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刺殺案
華蒼回到上将軍府,先把買來的藥送到偏院,之後才回房給自己上藥。
這藥單從木盒上來看就很貴重,打開來有股淺淡的藥香,半透明的膏體并不平整,看上去有人取用過一些。
華蒼猜測那個小瞎子自己用過。
抹上藥,原先那種灼痛感頓時消弭不少,華蒼重新裹上麻布,艱難地打上結,一擡頭望見床頭的題牌,這才想起來東西又忘了還。
伸手摸了摸題牌上歪歪扭扭的刻字,粗糙,雜亂,華蒼知道這多半不是什麽重要物件,然而眼前浮現出那個小瞎子興奮又認真刻畫的模樣,還是不忍扔了它。
今天來給小瞎子傳話那人,華蒼雖看出他有意喬裝,但并不能認出他是誰。這個人的身份,小瞎子的身份,都很值得懷疑。只是他們對他似是善意,沒什麽別的圖謀,暫且放着不管也無大礙。
屋外傳來嘈雜之聲,家仆侍女匆匆忙忙進出,華夫人面露喜色,叫管家拿錢來打賞。
昨日那位胡大夫被趕出去後,府上又來了一對行醫的父女,姓範,說是有辦法治好華三公子的腳。
華夫人本是不信的,這兩人不過是京郊一家栽種藥圃的,既沒名氣又沒本事,說能治好就能治好?只不過華世源的腳确實不能再拖了,華夫人當時也是抱着試試看的心态,讓他倆進來看看,誰知這一看,竟然真有奇效。
那醫女把一塊浸泡過藥物的布巾綁在華世源腳踝處,半炷香之後,華世源的腳便沒什麽痛感了。此時醫女給他正骨,那嫩白小手輕輕推了那麽幾下,就把那骨頭歸了位。
其間華世源光顧着看這嬌俏水靈的醫女,哼都沒哼一聲,回過神來的時候,腳踝已被固定好了,只聽得那醫女軟聲道:“公子,這就差不多了,之後只要每三天換一次藥,靜養十來天,便可下床走動了。”
“好,好,多謝姑娘。”華世源愣愣地說。
華夫人見狀高興壞了,忙叫管家重金酬謝,醫女的父親寫好了方子,便招呼着醫女離開。醫女答應了一聲,起身要走,卻被華世源抓住了手。
醫女面上羞紅,怯怯瞧着他:“公子……還有何事?”
華世源被她瞧得魂都要飛了,忙松了手道:“抱歉,一時情急,冒犯了姑娘。我這腳難受得緊,家裏仆人粗手粗腳的,換個藥也換不好,就怕到時還要請你們過來。不知能否請姑娘和令尊在府裏住下,也免得來回奔波勞累。”
“這……”醫女為難地看向自己父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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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邊華夫人怎會看不出自己兒子的想法,但請人看病是一回事,給兒子物色妻妾又是另一回事了,這小門小戶家的姑娘她是怎麽也看不上眼的,當即打斷他們道:“到底是個未出閣的姑娘家,這麽不清不白地住進府裏怕是不妥,倒是可以在京中給你們物色一個住處,這樣也方便來回,範大夫你看如何?”
範大夫猶豫地看看華三公子,又看看自家閨女,嘆道:“勞煩夫人費心了。”
華世源頗為失望,卻也不敢違逆母親。
華蒼目送這對父女相攜離去,阖上窗,兀自躺下休息。
幾天後,沈初又去了趟天德寺,那塊題牌還挂在原處,只是上面多了幾個字——
正解。
峥林 趙梓。
那人批注了少微的解法,并且沒有回避名諱,只是即便對于交游廣闊的沈初而言,這個名字也頗為陌生。
沈初又去詢問了後院的小沙彌,小沙彌說,近幾日寺院還在修整,來題牌架這裏的人不多,他印象中基本都是以前常來的算聖學生,只有一人是生面孔,聽口音像是外鄉人,也正是那人在這塊題牌上留了字。
沈初謝過小沙彌,摘下了這塊題牌去向太子複命。
“趙梓……”少微轉着題牌,“峥林人士?”
“有可能是來參加科舉的。”沈初推測。
“唔,若是來參加科舉的考生,想必還會在秣京待上一陣子,倒是不急了。”少微道,“華蒼怎麽樣了?”
沈初把那日見華蒼的情形與他說了,少微不禁氣怒:“只給他五十文錢?呵,我可是聽說華家三少爺崴個腳都花費了百兩銀子呢,全秣京的大夫都給驚動了,華蒼要給那麽些護衛買藥,自己還要養傷,何至于要如此克扣!”
話是這麽說,可這畢竟是華家的家事,他們也不好插手。
然而少微就是為那人不平。
灌了口茶,把火氣壓下去些,少微問:“你說他認出你了?”
提到這事沈初心有不甘,啧了一聲:“不能說認出我了吧,只是識破了我的喬裝,他應當還是不知道我的身份,也不知道你的身份。其實我自覺遮掩得挺好的,誰承想他竟從一條發帶看出了破綻。”
少微笑了笑:“他這人的眼睛就是很利的。”在天德寺的時候,他就覺得華蒼那雙眼如鷹目一般,那些藏在暗處的刺客,他早就察覺到了,才會一直那麽警惕。
沈初:“……”這與有榮焉的贊嘆是怎麽回事。
“對了,最近天德寺一案有不少進展,你仔細與我說說。”少微正色道。
“殿下知道哪些?”
“我在朝堂上聽馬廷尉說,那日襲擊上将軍家眷的刺客共有十三人,從他們身上搜出了革朗軍令,多半是革朗派來長豐的殺手。”
沈初道:“只有三名刺客身上搜出了革朗軍令,其他人的身份尚且不明。”
“你的意思是?”
“光是幾個革朗殺手,不可能這般貿然行事,他們當時明顯是想擄人,在那種情況下,如果沒有接應,就算擄了人也根本逃不出去。他們計劃周詳,有人事先探聽好了華家敬香拜佛的日子,有人帶路,有人刺殺,有人接應,只是漏算了殿下你當時與兩名衛率在場,令他們在刺殺這一環節失了手。”
“如此說來,這件事還沒有結束。現下除了要對付殘餘的革朗奸細以外,還要揪出他們的內應。難怪父皇說此事牽扯甚多,要謹慎查辦。”少微手指撫着下唇,疑惑道,“可是他們這般千方百計要擄走華三公子,究竟是為了什麽?”
“不知道,刺客身上沒有留下任何線索,華家那邊也詢問過,什麽也沒問出來。有一個猜測是革朗人想用華三公子要挾華将軍。”
少微搖頭:“不太可能。且不說華将軍會不會受要挾,秣京距離前線千裏之遙,即便抓到了人,也根本是遠水救不了近火,等他們帶着人趕過去,怕是華将軍都要打到他們家門口了,何況途中還要擔那麽大的風險,太不值。”
沈初嘆了口氣:“現下線索太少,實在無從查起,馬廷尉那邊也是焦頭爛額。”
“線索太少就去找線索,既然他們還可能有後手,那就要及時抓住他們的馬腳。秣京城中出了這麽大的事,本就該好好整頓,我有一個想法……”
沈初聽了少微的想法,怔愣了好一會兒才道:“殿下,您真的是被憋壞了啊。這事情,陛下能允嗎?”
少微勾唇一笑:“父皇那邊,自是由我去說。”
革朗奸細居然潛到了皇城腳下,此事關乎邊關戰局,皇帝頗為重視,即刻下令重新調配城防,派人清查全城。
連日忙碌,皇帝身體抱恙,早間頭痛,便沒去上早朝,只在長慶殿召見了幾名官員。
少微估摸着父皇氣消得差不多了,便讓人來禀報,說有事求見。
皇帝允了。
皇帝年近五十,原先身體很是康健,前陣子受了風寒,之後又為邊關戰事和天德寺一案勞神煩憂,不知怎麽就落下了頭疼的毛病,氣色看着不怎麽好。
少微是嫡子,小時候粉雕玉琢又愛笑鬧,如今聰穎伶俐,學識廣博,對事很有自己的想法和見地,因而最是得皇帝喜歡,皇後過世之後,更是憐他疼他。所以饒是皇帝此刻身體不适,對着愛子讨好的笑臉,也發不出什麽火來了。
皇帝擱下朱筆,揉着眉心問:“有何事?”
少微一雙眼亮亮潤潤地望着他,直言道:“父皇,兒臣想接管羽林軍。”
皇帝哼了一聲:“出宮遇襲一事還未與你清算,你又要接管羽林軍?”
少微瞅了瞅他父皇的臉色,走到他身後,将手指搓熱了,輕輕給他揉着太陽穴:“父皇,您該多多休息,這般操勞,兒臣也很是擔心呢。”
“少貧嘴。”皇帝嘴上這麽說,心裏卻十分受用,“看來是真把你悶壞了,讓你禁足,你就憋出來這麽個鬼主意。管着羽林軍就能自由出入皇城,你倒是打得一手好算盤。”
“父皇,此事兒臣也是深思熟慮過的。”
“哦?說說你的深思熟慮。”
“如今皇城安防存在諸多漏洞,兒臣接手羽林軍之後,首先就要進行擴編。”
“擴編羽林軍,朕下一道指令給兵部也就是了,何至于要你出面。”皇帝駁道。
少微侃侃而談:“如果父皇您下令擴編羽林軍,兵部定然會拿其它軍中精銳來補,眼下邊關正在打仗,兵部首先要做的是保證前線的兵力調度,如果将現有的精銳兵力撥給羽林軍,實在不甚妥當。兒臣以為,羽林軍的擴編完全可以從新兵練起,但是,只有由兒臣來把關新兵選拔,那些不安分的士族宗親才鑽不了空子,兵部的壓力也才能真正減輕。”
皇帝沉吟不語。
“父皇,皇城安防漏洞何來?那些革朗奸細的內應何來?秣京城中各方勢力盤根錯節,這些奸猾之輩就是從這些勢力的縫隙中來。天德寺一案尚未平息,我們正好趁此機會篩查肅清,揪出作亂通敵之人。”
皇帝看着他道:“你當真有心要做?”
少微點頭:“父皇,兒臣身為太子,本就需要多多磨練。紙上談兵終究是不行的,太祖是在馬背上打的天下,父皇您也是用兵如神,兒臣雖不及太祖和您的萬一,但也想為您分憂解難,至少訓練出一支忠勇無畏的皇城衛隊。”
“油嘴滑舌。”皇帝輕笑,“罷了,算你有心。既如此,羽林軍擴編的事就交給你了。”未等少微謝恩,皇帝又補充道,“不過練兵時你不得離開軍營半步,如有違背,就別怪朕收回成命了。有整個羽林軍盯着你,料想你也跑不出去。”
少微怔了好一會兒,驀然發現,他好像把自己給套進去了。
——這不還是在拘着他嘛。
作者有話要說:
下章預告:
少微笑着沖他施了一個抱拳禮:“咱們校場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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