色的無袖上衣，一條白色的職業裙上挑浮着兩朵色彩絢爛的花朵，利落不古板。她的頭發比前短，及肩，柔柔的地垂下來，化了淡妝，目光有神嘴角含笑，整個人靓麗不失莊重。

有那麽一瞬間，穆霆懷疑自己身處夢境。

他立刻擡步向兩人走去，哪知步子跨太大，沒在意洋洋，剛走兩步，洋洋被帶倒，摔在地上“撲咚”一聲，穆霆趕緊回過身抱起來洋洋，洋洋小嘴撇了撇，摔的好疼。硬忍着沒哭。

穆霆查看洋洋無事，再轉過頭看隋心時，她正看向這邊，但是看的不是自己，而是洋洋。

是隋心。

她是隋心。

穆霆再次站起身來，意識到隋心是真真實實的存在，他的靈魂幾乎都在顫抖。

隋心慢慢向這邊走，目光沒有離開過洋洋。她與喬冠林來到穆霆跟前，緩緩蹲下.身，靜靜地望着洋洋，伸手輕柔地為洋洋拍了拍膝蓋上的土。

嘴巴張了張，口型是：“疼不疼？”

洋洋傻傻地看着隋心。

他雖不怕生人，但是被一個只在照片上見過的女人這麽專注地盯着，他有些不樂意。小手臂抱着穆霆的腿，往穆霆身後躲，一雙漂亮的眼睛亮晶晶的，好奇地打量着隋心，似乎覺得她和照片上不一樣。

可是她對自己溫柔一笑，又那麽像，他昂起頭看爸爸。就在穆霆想要蹲下來時，隋心站起身來，穆霆只好換作俯身，撫摸一下洋洋的腦袋，繼而站起來，看向隋心。

隋心目光沉靜，不帶任何情緒地望着他，禮貌地向他輕輕一笑。

穆霆的心立時像是被強行淹入酸水中，水中放着辣椒面。隋心不帶情緒的雙眼，輕易地在他心上劃開一道口子，又酸又刺辣辣的疼，疼的他幾乎窒息。

隋心轉身要走，穆霆伸手拉住她：“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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穆霆整個人都處于失神狀态，握着她手腕的力度沒輕沒重，隋心疼的蹙眉。他慌張松手。

“隋心。”

隋心暗暗在心裏籲口氣，從包包內掏出紙和筆，快速寫了幾個字：“我只是看看洋洋。”

只是看看洋洋，穆霆心髒悶疼一下後，即刻看向隋心的嘴唇，在紙筆與她嘴唇間來回幾眼後，再次抓住她的胳膊問：“怎麽回事兒？”

喬冠林面色不悅地拉過隋心，将穆霆的手從隋心身上扯開：“怎麽回事兒？看不到嗎？她不能說話了。”

“不能說話？”穆霆被定身一般：“為什麽不能說話？”穆霆頗有些咄咄逼人的樣子，滿眼戾氣，幾乎可以殺死人。

喬冠林笑了笑，反問：“你是希望她不能說話呢，還是希望她在這個世界上消失？”

穆霆臉色立時灰白難看，看向隋心，隋心仍舊面無波瀾。

喬冠林攬過隋心的肩膀，兩人擡步向前。

穆霆伸手欲再次拉隋心，隋心向旁邊一側身，輕巧躲過，拿眼尾瞥了穆霆一眼，随即和喬冠林一起離開。

穆霆呆呆地站在原地，她對他的疏離讓他完全無措，她眼中的沉靜，更讓他心裏空蕩蕩的。他不知如何排解。

這時，褲角一緊，低頭看到洋洋站在腿邊，抱着自己的腿，口齒不清地說：“爸爸，疼。”伸手小手給他看，他才看他的手心，蹭破了皮兒，滲了絲絲的血。

穆霆心裏一驚，心疼地趕緊将洋洋抱起來，問：“其他地方還疼不疼？”

洋洋搖頭。

隋心跟着喬冠林回到家中，因為不能說話，所以也有正當理由可以不說話，多少緩沖了情緒上的尴尬。

她轉頭望向窗外，窗外是熟悉的城市，生活多年的城市。幾乎每個角落都有她和穆霆的足跡，再次見着了穆霆，其實沒有想象中的那樣艱難與無法面對。

她攤開手心，低頭望着，似乎還有洋洋身上的溫度，他真是個小胖墩兒，小胳膊小腿就像是一節節的藕節，又嫩又肉乎，小臉紅通通的，頭發都汗濕了，肯定是玩的太瘋。

她想着，嘴角不由蕩起絲絲笑意。

喬冠林看一眼，笑着：“他是最近走路才走的穩一些。”

隋心轉過頭一臉興趣。

喬冠林笑笑：“洋洋剛會走路時摔了幾跤，摔怕了，不敢走，小腿一彎，四肢又趴在地上滿地爬，爬的可快了，稍不留神就不知道他爬哪裏去了。有次我去看他時，穆家人滿宅子都找他，急壞了，結果他爬進一個小房間裏的小櫃子裏，太胖，卡住了，爬不出來。要不是哭聲大，還有得找呢。”他自然不會告訴隋心，當時穆霆幾乎吓死了，找到後将卡住洋洋的桌子都給扔了。

隋心忍不住笑，喬冠林見她愛聽又開心，于是把所有知道洋洋的事情都說給她聽。只說洋洋，與穆霆無關。

隋心興趣濃厚地傾聽。

末了，喬冠林說：“如果你想要回洋洋，我可以幫你。一定會讓你如願以償。”

隋心看着喬冠林，喬冠林眼中一閃而過的一絲情緒，她突覺陌生。轉瞬喬冠林笑笑，摸了下她的頭發。

穆霆抱着洋洋去醫院，檢查一番，塗了藥以後，他才放心。

洋洋趴在穆霆懷裏：“爸爸。”

“嗯？”

“爸爸。”

“……”穆霆将洋洋放到桌子上：“要不要爸爸背着？”

“騎！騎！”洋洋開心地叫道。

作為福利，穆霆讓洋洋騎在自己脖子上，洋洋可開心了，小嘴裏巴拉巴拉說個不停。穆霆也聽不懂，随他怎麽說。

走在醫院長廊內，一大一小顏值很高，十分引人注目。

剛出走廊，便碰到了吳矜矜。穆霆松掉拉着洋洋的手，一手背過去，托住洋洋的小屁股：“來，下來。”一手佯接着。

洋洋向前一趴，落到穆霆懷裏。

穆霆抱着洋洋，看向吳矜矜：“書雅怎麽樣？”

吳矜矜面容憔悴：“不好，醫生說撐不久了。”

穆霆沉默了一會兒，才開口：“去看看。”

穆霆拉着洋洋，進到病房時，病房內安安靜靜的，吳書雅形容枯槁地半躺在床上，看着小軒。小軒趴在一邊的桌子上寫字。

小軒轉頭看穆霆，喊聲：“爸爸。”

穆霆嗯了一聲，将洋洋放到地上，洋洋随即跑到小軒跟前：“格格……”其實喊的是哥哥。小軒雖然任性，但在吳矜矜與吳書雅的教導下，待洋洋不錯。

洋洋一過來，他遞給洋洋一只鉛筆，用手捂着書本，讓他畫別的地方。

穆霆走到床前的凳子上坐下。

吳書雅的頭發幾乎已經掉光，頭上戴了頂帽子，瘦的雙眼向內凹，顴骨突起，有點吓人。她對穆霆笑了笑：“今天怎麽過來了？”

穆霆：“洋洋不小心摔倒，我帶他來看看。”

在鬼門關徘徊的人，總是以最大的善意來對待世間的人與事。

她靜靜地望着穆霆，聲音虛弱：“你不來，我也是想找你的。”

穆霆沒接話。

吳書雅神色淡然地望着穆霆，她從小軒三歲時病倒，拖拖拉拉竟也病兩三年。初始的那份壞心思、那份居心叵測漸漸被消盡，雙眼漸漸被病魔擦亮，看世事就比別人多了一分透徹。

她看着穆霆恨隋心怨隋心，又看着穆霆一點點被吳矜矜鑽了空子，再看着穆霆自我矛盾，直到隋心落海……

她微笑着看一眼洋洋，緩緩開口，聲音是病人都有的虛弱：“洋洋長得和隋心真像，越來越像。”

穆霆聞言看向洋洋。

“穆霆，對不起。”吳書雅輕聲說：“我也很想當面和隋心說一聲，對不起。可是沒有機會了。”

穆霆仍舊望着洋洋，沒應聲，洋洋回過頭，拿着貓耳形狀的橡皮給穆霆看，穆霆對他笑笑，他又捏着橡皮去擦鉛筆印。

“我想你現在大概也已經想明白事情的前因後果。當年，不是隋心将我推下樓，是我自己倒下的。這件事情一直在我心裏，憋的很難受。特別是隋心從一開始對我就特別的好。”吳書雅說這話時，聲音有些哽咽：“除了隋心，再沒有人對我這麽無怨無悔地真心過。還有那天喬冠林出國，她不是和她私奔，是我騙你。我借着她，才有現在的一切……”

穆霆面上沒有什麽情緒，沉吟片刻開口：“你多多休息。”他要站起來。

吳書雅連忙攔住：“穆霆，你聽我說！”話剛落音，吳書雅捂住胸口開始喘氣，不管怎麽用力喘氣都像空氣稀薄無法呼吸一樣。

穆霆連忙叫來醫生，抱着小軒和洋洋出門。

洋洋沒見過人類會有這種可怕的反應，呆呆地看着病房門。

穆霆将他抱在懷裏，撫摸着他的小腦瓜。

洋洋呆呆地喊：“爸爸。”

“嗯。不怕，爸爸在這兒呢。”穆霆親下洋洋的額頭，暗想，真不應該帶着洋洋來探病。

直到醫生将吳書雅搶救過來，他才和吳矜矜說了再見，抱着洋洋離開。

吳矜矜推門而進看望時，吳書雅緩緩睜開眼睛，吳矜矜問：“你和他說了什麽？”

吳書雅沒力氣說話，阖上雙眼。

晚飯後，穆霆帶着洋洋在院子裏散步一會兒後，給洋洋洗好澡，穿上有點小帥的睡衣，簡直就像位正義的小王子。

穆霆陪他在沙發上玩了一會兒積木，和蘇廷燕說：“媽，等會兒我出去一下，你幫我看着洋洋，他手上有點傷，不要沾到水了。如果我回來的晚，你先讓他晚上跟你睡。”

蘇廷燕：“你去哪兒？”

穆霆：“找隋心。”

蘇廷燕沒什麽反應，“找隋心”這三個字她聽過太多遍了。每隔段時間穆霆就會去到處找，沿海城市都被他跑遍了，有時候會帶着洋洋一起去。她勸不住穆霆，就撇了下嘴，不滿他晚上出去，但也只能嘴上說說：“天都黑了還去找，你早點回來吧。”

穆霆：“嗯。”

聽了洋洋的許多可愛的趣事，18點時，隋心心情不錯地多吃了一碗飯。這會兒還站在露臺上走來走去，免得肚子上有贅肉。心裏一直記挂着洋洋，想着白天見到他，他臉上各種可愛的表情，真的好像抱抱她，使勁親親他，又怕吓着他。一定不要吓着他。

喬冠林換了套深藍色西裝，嚴肅帥氣，從卧室裏走出來，走到露臺。

隋心側首沖他笑笑。

他笑着走近隋心，近的隋心有點不自在，正要向一邊挪一挪時。

喬冠林先她一步，向後退了兩大步。

動作刻意誇張，隋心哧笑。

喬冠林這才笑着開口：“我去公司看看，晚點回來。有什麽事，給我信息。我會立刻回來。”

隋心點點頭。

喬冠林剛走，房門就響起，她以為喬冠林忘記帶什麽東西，趕緊跑過去開門，門剛一拉開，便看到穆霆站在門口。

她立刻要把門關上，穆霆搶先一步将右手扒在門框上。門板狠狠甩過去，重重砸到穆霆手上，一道鮮明的紅痕出現在穆霆的手面上。

隋心微微蹙眉，接着手從門上滑下，立在門口。

穆霆的右手依舊扒在門框上，聲音暗啞地喊：“隋心。”

隋心一點兒也不想看到他，此刻微微低着頭，目光随意地落在一處空地，空地不知是誰留下的一灘水漬，斑駁了一片，很難看。

穆霆站在門外，在商場中甫一見到隋心，他不知如何開口，在來的路上打了數個腹稿，見着了她仍舊不知如何開口。連連喊了幾聲隋心後，依着內心最真誠的想法：“隋心，跟我一起回家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