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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為有桑夫人的家書在,所以桑至對桑蘿的頑劣有些認識,燕王與他提起婚約時,他也把書信給燕王與王妃看過,但那時,王爺王妃都說,一切等回了上京,見了人再做判定與打算。
于是他們便回了上京。
結果,還沒等桑至調查,桑夫人就算計桑蘿不成先露出馬腳來,那麽對桑蘿品性的判斷自然得另外再進行,于是桑至今日特意趕去王府,将此事告知了燕王妃與燕王,正巧岑妄也在旁聽了個完整。
燕王妃到底是女人,對後宅的那些龌龊更為了解些,頓時在瞬間想出了許多後娘虐待繼子女的案例來,她本就是個心善的人,都願意收留教養兒子帶回來的妓子,自然也不吝啬把一些同情分給桑蘿。
于是她道:“尊夫人今日都敢這樣算計阿蘿,很難保證她從前沒有做過一樣的事來。”
桑至明白她的意思。
正巧桑蘿身邊的丫鬟喚月跑來王府求救,偌大一個桑府,竟然因為一碗雞蛋羹打得不可開交,還沒有人能把這場鬧劇制止下來,桑至當真覺得丢臉。
哪知道現場發生的事比他想象得還要糟糕,還要更讓他上火。
他的女兒,桑府的正經主子,被奴婢們潑了湯水,指着婢子罵不配。
如此荒唐的場景讓桑至意識到,桑蘿作為現在還能自由活動的年齡最大的桑府主人,管不住桑府下人可能并不是她的錯。
他沒有出聲,只把目光盯着桑芙,這個看上去極為天真浪漫的小姑娘,在他回府的第一天就給他留下了極好的印象,讓他滿心以為這是個被教養得非常通情達理的名門小姐,結果在聽到下人如此不敬自己的長姐時,露出了一個輕慢又認同的笑來。
那笑刺激的桑至眼睛都痛了,他無意再聽兩個下人的争吵,嚴厲地喝出聲來。
他看着身上挂滿湯水菜葉,明明受了委屈還要站出來包攬責任的桑蘿,有些無奈,也有些恨其不争的憤怒:“這件事,你有什麽錯?”
桑蘿呆了呆。
桑至看她那副呆樣,更覺痛心道:“你是桑家大姑娘,是這個府裏的正經主子,就是要碗雞蛋羹吃又怎麽了?是婆子先不敬你!還有你那丫鬟,你管一管她,她就敢在你身上潑湯水,讓你別管她,我倒想問問是誰給的底氣?”
桂月還沒想到回的話,桑蘿便低着頭,小聲道:“父親有所不知,桂月姐姐是母親的丫鬟,不是女兒的丫鬟,女兒不該差動她的。”
桑至道:“這不是你的丫鬟?”
桑蘿道:“女兒只有喚月一個丫鬟,桂月姐姐是一個月前和其他姐姐一起到秋月院的,仍舊是母親的人。這傳話的小事,原本該讓喚月去做,只是喚月還有別的活要幹,脫不開身,所以女兒才鬥膽差使了桂月姐姐,原本就是女兒逾矩……”
“放屁!”桑至的脖子都粗了,“這府裏怎麽會如此尊卑不分?你母親素日究竟怎麽在管教丫鬟的?”
燕王妃此時已經看明白了,她道:“桑将軍,我看府裏不是尊卑不分,恰恰是分明的很,只是這尊卑的劃分與我們素日所知的很不一樣罷了。”
她半譏半諷地道,倒讓桑至有些不好意思:“屬下的家事,倒是讓王妃看笑話了。”
“談不上笑話,只是一些人之常情罷了,并不新鮮。”燕王妃道,“這桂月和其他丫鬟忽然在一個月前來了秋月院,大抵只是為了充門面,從前呢?我想,不用多問,也能看得出來阿蘿過得是什麽日子了。”
身邊只有一個丫鬟,其餘的婢子婆子都對桑蘿如此得輕賤,可想而知,桑蘿在平素有多被苛待。事到如今,桑至都覺得自己再要懷疑桑蘿,都是鐵石心腸,眼瞎心盲,對不住桑蘿了。
偏那桑芙瞧着母親又要被定下一個罪名,急得為她辯解:“王妃此言差矣,若長姐真的被苛待,她又怎麽敢來吩咐廚娘單給她蒸一碗雞蛋羹?”
燕王妃也看到了桑芙那個笑,對她的印象極差,聞言冷冷地道:“難不成,方才我看到的,聽到的都是假的?”
因為桂月是桑夫人的丫鬟,所以此時桑芙就想撈桂月上來,于是她道:“王妃有所不知,是這個婆子出言不遜,桂月忠心護主才如此。只是長姐不知為何,一改往日的嚣張跋扈,要息事寧人,桂月見不得主子受這委屈,所以才冒犯了些,那菜湯也是失手帶到,才不小心潑到長姐身上。”
燕王妃聽着這漏洞百出的話,不由好笑出聲,道:“我素日也挺嚣張跋扈的,你往我身上潑碗湯試試。”
桑芙一愣。
燕王妃便厲聲道:“來啊,怎麽不來了?”
桑芙自然不敢,反而被這厲聲吓得一抖,低下頭去了。
而那廚娘見明明是兩個人的錯,那桂月卻要被摘出去,唯恐自已一個人要背起這麽大口鍋,于是忙也叫起屈道:“老爺,這位夫人,可不要被二姑娘的話給騙了,這桂月與老奴起争執,可不是為了大姑娘。她原話是,‘我管你是怎麽看待大姑娘的,如果今天來的是喚月,你把雞蛋羹往她臉上我都不說一句話,但今天來的是我,你就得把雞蛋羹給我蒸上!’,她潑大姑娘湯水,更不是為了護主,而是覺得大姑娘沒資格管教她,還在那礙手礙腳,太煩了,才端起來潑的。”
一個婆子,記性還那麽好,把她說的話一五一十地複述出來,桂月恨得牙咬癢,但還沒來得急如瘋狗般繼續攀咬,就被桑至一腳踹在心窩裏,她尖叫着倒地。
“你,你。”桑至指着她和廚娘,“不敬大姑娘的,有一個算一個先打二十板子,然後都發賣了!還有你!”他指着桑芙,可畢竟桑至沒有養過孩子,還是個女孩子,更不知道該如何對待了,于是卡了殼。
燕王妃順利地接下話,道:“罰抄女戒,禁足一個月,閉門思過。”
桑至道:“就這麽辦!”
桑芙沒想到明明是自己過來抓桑蘿把柄的,結果沒害成桑蘿不說,反而把自己搭進去了,她還沒想明白自己究竟是哪裏做得不對,就聽喚月道:“老爺,奴婢鬥膽說句話,若是老爺真向着姑娘,就該把秋月院的丫鬟都換出去。”
桑蘿忙道:“喚月,你此時說這個給父親添亂,豈不是給父親添亂?”
喚月道:“姑娘,這時不說,你要等何時說?難道還打算等老爺走了之後,繼續受你的委屈,過你的苦日子嗎?今日就是你罵我打我也罷,我便是背主也要向老爺請這個願。”
她說着上前一步,跪了下來:“老爺今日也看到了,不只是二姑娘,就是随随便便的一個丫鬟都能看大姑娘不起,蓋因為姑娘平日只占了個姑娘的名頭,過得卻比一般奴才還不如。”
她膝行到桑蘿面前,拉出桑蘿的手給桑至看:“老爺看過姑娘的手,就知道奴婢沒有在扯謊。”
桑至沉默了下來。
如果說言語行為還能裝一時,但手上的創傷卻不會,桑蘿的手很粗糙,還有凍瘡留下的疤痕與燙傷,讓人完全可以從這些傷痕中猜出她過得是如何潦倒落魄的生活。
這樣一雙手在前,連桑芙都無法繼續嘴硬辯解了。
喚月道:“早些年受得苦是說也說不盡的,這些年倒還好些,夫人只是把姑娘關在院子裏,美名其曰是禁足管教,其實就是對姑娘不聞不問,巴不得姑娘死了呢。尤其是冬日,缺炭火、冬被、冬衣都是常态,姑娘有時候熬不住,就趁着夜間偷偷翻牆出去,去院子裏撿樹枝,可是院子裏才多少樹木啊,不頂事不說,又很快被發現了。這燙傷,就是夫人給的處罰。”
桑蘿低着頭,大約是想起那些艱難的往事來,也在用手背擦淚了。
桑至幾次要說話,都不知該說什麽,最末只是嘆息道:“這府裏的丫鬟仆從我會盡數換掉的,你平姨娘很快就到了,她是最公正不過的,一定能給你挑幾個能幹好用的丫鬟,好好護住你。至于徐氏,來日休棄,我定會把她做的事盡數宣揚,我保證她不會有個好名聲,也難再嫁了。”
桑蘿哽咽地道:“有父親給女兒做主,女兒受得那些委屈便算不了什麽。”
燕王妃道:“好孩子,你爹爹既然在你身邊,自然會為你做主的,往後肯定不會再讓你受那些閑氣。快回院子裏去,好好洗個澡,換身衣物,午膳還沒用吧?我吩咐人從王府給你做些來,你平素愛吃什麽?”
在上一世,燕王妃就一直對她很好,桑蘿也很喜歡她,總覺得在她身邊能得到她從未得到過的母愛,因此燕王妃如此和藹可親地與她說話,她下意識地向燕王妃露出了重生後第一個真心無比的感激的笑容來。
但她也沒有忘記繼續賣慘,小聲道:“我沒有吃過什麽菜,也沒吃到過好吃的菜,只是我不想吃腌蘿蔔,淡水青菜,水煮豆腐,還有那種很肥膩的肉了,可不可以?”
燕王妃一聽就明白了,桑夫人能在炭火衣物上克扣桑蘿,必然會在飲食上也虐待她,這四樣菜一聽就難吃無比,而那肥膩的油肉又徹底暴露了桑夫人又當又立的小心思。
——這是又要虐待繼女,又怕繼女瘦瘦巴巴的,被人見了在背後對她指指點點呢!
燕王妃忙心疼道:“王府裏廚子手藝可是一絕,做出的菜肴絕對好吃,你既然不知道想吃什麽,我便替你做主了。一碗杏仁兒酪,一例三鮮木樨湯,一份清拌鴨絲,一碗雞蛋羹,一碟紫蘇肉,一份炙羊肉,這六樣吃食,保管在你沐完浴,更完衣後,就在你房間裏等着了。”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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