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4 沙離耶
連山歸藏, 衆星相移。
——
今年天氣冷得早, 沒到立冬就下了第一場雪。約莫是桃夭吩咐的, 長慶殿裏多擺了兩個炭盆, 少微下朝回來, 稍坐一會兒就覺得有些熱, 批折子也批得有些心煩。
又翻了幾本不知所雲的折子, 少微喝了口茶,道:“悶得緊,開窗通通風。”
卷耳登時領命, 去開了南面的兩扇小窗。
沁涼的風吹進來,驅散了重重倦怠,令人清醒不少。少微拿起手邊的羊皮卷,來回看了三遍, 仍覺得事有蹊跷。
這羊皮卷來自摩羅,由摩羅信差送來,經沈初之手呈到他面前。說的是摩羅恭賀長豐新皇登基, 不日将遣使者拜訪長豐,并奉上年禮。這些都沒什麽特別的,讓他驚訝之處在于,這被派遣來的使者身份……
少微琢磨不出頭緒,又覺得這長慶殿待着還是難受, 便決定去找昭肅一起吃些點心。
卷耳這邊研墨開窗挪炭盆,剛忙活完,就聽陛下說要去暖閣。他趕忙叫了一衆奴仆先去做準備, 好讓陛下在那兒能舒服點。
少微道:“讓淳于世子到暖閣來見我。”
卷耳應聲:“回陛下,已經派人去請了。”
暖閣到底是剛剛布置好的,炭火燒得不太旺,還沒有暖起來。少微一路走過去,身上熱氣就散得差不多了,鼻尖被凍得有點紅,不過他覺得這樣反倒好些。
桃夭在暖閣裏擺上小案幾,備上茶。
不一會兒昭肅來了,就聽少微抱怨道:“這裏好冷。”
卷耳:“……”陛下啊不是您嫌長慶殿太熱非要過來的嗎?
桃夭:“……”陛下啊不是您說這樣就好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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昭肅做了幾個手勢。
——再添個炭盆?
少微攏着袖子說:“不要炭盆,來點梅子酒好了,你陪我喝兩杯。”
昭肅點頭。
桃夭立刻出去吩咐,叫人搬了紅泥爐過來,燙上一壺花雕,又放了幾顆腌好的梅子進去。少頃,爐子上彌漫出清甜的酒香,屋子裏也變得暖意融融。
少微屏退衆人,這才放松下來。
他緊挨昭肅坐着,給兩人斟好酒,笑着與他碰杯:“還記得那年除夕麽?父皇賞了我金豆子,我們就在這兒喝酒吃菜,看焰火,打金珠。”
昭肅點頭。
——記得,還把一顆金珠打到磚縫裏了,怎麽都掏不出來。
“後來我把它取出來了。”在以為他死了的時候。少微沒有多說,笑意未散,眼眶卻是紅了,湊上去又跟昭肅碰了下杯子,一飲而盡。
昭肅望着他,喝完自己的杯中酒,去吻少微被酒液浸潤的唇。
少微乖順地回應,随手把空杯丢下摟住他脖子,那杯盞順着衣擺翻倒下去,磕碰到案幾邊沿,發出咔嗒一聲輕響。
兩人都沒去理會,只專心地親了一會兒。這個吻不帶多少情欲,更多的是安撫意味,那段錯過的時光已無法挽回,所以他們更加珍惜眼下。
輕喘着分開,少微眼神略有迷蒙,咂摸着說:“這酒還有點醉人呢。”
見他眉梢面頰都染着暈紅,昭肅擁着他的腰咽了咽口水,這會兒是真有些動情了。
不過少微終于想起了正事,他給自己灌了杯茶醒神,坐直了說:“我收到信件說摩羅要派使者來,其他倒沒什麽,就是這使者的身份不太合常理。”
昭肅不得不斂了心思。
——是誰?
“摩羅女相你知道嗎?”
昭肅一聽皺了眉頭。
——女相?親自來?
“對。”少微道,“我跟沈初讨論過,摩羅女相沙離耶要來,我們自然要隆重迎接,怎麽說她也是摩羅王最倚重的人,這樣的誠意肯定要給的。可話說回來,送個年禮道個賀,随便派個使者就行,何須一國丞相親自前來?要說這裏頭沒有文章,我是萬萬不信的。你覺得這個沙離耶會有什麽意圖?她去過渠涼嗎?”
少微問得直接,沒有刻意避諱什麽,就是明擺着向昭肅打聽渠涼的小道消息。
昭肅沉吟一會兒。
——摩羅王與渠涼沒打過什麽交道,也沒聽聞女相之前去出使過渠涼,倒是摩羅燕珈神廟的神使曾與渠涼王有過接觸,說是要以經會友,講經布道,總之就是以宗教的名義代表摩羅示好,順道收了一些信徒。
“燕珈神廟?”
——燕珈教是摩羅最鼎盛的宗教,聽說歷代摩羅王也都是他們的信徒。神廟使者拜訪過渠涼後,好像在渠涼也設立了兩座分廟,用于溝通往來。
“這樣啊……”少微想了想,“你這麽一說我有點明白了。聽聞這位女相在摩羅有很多傳言,有說她是妖女,有說她是奇才,褒貶不一,如今我猜不透她想做什麽,便等她來了之後再見招拆招吧,正好讓我會會這位傳奇女子。”
臨近年關,宮裏四處張燈結彩,十分喜慶熱鬧。
少微忙過那一陣,近來稍稍得了空閑,晃悠到了容儀宮,正看見昭肅被秀陶、華籮和憫兒三個小娃兒圍住,拿着照青槍不知在做什麽。
少微疑惑:“玩什麽呢?”
昭肅見他來了,手上一松,三個孩子都是兩手托槍身的姿勢,這會兒猝不及防,被照青槍哐叽一下齊齊壓趴下了。
少微:“……”
昭肅:……
少微:“哈哈哈哈哈,你在教他們舉鐵?”
——他們自己要玩的。
三個孩子摔倒了也不哭,秀陶年齡最大,但是嬌氣些,伸着被壓紅的手指頭給少微看:“皇兄,這個太重了,舉不動呀。”
少微哄她:“來,皇兄給你吹吹,以後多吃點肉,多吃肉就有力氣了。”
秀陶咯咯笑着把手伸到她皇兄面前:“皇兄可以舉起來嗎?”
少微不屑道:“皇兄當然可以啦,輕輕松松。”
昭肅:……是誰先前嚷嚷着壓手的?
憫兒年齡最小,坐在地上一臉懵,蹬着小腿想把那杆槍踢開,踢了幾下,照青槍紋絲未動,倒是他自己被反推了出去。
于是他很識時務地放棄了,張開手要昭肅抱他起來:“哥哥抱。”又聽到他姐姐那邊說的話,煞有介事地插嘴,“肉肉,吃肉肉。”
少微答應他:“好,吃飯的時候給憫兒肉肉吃。”
昭肅抱起憫兒,給他撣了撣身上的灰塵,喂他喝了點水。
華籮比秀陶小一歲,不過個頭在三人中是最高的,這會兒猶在不服氣,捋起袖子就一個人去拿照青槍。
少微見她卯足了勁,臉漲得通紅,怕她傷着自己,連聲勸她當心點。
華籮搖搖頭,憋着氣說:“陛下……我能……擡起來……的……”
說罷她還真擡起照青槍的一端,扛在肩膀上拖行數尺,直至力氣耗盡才放下,垂着兩手呼哧帶喘,白淨的小臉上浸了一層汗。
華籮抹了把汗,仰頭開心地說:“我擡起來啦!”
昭肅摸摸她的頭,給她做了個贊許的手勢,又指了指少微。
華籮這才反應過來,趕忙朝少微見禮:“拜見陛下,華籮冒犯了。”
少微哪會與她計較這個,只誇道:“小籮雖是女孩兒,但根骨奇佳,又有韌勁,頗有你父兄的風範。若是想習武,可讓你二哥教你,他日定成大器。”
“好呀好呀。”華籮興奮地抱住昭肅的胳膊,“二哥你可不能抗旨的。”
昭肅磨不過她,只得點頭。
此時秀陶想起一事,道:“皇兄,我聽漫陶姐姐說,今年過年那位摩羅女相要來,是不是真的啊?”
“是真的。”這不是什麽秘密,但也沒有大肆宣揚,少微猜是沈初透給漫陶的消息,“到時候就能見到那位女相了,你們不是很仰慕她嗎?”
“哇,太好啦!”秀陶拉着華籮的手說,“小籮小籮,我們可以見到她啦!”
華籮不明所以:“誰呀?”
秀陶:“你不知道麽,那可是舉世無雙的女丞相,據傳言她特別漂亮也特別厲害,他們摩羅王都肯聽她的話。漫陶姐姐可崇敬她了,說她是古今第一奇女子,買香粉都要買跟女相同樣的,聽聞她要來,高興得不知道怎麽才好了。”
她這麽說,把華籮的興趣也勾上來了:“這麽厲害啊,那我也要見見。”
“好的,到時候我們一起好好打扮……”
女孩兒們叽叽咕咕讨論去了,少微從昭肅手中接過幼弟,搖頭感嘆:“這個年怕是要過不安生咯。”
昭肅笑了下。
——焉知非福?
憫兒撲騰着兩只小短手,還在記挂他的晚飯:“肉肉,吃肉肉。”
臘月廿八,摩羅女相到達秣京。
為接待她,少微特地置辦了一場洗塵宴,把漫陶、秀陶和華籮的位子擺在靠前顯眼的地方,好讓他們能近距離瞻仰女相的風姿。
簫鼓奏響,金爐次第添香獸,紅錦地衣随步皺。
只見摩羅女相沙離耶一襲華裳,臂挽赤色紗綢,柳腰婀娜,踏鈴而來。那是種極具攻擊性的美,妝色濃而不豔,風情肅而不冷。她瞳色淺灰,眸光掠過之處,似能攝魂奪魄,一時竟令所有人靜默下來。
漫陶捂着心口,已經快要暈倒了。
女相緩步走到階前,盈盈一拜,行的是來使之禮:“摩羅沙離耶,參見長豐帝君。吾王久聞陛下之名,特遣沙離耶攜年禮拜會,恭祝貴國新春吉祥,平安喜樂。”
少微當先回神:“多謝摩羅王盛情。沙離耶大人遠道而來,一路上辛苦了,孤已備下薄酒小菜,給大人接風洗塵,還請上座。”
這一宴賓主盡歡。
有人議論女相容貌,沙離耶聽見了也沒放在心上,不過端起酒杯多敬兩杯罷了。
幾番酒喝下來,下頭倒了個七七八八,沙離耶卻是面不改色。單憑這一點,長豐衆人就不敢小瞧了她。
漫陶、秀陶和華籮互相攥着手,俱是一眨不眨地盯着人家,盯得少微都不好意思了。
沙離耶看到那三個小姑娘,起身也敬了他們一杯。
漫陶手忙腳亂地端起酒杯,話都說不清了:“沙、沙離耶大人,我、我我仰慕您……很、很久了……”
沙離耶笑意溫柔:“多謝漫陶公主厚愛。敝國沒什麽好物,沙離耶此次前來,只帶了些摩羅特制的指甲花油,不知公主殿下是否喜歡,還請不吝笑納。”
漫陶在底下狠狠掐了把秀陶的手,才讓自己勉強咽下了那聲尖叫:“喜、喜歡的!謝謝沙離耶大人!”
秀陶痛得一個激靈,連帶着掐了把華籮的手。
“秀陶公主……”
“你是華将軍的女兒吧……”
等沙離耶離開之時,三個女孩兒面露癡笑,已然丢了魂。
少微:“……”
沙離耶經過昭肅,別有深意地看了他一眼,又看了殿上的少微一眼,擡腕敬酒:“渠涼淳于世子,長豐武略将軍,久仰了。”
昭肅飲盡杯中瓊漿。
——久仰。
作者有話要說: 下章預告:
不治已亂治未亂。(上章預告又搶跑啦)
閑言碎語:
1、小太子全家可能都是追星體質。漫陶他們的內心活動大概就是:啊啊啊啊!沙離耶巨巨!!!女相大佬看我一眼!大佬翻我牌子了啊啊啊啊啊!媽耶還送我禮物!!!我要下樓跑圈啊啊啊啊!——這樣的吧。
2、寫這一卷開頭的時候卡文了,我重新理順了一下,大家久等了。
3、個志《驚鴻》預售本已發貨,通販下旬開,感謝大家支持麽麽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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