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一面緣
“華蒼?”沈初想了想,“聽說過這個人,怎麽突然問起他?”
“天德寺的事情你也知道了,我在那兒跟他有一面之緣。”少微回憶道,“他身手不錯,看衣着不像是護衛,但要說是主家的人,華家的親眷又好像對他并不熱絡。”
沈初道:“我對這個人也不是很了解,不過他的身份我大致知曉。華将軍年輕時戍邊六年,之後帶了個四五歲的孩子回來,那孩子便是華蒼。華将軍承認華蒼是他親子,但從未提及孩子的母親,也沒讓華蒼入族譜,所以這人在華家的身份有些尴尬。”
未入族譜的庶子……
少微心中憤懑,即便這樣,到底也是華家的二少爺,他拼死拼活抵禦刺客的時候,竟沒有一個人想着要護他助他,這華家人未免太過無情!
“華家待他不好。”少微皺眉。
這話聽着像是在賭氣,沈初微訝,看樣子太子殿下對那人很是上心?
“華将軍應當對他還算不錯,至少有請人教養過他,還教他習武。只是華夫人對這孩子尤為不喜,據說曾經諸多苛待,也不知是什麽原因。後來華家幺子出生,華夫人全副身心放在幺子身上,才不再管他了。”
少微越聽越不高興,華蒼怎麽說也與他共過患難,怎能如此讓人欺負?想到那人身上的傷,他心下難安,對沈初說了句“等我一下”,回屋拿了父皇賞賜的藥盒來。
這藥效果很是不錯,他那天晚上只抹了一次,第二天早晨就好全了,想來對華蒼的外傷也會有些幫助。
“你幫我把這個送給他,就說是‘邵威’給他的,讓他好好養傷。”
沈初接過藥盒:“一面之緣,就能得太子殿下的重視,他這傷受得也算值得了。”
少微知道他的言外之意,搖頭道:“他不知道我的身份,他也不是那種人。”
沈初不語。
人心難測,是不是那種人,待他去見一見再說。
“對了,還有一事。”少微拿出一塊空白的木牌,邊在上面寫寫畫畫邊道,“那日我在天德寺的題牌架上取了一塊題牌,題我解出來了,但牌子找不到了,你幫我把這塊挂上題牌架。之前的題牌上沒有署名,有機會的話,我還想知道出題人是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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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道了,臣就是個跑腿的命啊。”沈初感慨萬千。
“沈三顧,漫陶妹妹那日與我提起你……”
沈初急忙躬身拜別:“能為殿下分憂解難,是臣的榮幸,臣這就去為殿下把事情辦妥。”
華世源的腳不能再拖了,大夫對華夫人說,再拖下去,怕是要落下殘疾。
華夫人心急如焚,想着長痛不如短痛,今日定要狠下心來給兒子把踝骨正了。這邊一應事物準備好了,大夫怕華世源再亂踢亂動,請華夫人讓人按住他。
此時華蒼探望過受傷的護衛,剛從偏院回來,就聽見主屋內一片混亂,哀嚎聲驚叫聲不絕于耳,不由得停下腳步去看了一眼。
“嗷!你走開,你別動我!”華世源掙紮扭動着,幾個家丁都按他不住,“娘,我不要這個大夫給我正骨!你看他一把老骨頭,手抖個不停!萬一失手,我可就成跛子啦!”
華夫人手足無措地安撫:“不會的,世源,你別怕,很快就好了,不會有事的。胡大夫,你手別抖啊!我告訴你,要是治不好世源,陛下也會怪罪下來的!”
可憐胡大夫有苦說不出,病人一直動個不停,旁人按不住,他根本無從下手,正個骨還要用皇帝來壓他,他這手能不抖嗎!
裏面人仰馬翻,華蒼看夠了熱鬧正要走,不想卻被華夫人逮個正着:“站住!華蒼,你弟弟傷成這樣,你就在旁邊幹看着?我們華家當真是養了個白眼狼!”
華蒼對這種指責早就習以為常,走回來看了一眼華世源,淡漠道:“我幫忙按住他?”
這麽多人都在伺候小少爺,需要他做的也就是按着人了。
華蒼并不多言,上前排開家丁,直接鎖住了華世源的手臂身軀,華夫人在一旁連聲道:“你輕點!輕點!”
也不知他怎麽弄的,方才三四個人都按不好,這會兒他一只手就把人制住了。
華世源對着華蒼有點犯怵,全府上下就這個人從不買他的賬,明明是比他大五歲的兄長,別說什麽兄弟情,平時連話也不會跟他說一句的,成日冷着臉,罵不聽打不動,整一個油鹽不進。
“你、你松手……”
華蒼置若罔聞,轉頭問胡大夫:“可以了麽?”
胡大夫點頭:“可以了,可以了。”
那邊華夫人拿了布巾讓華世源咬着,心疼地給他擦着汗。
胡大夫先是摸了摸華世源的踝骨,随即用力一按。
華世源“唔”的一聲悶哼,痛得涕淚橫流,本能地掙紮,奈何怎麽也逃不開華蒼的鉗制。
“好了嗎大夫?”華夫人急問。
胡大夫戰戰兢兢地說:“因為耽擱了幾天,骨頭已經長錯位了,恐怕還要再推幾下……”
一聽這話,華世源頓時不幹了,吐出布巾罵道:“庸醫!庸醫!我不要你正骨了!娘!我受不了了!我要疼死了!再讓他推我要變成跛子了!”又瞟了瞟華蒼說,“娘,讓他松手,他勒得我難受!”
聽聞兒子還要受罪,華夫人本就氣怒,再一看兒子胳膊都青了,擡手就要扇向華蒼:“松手!讓你幫忙按着世源,沒讓你勒死他!”
華蒼側身避過那一巴掌,手上很幹脆地松開了,嗤了一聲:“我看他是治不好了。”
“混帳!你個小雜種,就是見不得你弟弟好!”
華蒼不想再理他們,轉身就走,華夫人随手抄起床邊的銅盆砸向他,盆裏的水潑了他一身,後肩的傷口刺刺涼涼地痛。
華蒼腳步不停,離開時還聽到裏面在叫罵:“什麽秣京最好的正骨大夫,我看你根本就是浪得虛名……”
這日沈初先去了趟天德寺。
被毀壞的佛殿和庭院還在修葺,仍可看出當時戰況之激烈,想到太子曾在此遇險,沈初生生被吓出了一身冷汗。那位殿下要真出了什麽事,怕是整個長豐的局勢都要動蕩了,也難怪皇帝心有餘悸,現在把他看得這樣緊。
後院的題牌架也受到了殃及,明顯重新搭建過,沈初對這些算術題毫無興趣,只把少微給他的那塊新題牌挂了上去。
新題牌上除了還原了那道題目和答案,還表達了希望結交出題人的意圖。若是那人願意表明身份,自然是省了不少事,若是那人有意隐瞞,沈初還請了打掃後院的小沙彌幫忙留心,總歸是能找出這個人來。
之後沈初來到朱雀街。
憑他的身份,直接拜訪上将軍府也是可以的,不過他不想去,這次是受太子所托來辦私事,他實在懶得跟上将軍那一大家子人虛與委蛇。
最近華家傷員衆多,定期要去朱雀街的濟世堂采買草藥,沈初打聽到這事是華家二少爺去打點的,便在濟世堂對面的茶樓裏等着。
華蒼平日就跟府裏的護衛一起練武一起混鬧,關系很好,這次大家受了傷,他當然不會置身之外,主動擔下了問醫買藥的事務。只是皇帝雖然給了華家不少撫恤和賞賜,這些東西卻是到不了他們手上的,管家每次只給華蒼撥五十文錢,可說是克扣到了極致,有時華蒼還要自己貼點才夠花。
今天又到了買藥的日子,有兩個護衛高燒不退,要再帶幾副清熱解毒的藥,還有些草藥不夠用了要補充。華蒼自己也有些精神不濟,昨日那盆水潑在他傷口處,到了晚間越發灼痛,綁縛的麻布上洇出了些微黃水,此時他還發着低熱,被太陽照着眼前都陣陣發花。
到了濟世堂門口,華蒼掂了掂錢袋。
五十文錢……夠買什麽?
華蒼最後把急需的草藥買全了,大夫說他背後可能要化膿,最好捎上一瓶療效好些的金瘡藥之類的,但他錢不夠了,便擺擺手說不用。
出來時,他被一個人攔住了。
沈初暗忖,既然太子不願暴露身份,那他最好也不要暴露身份。
所以他懷着試探和逗弄的心思,特地喬裝了一番——一身粗布短打衣衫,臉頰塗得蠟黃,鞋子是跟路邊乞丐換的,還故意做出一副賊眉鼠眼的猥瑣相。
沈初從茶樓出來,在濟世堂門口等了一會兒,把華蒼與大夫的話聽了七七八八。
堂堂上将軍府的二少爺,竟然連瓶自用的藥都買不起,他是真的挺詫異的。看來的确如太子所說,華家對這人不好。
見華蒼出來,沈初流裏流氣地往他跟前一站。
華蒼擡眼看他:“何事?”
他目光銳利,帶着審視,被這麽看着,沈初只覺得心中一凜,差點忘記要說的話。他幹咳一聲,掏出藥盒,在他面前晃了一圈:“我受人之托,把這個給你。”
華蒼并不去接:“受誰之托?”
沈初道:“一個姓邵的小兄弟。”
華蒼頓了頓:“邵威?”
“正是他。他說這藥對你身上的傷有好處。”沈初暗暗觀察他的神色,發現他似乎真的不知少微的身份,沒什麽受寵若驚的樣子,更沒有要巴結示好的意思。
華蒼接過藥盒,只淡淡說了句:“多謝。”
他沒想到那個小瞎子還記得他,他自認對他談不上有恩,當時不過是利用他擺脫困境,但他投以木瓜,對方報以瓊瑤,自然是要道個謝。
于是華蒼關心了句:“他還好麽?”
“邵兄弟?他挺好的,沒受傷。”沈初忍不住問,“是你救了他?”
華蒼搖頭:“一面之緣罷了。”
沈初:“……”到底是怎樣的一面之緣啊!
華蒼臨行前道:“這位公子,下次喬裝,記得把绫绡坊的發帶換了。”
“……兄臺好眼力。”沈初尴尬地收起那副流氓做派,行了一記文人禮,“多謝指教。”
作者有話要說:
下章預告:
這與有榮焉的贊嘆是怎麽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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