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桑蘿用桑夫人給她充門面的碎銀在街上開開心心逛吃了兩個時辰,然後回去取了打好的敷着金粉的鐵镯子。

她順手拿起來,讓那镯子在桌上敲了敲,她用的力氣有些重,立刻有金粉被磕碰了下來,露出鐵環本體來。

喚月道:“這質量也太差了。”

桑蘿攔住她,痛快地付了銀兩:“我看這質量是極好的,反正我喜歡。”

她把那足金的手镯與發釵取回,找了家打金鋪融了,然後絞了小塊下來,去換了五十兩銀子來,倒讓她和喚月費了番心思想該如何把這看上去重墜的銀子和金子藏回府裏。

但想到這将是她的第一筆私房銀子,日後她可以用這筆銀子離開上京,去開鋪子,桑蘿當晚就高興地枕着金子和銀子睡了。

次日,王府送來的教養嬷嬷便到了,桑蘿隐隐覺得有些不對勁,轉而試探桑至,道;“王妃緣何忽然想給女兒請個教養嬷嬷?”

其實她本不該多心的,因為燕王府與桑府關系匪淺,燕王妃人又心善,完全有可能出于憐憫同情的心态給她一個教養嬷嬷,畢竟王府現在已經相當于沒有了主母,即将來的平姨娘是個妾室不說,而且對上京也人生地不熟的,顯然不能在這種事上盡心。

因此,燕王妃搭把手也很正常。

可是桑蘿還是覺得有些不安。

桑至道:“這是王妃心善,你承她的情,好好學着便是了,莫要辜負王妃的一番心意。”

桑蘿笑道:“父親放心,女兒懂得。”

但轉身過去,桑蘿的笑就收了。

盡管她很讨厭被動的,無法掌控自己命運的感覺,可是在這個婚事上,桑蘿就得被動,寄希望于岑妄能幹點,真的可以把這樁婚事搞黃。

因為在桑至心裏,燕王府絕對比她這個便宜女兒更重要,所以女兒可以受委屈,燕王府卻不能受委屈。而退婚這種事,誰被退,誰就是丢臉的那個,桑至自然不可能舍得讓燕王府丢這個臉。

要丢,也得是桑蘿丢。

所以桑蘿不可能和桑至說她不喜歡岑妄,因此不願嫁給他,因為她清醒地知道,自己不是被父親愛着的孩子,所以沒有這樣任性的權利。

而要讓燕王府能主動地退婚,剩下的唯一路經就是讓王府覺得她不配。可私德這種事太重要了,桑蘿還打算把自己失去的名聲掙回來,所以絕不能動,因此只剩了一個方法,也是一個很契合她可憐的身世與可憐的人物設定的方法。

那就是,她的沒有見過市面,不夠落落大方。

岑妄此次回京就是為了娶妻的,燕王府不可能有時間和耐心等她成長起來,因此,她完全可以表演一個怯生的似乎被養廢的孩子,直到等到岑妄與她的婚約結束,她的成長期結束,慢慢地顯露出嫡女的氣度來。

而且這中間的度她還要拿捏好,不能一下子用力過猛,否則反而能讓桑夫人與桑芙得意起來。

這有些難,但還要試試。

桑蘿向教養嬷嬷走去。

這邊燕王與燕王妃也在談論桑蘿。

燕王确實有些猶豫,但被燕王妃一句話打消了念頭,她道:“我當年比阿蘿還不如呢,如今不也當主母當得很出色?”

燕王妃當年還是和桑蘿不同,她是皮,皮到令人發指的地步,當初她和燕王初見,她誤以為燕王是個賊子,竟然把他摁在地上打了一頓。

後來他們成婚,燕王在床上還特意先和她說好,今天是大喜的日子,你不能動手打我……

現在想想,皮成野狗的燕王妃如今也挑起了王府的大梁,無論怎麽看,桑蘿都比她更顯得孺子可教些,所以燕王妃可以,桑蘿也當可以。

燕王想了想,道:“你說得也是,這個丫頭還是有些聰明的,而且難得目光很純淨,不然,我此時該說她心機重了。”

其實這件事很容易想明白,桑夫人那般兇殘,若桑蘿當真如她今日表現的那般,柔弱可憐一朵小白花,有什麽錯先往自己身上找,不說別的,精神絕對已經被磋磨得不正常。

可她今天做的每件事都很有條理,讓丫鬟跑出來,明面上是拉救兵,其實是告狀,後來她們主仆兩人也配合得很好。

唯一不好的就是她的丫鬟舉的例子,畢竟一朵柔弱可憐小白花,怎麽可能幹得出半夜翻出院牆去撿樹枝的事。

大約她們不是沒想找過其他的例子,可是唯有這個例子能陪着那雙手給人極大的沖擊震撼,所以才選了這個。

可這恰恰從側面證明了點,那就是正因為桑蘿從未放棄過抗争,一直都不逆來順受,所以她們才找不出其他的例子。

一個人處在被長期打壓的環境中,還沒有被抑制住心性,沒有喪失反抗的勇氣,那種性格裏的韌性本就是值得頌揚的。

何況燕王并不讨厭這種小心思,小手段,人若沒有點小聰明,又該怎麽艱難求生下來。

再說了,桑蘿并沒有添油加醋,她只是制造了一個機會,讓他們看清她身處的困境與苦難而已。

燕王妃道:“可你兒子還沒死心,說宴席那日會讓我明白阿蘿也不願嫁給他。”

燕王皺眉道:“阿妄還胡鬧着?婚姻之事,本就是父母之命,由不得他胡來。何況這婚約早就定下了,難道他想讓我做個背信棄義之人?”

燕王妃倒是猶豫了下:“可阿蘿當真不想呢?”

燕王道:“我們素日都在錦端,沒有見過面,她好好的,為何會不想嫁到我們家?”

燕王妃怔了下,仔細琢磨着,也回過味來:“你說,會不會是因為那徐氏在阿蘿耳邊說過一些我們的家的壞話?”

燕王接口道:“但也确實是阿妄做事浪蕩糊塗,才能把那些壞話給坐實了。”

燕王說的自然是岑妄把寶珠帶回來的事,無論他是出于什麽善心,可是婚約在即,他去了紅袖閣帶回一個妓子來,這種事夠在街頭巷口嚼很久的了,桑蘿作為他的未婚妻,難免不會傷心失望。

燕王妃道:“也是哦,屆時我會好好與阿蘿解釋的,等以後她嫁進來,也就知道阿妄的為人了。”

然而桑蘿對這些事仍然一無所知。

她在府裏和教養嬷嬷學習了三天,很快就到了去王府參加宴席的日子。

桑蘿穿着鵝黃色織錦春衫,散花百褶裙,長發用那敷着金粉的鐵制釵子挽出個斜髻來,垂下一對銀累絲耳墜,手腕上松松地戴着同樣敷着金粉的鐵環來。

桑至是男人,與這些上總是生疏的,在垂花門處見着桑蘿這身裝扮,皺了皺眉頭:“太素淨了,等姨娘到了後,讓她帶你裁幾身一身,買點首飾。”

桑蘿微笑着扶了扶金釵,道:“母親給的金釵與金镯已經很貴重了,女兒還怕年紀小,壓不住呢。”

桑至粗粗地掃了眼,男人到底疏于此,沒看出什麽,只道:“她既然送你了,你拿着就是了。等日後你出閣,你母親的嫁妝也是你的,你該學着該如何裝扮自己。”

桑蘿低頭道了聲是。

桑至騎馬,桑蘿坐車,他們很快到了桑府,直到此時,桑蘿才意識到這次宴席的賓客有多少多,又有多貴氣。

王府馬車絡繹不絕,她匆匆望了眼,就看到上面挂着晉陽長公主,國公府,首輔……

桑蘿收回眼,手有些麻,她告訴自己不要多想,燕王的地位在那,自然是往來無白衣了,而且在這樣的地方表演一出,徐氏和桑芙這輩子就真的別想起來了,她也能把失去的名聲掙回來。

可是……

她輕咬了下唇。

還來不及等她想清楚,馬車便停了,她下車去。

今日是女賓的宴席,桑至來是為了找燕王,于是只吩咐了她幾句就走了,任着王府的下人把桑蘿帶進去。

但桑蘿走着走着就覺得不大對勁,然後她看到了一個再熟悉不過的身影。

高束馬尾,發梢永遠肆意地飄揚着,岑妄正雙手抱胸斜倚在假山側,悍腰掐出的腰身又細又韌,像是薄薄的但又鋒利至極的刀刃。

桑蘿慢慢停下腳步,那帶路的仆從沖她一福禮,就退下來了。桑蘿來不及生氣,這本就是別人的地盤,她只能聽任對方的安排,即使要見不想見的人。

岑妄聽到動靜,就轉過身來。

現在的他還年輕,還沒有經歷過變故,所以那眉眼裏還潤着少年意氣,并不如之後那般陰沉冰冷。

可是那又如何。

前世桑蘿不是沒有期待過能嫁給岑妄的,她在桑府過得不如意,自然免不了把希望寄托到婚姻上,她總覺得只要嫁給岑妄,就能脫離出桑府的苦海。

何況,未婚夫妻欸,多麽親密的關系,他們以後是要相伴一生的。這世界有千萬的人,只有他之于她是最不同的那個,是那些灰淡身影裏唯一的亮色。

可是,後來她知道了,婚約可以被毀,未婚夫妻其實并沒有什麽不同。

連父親都能放棄她,都能不在乎她,有何況是沒有見過面的岑妄呢。

因此,桑蘿在對桑至的巨大埋怨,失望與恨中,原諒了岑妄。有時候,她也覺得自己對于岑妄過于苛刻了,她自己都不能還自己一個清白,又如何能讓外人也相信她的無辜呢。

可是後來,千不該萬不該,在桑蘿又一次逃跑後被葉唐逮回來打時,在鄰居的指指點點中,在那些大聲說着她有多不聽話,而他們這些鄰居有多麽機敏留了心眼給葉唐通風報信,才能把她逮回來時,岑妄出現了。

葉唐常年濫賭的身體撐不住少年的一踹,只聽骨頭咔擦的清脆聲後他便被遠遠地踹飛了出去,人群直到此時才噤聲,在那些驚慌與害怕中,慢慢散去。

桑蘿忍受着疼痛從地上爬起來,卻怎麽也起不來,只能仰着頭看着背光而立的岑妄。

她淚眼有些模糊,很想與岑妄道聲謝,可是嘴角有些裂開,她動一動就疼。

還沒等她說出一句話來,她便聽岑妄半譏的口吻說道:“這就是你寧可放着世子妃不做,也要嫁的男人?”

桑蘿睫毛一顫,渾身抖起來。

後來,岑妄莫名其妙地養起了葉唐,每個月白送他那麽多的銀兩,還一句怨言都沒有,活像個冤大頭,卻唯獨不肯對她有好臉色。

很多人都不明白,但桑蘿能明白,岑妄的那句譏笑能無時無刻鑽進她的腦海裏,肆意地譏嘲她。

她知道,岑妄是想用言行在證明她的愚蠢,在懲罰她的背叛。所以他寧可施舍葉唐,也不願給她一點好臉色,因為他就是要用這種施舍來羞辱桑蘿。

桑蘿覺得,岑妄明明一點也不喜歡她,卻偏偏對她的‘背叛’耿耿于懷,大約就是因為咽不下這口氣吧。

想到這,桑蘿的眼神冷淡下來,面上只維持住客氣的笑容,想要快速地離開,但偏生,岑妄叫住了她。

作者有話說:

解釋一下,這裏有個小設定,就是男主雖然沒有恢複前世的記憶,但是他有被前世影響,他會看懂女主一些小表情的真正含義,誇張點理解就是讀心(其實是上輩子女主不喜歡他給他留下的心理陰影),女主的演技其實并不差的,燕王和王妃完全是通過人物性格邏輯推斷出女主使了點手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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